苍茫回身,崖洞里的花粥面对着崖口,千山万壑之间,原驰蜡象,唯余茫茫,她想起很多往事。
她最不喜欢有人走,更不喜欢有人说“散伙”。
是时候该谋算谋算将来了。
花粥怒瞪着那个方公子,三个人连裹带挟地,殷雨霏就被劝回了崖洞里面。
殷姑娘抽抽答答哭着,背对着方润玉开始在石板上,仔细研磨花粥弄回来的那只灵芝。
方公子伤痛难忍,似乎有旧病复发之势。
无邪和花粥就一同蹲在小桌子小椅子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伸手过去,蓝石床上摸摸方润玉的头。
润玉公子的病来势汹汹,完全不是自己几个能掌控的。
她死死盯住方润玉,唯恐他再有什么闪失。所有能利用的东西,衣物,食物,还有暗河里取来的水等等,悉数被分成两份,一份是方公子用的,其余的是另外三个用的。
果然,具有方公子特色的梦话连篇又开始了……
“良景美景奈何天,却这般付于断井残垣——”方公子迷之微笑。依依丫丫是皮影戏里的唱腔,眼见他有板有眼的女腔戏文配合手部动作,花粥皱眉摇头。
“你好厉害哦。孩子,你不知道,我有有多看好你。你虽是身体羸弱,又有弱症,却是我心中最厉害的大英雄,只有你能救我魔珏国百姓于水火,使饥馁冻饿之难民降顺我魔珏,百代安康,歌舞生平,完成先皇托付民生之期冀……”
果真又是一段戏文。
不过仔细听来,却似有人要托付给他什么……
花粥和殷雨霏侵身上前,扶正方公子,以防他牙齿打颤,误伤了他自己。昨晩上两人就已然对这一套护理工作了然于心,轻车熟路了。
“仙母!谢谢你救了我!”方润玉双手被倒绑于身前,双腿盘着只能躺得直挺挺的,却要起身,所以眼看者就斜斜欲倒。
“……嗯……”他缩了手,努力把自己依在蓝石床上,依了它,仿佛那是一个人的身体。
“这方公子的心境,竞如此这般香艳……”蓝石床后面的殷雨霏诉道,她眼里含着泪,嘴上却不肯认输。
“嘘……他定是以为自己要死了。说的都应是日之所思!”花粥安慰她:“可,谁是‘仙母’?我娘亲也是姓仙的!”
“仔细你的皮!”又一苍老男声怒吼,这方公子皮影戏里是会配音的,所以这梦话都是分角色的。
“你的仙母又是什么东西,身世显赫有什么了不起,智商堪忧,专事恃宠而骄。呜呼哀哉,本督都不信拿不到这残章!”那个苍老男声怒吼着,又道。
方润玉瑟缩身形,像个孩子,连滚带爬,抖成一团。
双拳紧握,死死挣扎,全身泛青。
“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你就是块烂到骨子里的朽木渣渣……”
蓝雾散去,石上方润玉弱小不堪的身躯瑟缩成更小的一团,屁股和大腿下面流出一滩血水,红剌剌不断扩大面积,浓郁的血腥气息迷漫在整个崖洞。
黑雾从四周聚拢,调整直至四周一片黑暗。
“吃……吃——”的声音遍布空间,一点点放大,一点点密集起来,直到吃吃吃响成一片。
“仙母……”
“娘亲……”
“仙妃娘娘?”方润玉试探着大声求救。
“仙妃娘娘?”他再次试探着大声求救。
“仙妃娘娘……”蓝狐玉光茫里,花粥不敢擅动,因为昨晚上的经验,犯病时的方公子是叫不醒的,如果想尝试叫醒他,他噩梦里的思路被打断,他的故事就要从头再开始。
可是今日的故事居然有了新发展:他叫得居然是自己娘亲。
“不准叫!”那个又粗又糙的声音响起。
“救我!仙妃娘娘我不会说的——”一个凄美的童声响起。云幕四起,成了一个低矮潮湿,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小屋,嘀嘀哒哒滴滴的声音,童声继续暗示:“血,血不断地流。——”
“一个晚上有八个时辰,血不断流……”童声低喃。
“一个九岁的小孩子体量弱小,能有多少血可流?恐怕不到两个时辰就该流干了吧。再之我这都督府疏于管理,蛇虫猫狗、老鼠横行。此处老鼠两颗巨齿,把头一埋,一下吃你的皮,然后吃你的肉,噬咬你的骨头,吱吱嘎嘎响,就像咬门槛一样,吱吱嘎嘎响……”
苍老声音细致入微地痒入人心。
嘀嗒……嘀哒哒
嘀嗒声由急渐缓,嘀嗒,嘀——
“嘀……”最后一声响完,悠长的回声,然后再无声响……
……
……
邪糜乱斗山上的“该死的猫”老爹领着另外两人,坐在“神仙逍遥地”碑后,仰望天空,阳光明媚的。
陷入一个无限崇拜的表情,环顾四周群山环抱之下的冰雪,山峰,四季如春的大地;而天空之上一会儿晴,一会儿雨,一会儿又是夜空繁星闪烁的情景,笑到。
“仙翁子是个奇人,环宇魔珏大陆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仙人,运用自己大脑到登峰造极地步的人。”
“这些都是仙翁子的遗产,他有两个徒弟,一个是仙雨儿,另一个是路途之上拾回来的乞儿叶椰匙行。而这面镜子是用来自于太空的上古硕石做成,包括这师承万物奥妙的仙翁子的博大精深之思想精髓的神仙逍遥地……”“该死的猫”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多年苦苦纠缠的多种疑难一并道与了另两个。国难当头,百家争鸣,儒法墨道,仙魔剑人,诸多碰撞,或可能救亡图存。
“你们终于来了!”声音不知起于何处,“该死的猫”和神女,花良臣三个俱是一起回头。
一个老人,没有头发,白花花的胡须毛蓬蓬的覆盖了整个下巴和腮帮子。他整个人仿佛一个人皮口袋,软绵绵地贴在一张轮椅上,轮椅倒做得无限贴合他的身体,一支不知什么材料做就的,像木头又像是铸剑的某种材料,支出一根精密的龙头卡槽卡在他软塌塌的头颈上。
“仙翁子。仙太师……”
“该死的猫”惊愕不已之中,仍旧礼数周全单手一个诺,算是对这位仙者的巨大敬仰和崇拜。
“仙翁子?老爹……你确定这个不会有诈……”花良臣扯了扯老爹的衣袖,余光里偷偷环顾四周,唯恐天下不乱似地,心有余悸,道。
“呵呵……”龙头卡槽之上的仙翁子笑起来,那支龙头卡槽前仰后合地随着他的脑袋,配合给他合适的动作。
“你是凯越皇帝的儿子吧?果然境遇决定性格啊,在与天元国斗争中的夹缝中,生存不易啊,所以狼且回顾多疑。果然不错……”仙翁子笑得前仰后合,身体也在机器里左右摆动。
“看来。此中果然有蹊跷……”“该死的猫”老爹还是有一点点王者的霸气外露的。
“呵,万物生长之理,无外乎新陈代谢,既新陈代谢,就必有生老病死……我可以无限通晓其中道理,但是却不能逆转战胜它。我越是研究它,越是知道我必须顺应自然规律,换言之,我是个该死的,不可能是个老不死……”仙翁子不笑的时候,没有机器的胡乱诡异的扭动,倒像是一个尊尊老者,和善地开着自己的玩笑。
“哈哈……那你到底是该死的,还是已死的……”花良臣苦笑,疯了,这个老头子,原来这般好玩。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仙翁子打起了哈哈,没有丝毫想要泄露什么给他们的样子。“仙雨儿是个可怜的孩子……可实际上仙雨儿是我的遗腹子……所以我那个不争气的徒弟倒要比仙雨儿大上二十几岁的样子。你俩猜,我是该死的,还是已死的?”
“如果仙雨儿的各种武功或修为,全靠自我修炼呀……可以想见,她父亲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魔宫,而她从小到大遨游在这仙境里,日日夜夜思考着父亲留下的一道道难题。而叶椰匙行那时候就应该表现出了更多心术不正,欲又图谋不轨于仙雨儿之娘亲……仙雨儿日日与之斗智斗勇之中,方才长大成人——”“该死的猫”早已了然于心。
仙翁子见提到了自己夫人,脸上表情变得越来越阴晴不定,说话间滋滋拉拉一阵乱响,电闪火花间,脸没了,身体下陷,扭曲之后,那辆车子也不见了……
“老不死的。看,尽问些没用的……”神女目瞪口呆间,嗔怪“该死的猫”道。伸手想捞住那个幻影一丝一缕,甚至扬手看了看自己双手,眼睁睁看着仙翁子化成一缕飞烟,没了。
眼前只剩风雨,也无晴。
……
无邪因为有愧于花粥,努力地保持沉默不语,自己与这个集体脱离了一段时间,自己必须好好努力,才能让花粥认清自己与那个护国公以及父帝并不是一丘之貉。
“二傻妹妹……咳咳!”花粥已无意跟无邪斗气,这方公子死去活来的,太过吓人,道:“二傻妹妹你救润玉公子呀!”
“那个太子!救公子呀!”殷雨霏率先磕头。
两个女子一东一西,一路磕头过去喊。
“太子……”殷雨霏揩揩满脸汗流,似乎要虚脱了一张白脸,与花粥相互一望。她说:“其实奴家也很惴惴,只是眼看病情恶化……如今这崖高路远……这可如何是好!”
花粥也是有病乱投医,掀衣去看,局部青紫,红疹密起,脔筋暴走,面积逐渐扩大。
“腹部外伤往往引起腹腔弥漫性溃烂,巢元方《诸病源候论》五十卷,金疮肠断候……安定不烦,呼吸等也都算正常。”花粥故国统领魔珏军时,专门研究过诸多医治刀剑之伤的医书。但水平仅限于会背,她踱着方步,背到:“丝系结扎坏疽血管,宿存一节,察观其变,勿闭其口。”
“巢元方强调,‘当以生丝缕系,绝其血脉,当令一宿,乃可截之,勿闭其口,膏稍导之。’书上是这么一说,不过是截断一节坏疽的肠子,用丝线结扎。应是越快越好。纸上谈兵,具体我更是一无所知……”花粥头上冒了汗,眼光在其余两个之间寻问,日,“这魔域大陆之内,恐怕没人能医这奇怪的病了吗?”
“无邪……太子咳。”床上润玉突然暴出一句。
“感觉好些了吗?”花粥离得近,第一位奔过去握住他的手。“你且熬些时辰,我们已经把灵芝横竖喂你吃了……”润玉上下打量半晌,两个哭着胡乱只能说些安慰的话。
润玉笑意满满,似是累极了,闭眼说:“谢谢你替我挡了一下,否则我现在连这几句话也休……咳咳……”看来他真是时空错乱了。
“哪里……咳。以后对花粥好点吧……”润玉握着无邪的手,想要起身,却被按住。无邪的眼眶还是先湿了,他手里就多了一个东西。
“对粥儿好点吧……承蒙殷姑娘厚爱,不如忘了在下也好……”说了这许多话,一个惊厥之下方润玉就不行了,他头上脖上甚至手背之上就密布了油腻腻的汗珠。
无邪无影闪到最前面,搡出去两人三尺之外,叫道:“拿绳子捆了……”右手下去,直接按捺一把竹刀,割下一块腐肉,叫人接了。
“二傻,你确定?你是不是疯了……你一个白丁……蛮夫!”花粥已经彻底绝望了,这太子为了男女之情非要掷方公子于死地不可,因此死命上前撕扯。
“拿布——或者——被褂子,塞了她的嘴……”无邪命令道。
崖洞之内三人一并闭了嘴,两个女子做了他的助手,不断刀剪送过去,擦汗擦脸,从日出到日暮,黄昏之下,忙到差不多和早晨一样的天光时节。
……
……
有些预防必须要先准备准备的。
蓝狐玉的光茫飘忽不定,两个人席地依了蓝狐玉,盘着腿儿,面对面,四目相对。无邪忍不住想搂搂花粥,双手在空中扬了良久,终是没有如愿。
一时昨晚上自己仗着酒劲儿,挟着花粥,睡在自己怀里。可说实话,他一晚上,没敢越雷池半步,一只手臂给花粥当了一晚上枕头。
现在肩膀还是酸的呢。
另外一只手紧紧钳住她的两个脚脖子,唯恐她逃走。
篮狐玉床又不够长,顾得了脑袋,就顾不了腿。一晚上睡得好辛苦。可看着花粥一晚上睡得香甜就没敢擅动一步。
“以后别和方公子走太近。”傲无邪只能一把又握住花粥的脚踝道。
“嗯。”
“也不准一直叫我二傻妹妹,叫我无邪!”
“嗯!”
“还有,你以后不要去怡红院做柴女了,我养你。”
“嗯,……等等,你养我?包养?”
“你是本太子的人,我不养谁养?”
“不要!”
“为何?”
“不要就是不要,别问为何。”
“你不告诉我为何,我就不放开你。”
“又来……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