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的相处,使得众人皆以为独孤烟月性子简素孤介,是个不露辞色的姑射神人,又因着夫人对其慈厚有加,更无人敢随意上前亲近。
看着独孤烟月每日里一身月素,纱巾缥缈地于馆苑中来去如风,还是春香先嘟了嘴,喟然感慨道:“好命啊。这女郎只需动动玉腕,来个窗前弄笔什么的,就能打发了差事,看看人家,闲眠浅醉,晓风拂裳的,多神仙!”
冬月拽了拽她的袖子,面有得色地附耳过去,“莫要声张。听说这女妖,哦不妖女,啊呸,听说这女娃子使得一手好剑,且旁门左道的诡术无一不通。两月前,府中有人见她于梅家新张的铺子门前,作了一道飞什么天的幻术,看得人好不眼晕目眩,心花乱放。”
李媪人如喧雀,声如暮鼓,喜逞齿舌之快,她对这位由天而降的贵客显然亦别有判断。
为人即是如此,虽则曲附于人下,但时日一长,便不自觉地生出了许多幻觉,以为这丰屋华榱的家业也有自家的一份功劳,而不由地流露出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
她伸手理了理半头的斑白,此一动作也是近来跟后头那位极善盼然弄姿的张厨娘新学下的,李媪见其手抚乌鬓之姿颇有美态,便一股脑儿地效仿了来,全然不顾人家张厨娘春秋正盛,而自家业已西山日薄的这一事实。
且看她摆出一副“隔岸红尘忙似火,当轩青嶂冷如冰”的清醒模样,一面漫无目的地扫过檐下的几缸藕花,园门下几处不知何时飘落,因早春竞开成趣才得以免遭锄耙之祸的紫地丁,一面压着嗓子道:“不是我摆老资格,在这里兀自呶呶不休。我看这小女子,怕是来者不善,多半是个‘身边人’那样的货,无非是仗着嫩青瓜一般的水灵儿,图个老来闲富贵的倚靠罢。但你说这羊角子,何时捞得上做主菜的命?”
春香却以为这话刺耳了些,将手中经卷“啪”地一下丢至竹机上,道:“嫲嫲这话听着耳疼。凭空地吃些寡醋,您老儿也不觉酸得慌?若是这几句夹枪带棒的不中听吹到夫人那里,她只会觉得您老人家越老越没了体统。”
这李媪也不是随意能唬吓得住的,她斜了春香一眼,翘着嘴唇子道:“哼!非是我拿糖作醋地在这头翻唇弄舌,到底你等还是经的少,眼皮子且浅着呢。这世上的事,若打头儿有一丁点的蹊跷反常,日后必定会掀起那几朵无名的浪来。”
说到这里,像是有意要打个圆场,她又道:“退一步说,即便是个甚么侍读先生,我看也是个不中的。”
这李媪乃河南府人,这会子土话也一星半点地赶着情绪,夹带而出。
春香抿住笑意,接过话去,“中不中的,我们说了不算,哪有家仆替主子拿捏主意的道理。”
李媪将两手一拍,恼声道:“你倒是伶俐,人后还不忘卖个乖巧。”
她这样子,反倒惹得春香与冬月互视一眼,继而笑作一团。
李媪自己也捂了龅牙,嘿嘿笑了起来。
说到底,究竟没有枝枝蔓蔓的利害恩怨在,如此雌牙扮齿地扯上几句皮疼肉不疼的话,也只当打发时日了。
这几人燕儿雀儿地说得热闹,却不知西园那头有人已然身陷绝境而不得出矣。
桀木之下,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眼见小衙内由一只和鸣锵锵的雏凤,化作一只垂耳下首的小山雉。
独孤烟月背手而立,悠悠言道:“姐姐我不过一酒囊饭袋,浅薄无知得很,又好比那缺了刃的钝刀,半点用处没有,但独有一样背地里拍砖的功夫,倒是跟我那帮师姐可学得透透的。”
“霜刃也好,钝刀也罢,姐姐我今日就给你开开眼,让你这个只不过是命好的少主见识见识什么是欲哭无泪,悔不当初!”说着,独孤烟月一撸袖子,作势要打。
小衙内目露惧意,毕竟此刻门已落锁,园深人静,且独孤烟月刚才那出有意为之的一指断木,早就让他忘记了呼救这等事,好似一个没嘴的葫芦,任凭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