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咬我做什么？”
肆心瞅她一眼，那牙上还有血。他默默地放下了自己的鱼尾。还是不看为好。辣眼睛。
“我饿了，好饿好饿。”
黑暗中肆心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她的声音软糯清甜，还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委屈。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她现在噘着嘴不开心的小表情，可爱极了。
他自是知道红尾鲛人一族眼瞳泛红的，但全红……只出现在修炼出问题发狂的时候。他的修行之途一路坦荡，不曾出过什么岔子，因此对这方面并不太了解，便不能确定小姑娘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记得她的体质是无法修炼的，算是修炼出问题吗？
肆心沉默良久。
“你可是难过？想吃些什么？”
小姑娘用自己的脸蹭了蹭他的脸，乖乖巧巧地回答说:“不难过，只是饿了。我不挑食。”
“你的眼睛怎么了？”
转了几个弯还是问了，肆心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心里什么滋味。
“没有怎么了啊，师傅看错了吧。”
小姑娘语气可无辜了。
她眨了眨眼睛，感觉头有点痛。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似乎什么也没想起。
眼睛？
肆心摸了摸她的头，看见她的眼睛又恢复正常，只觉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他把她温柔地抱在怀里，鱼尾化作双腿，火红的衣摆轻轻地荡在深黑色的海水中。他赤足踏过石礁，慢慢的往海滩上走。他当然是不曾触碰到石礁的，毕竟上面那么多尖锐的棱角，怎么会不伤及毫无遮掩的脚呢？一直到上了岸，他的脚上仍旧是一点痕迹也没有。只是他瞄了几眼，心想今日去姓君的那里蹭饭，一定还得要双鞋子。你问为什么他不自己变一双？说了，那叫幻术，变出来了，你能看见，可实际上还是没有。
“师傅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肆心刚把小姑娘放到地上松手，就看她仰起头眨巴着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手紧紧的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顿时咳嗽了一声，说：“你不是饿了吗，为师带你去吃饭。”
小姑娘乖乖点头，跟着他走了几步又问：“师傅你被水池泡这么久生病了么？怎么总咳嗽？”
“……没有的事，你别瞎想。”
肆心看了看眼前茫茫无际的沙漠，感觉要是就这么走出去，还不得走到猴年马月去。他抬手招来一片云，拉着小姑娘上去。便见万物皆往身后退去，云飘飘荡荡的一路而前。小姑娘一开始没站稳，一屁股坐到了边边上，顺手就扯了把肆心的衣角，扭头一看好一副美人香肩半露的美景。
肆心一向是行事不拘小节的，衣着方面也不怎么注意，松散慵懒，直至感觉到肩上一凉。
他黑着脸看过去，罪魁祸首却笑嘻嘻的不撒手，还不慌不忙地用他衣角系了个蝴蝶结。
“师傅你看，是不是炒鸡漂亮？”小姑娘一脸求表扬。
“……是。”肆心觉得自己应该体谅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我就说嘛，师傅是最适合这种漂亮又风骚的花样了。”小姑娘嘿嘿一笑，一双大眼睛灵动又狡黠。
肆心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这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他木着脸，一巴掌拍过去，却在堪堪距离她那小脑袋仅一厘米的地方停下。小姑娘仰起头看他，眨了眨眼睛，肆心对上她似乎湿漉漉的视线，瞬间那颗想要教训她的心动摇了，算了吧，她还只是个小娃娃，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就这样找好了理由。
肆心蹲下身跟小姑娘对视了一秒，正准备咳嗽一声却想起之前那不太愉快的对话，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伸手捏捏她的脸，说，“你那几个词语是跟谁学的，我可没教你啊。”
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答:“书上学的。”
肆心掐了她一把，哼，“不学好。”
小姑娘捂着腮帮子眼泪汪汪。
不一会儿眼前如同拨云见日般散开了浓重的云雾，显出满是古朴气息的大门。华云宗三字，朱漆笔迹，龙飞凤舞。高大的石柱上雕刻着细致繁复的纹路，隐隐有流光闪现。两旁各站一名白袍飘逸的年轻弟子，手握长剑眼神坚毅，一动不动。
肆心牵着小姑娘从云上下来，行至大门前却被二人横剑拦截。
他姿态端的是一派风流，偏生红衣妖娆，又是白发三千，无风自舞，任谁见了也觉得不是好人。那二人并不识得他，只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当下冷喝一声，“何方妖孽？”
肆心看了他们一眼，有些脸生，想来当初的守门人早已经去世了。一低头看小姑娘正在捂着嘴偷笑，不禁心中郁卒。
懒得多加争辩，肆心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鱼，再则严格意义上说来他的确是妖。是他一觉睡糊涂了忘记带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现在碰上了又不是千年前的熟人可以刷脸，便爽快的退了一步，说，“等一下哈。”
抬手捏了个法诀，凉凉道:“君云沉你快点出来啊，不然我就再也不来了，哼。”
小姑娘盯着他指尖闪动的红色光芒，看它用疾驰的速度冲出去，随即隐没在云遮雾绕的宗门中。
门旁的两个弟子依旧警惕地看着他，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君云沉乃尊上的名讳，非常人所能随意唤取，这莫不是个大有来头的妖孽？
小姑娘突兀的扯了扯肆心的衣袖，嗓音清脆，娇娇甜甜，“师傅，我们来这里是要干嘛啊？”
肆心却像忘了之前说的那句“吃饭”，颇为正经的开口：“探望友人。”
两个年轻弟子匆匆的对视一眼，眼神疑惑。
此时大门却开了。
朦胧天地中，远山时隐时现，仿若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于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寂空的天边。
那男子仿若从画中走出，以水墨丹青轻描淡写，染就一身风骨，清逸胜仙。
两个弟子慌忙跪下行礼，高呼:“弟子凌声/凌乘见过清风尊上。”
“起。”
衣袖拂风而过。
那门后的男子看向肆心，清俊的面容上浮现出胜之春风的笑。
不待他们两个说话，小姑娘抢了先上前一步，丝毫未察觉在场几人的目光全部聚集了过来。她只是仰起头一脸天真无邪地问:“为何皆是身着白衣，独你一人如此好看？”
那男子微微一愣，清清淡淡的目光落下，复莞尔。
凌乘却一脸被侮辱的表情，站出来呛声道：“何方妖女，竟敢对尊上不敬？”
轻浮！年纪轻轻的就这么的思想不纯洁！
警惕。
肆心一把将小姑娘拽到自己身后，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他认定了要保护一生的小徒弟，凭什么让别人来叽叽歪歪！
“他们是本尊的友人，”男子的声音清寒入骨，仿佛冰雪沁入耳际，凉彻心扉。“自去领罚，莫要再大呼小叫。”
“……是。”凌乘不理解地看了男子一眼，然后瞪向小姑娘，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男子又冲凌声摆摆手，待他知情识趣的退到一个既不远也不近，随时可以赶过来继续守门的地方，才看向肆心他们。
那目光淡漠，看着他们，眼里毫无波动，宛若一尊无情的冰雕。
然后冰就融了。
“肆心，一千年不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再与肆心说话，男子似是怀念，又似无奈，语气却分外熟谂。
他不笑时一身清冷孤绝，身后是万里无云的天空，而他白衣清逸，仿佛是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的仙人。他的眉眼是冷的，淡漠的，好似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足以令他施舍一分目光。
然而他笑了，那笑宛若冰雪初融，春风拂面。
小姑娘呆呆的看着他，忽然就感觉天地都为之暗淡了颜色。就像一副丹青妙笔所铸就的水墨画，缓缓展开时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古朴的气息，惊艳，摄人心魄。就像，遗世独立的仙。
“呵，我可是一睡醒就直接来找你了，能有什么变化？”
肆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是说你一睡睡了千年，醒了就直接来找我了，我怎么有点不信呢？”男子向着肆心走了几步，瞥了眼肆心旁边的小姑娘，道：“这又是你从何处寻来的幼童？我似是不曾见过。”
白色，红色。
小姑娘见他俩站在一起，莫名有种仙人落入凡尘，多了人间的烟火气的感觉。
“这是我的小徒弟，最近才收的，你当然没见过。鲛人族的，与我血脉亲近，应是遗落在外的后人。”肆心简单地解释了，就把小姑娘拉了过来，指着男子说：“君云沉，你就喊君叔叔。”
小姑娘才望过去目光便落进了一双蕴着星海的眼眸。
不同于肆心漆黑如墨的眼眸，君云沉的眼里含了细碎的星光，又似有一湖泛着浅浅涟漪的水，微微袭来的风，容下了潋滟波光。
“君叔叔。”
小姑娘乖巧地喊。
君云沉又是一笑。
“肆心，你还不曾告诉我，你家小徒弟的姓名呢。”
低低的嗓音，淡去了原本的清冷冰寒，仿佛轻柔的风，缓缓掠过耳畔。
“啊，姓名？”
肆心摸了摸鼻子，努力回想，半晌才尬笑着看向君云沉，道，“这你还是问她吧，我……”
“我自是知道你的，”君云沉好笑道，“你与她才相识几日，还未赐下姓名吧？”
小姑娘看他们两个含情脉脉的对视顿时一阵气闷，忍不住出声道：“我有名字的，我叫阿泪！”
阿泪……
肆心听到这个名字本能的觉得不太舒服，还未来得及去理清心中一瞬间升腾起的各种复杂情绪，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一句：“你不能叫这个名字！”
小姑娘立刻怒瞪他，她本来就心情不好了，现在提个名字都被驳回，简直火上浇油，要气炸：“这本来就是我的名字，为什么不能？”
肆心瞬间弱了语气，“……不是……偏得这个名字吗？”他实在是不喜欢这个惨兮兮的名字啊。
君云沉看他几乎手足无措，目光一沉，看小姑娘的眼神很冷，“肆心不喜眼泪……”
“没有的事！”肆心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心慌意乱之下，没注意到他一下子变得更冷的脸色，只急忙抱住已经委屈脸的小姑娘，好声好气的哄：“你若当真喜欢，那便只改一字，换为同音的累，可好？”
各退一步嘛，小祖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