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云若烟也不想打扰蛮王在这里的伤秋怀春,可到底蛮王的身体不怎么好,她还是得好好照顾着的。
于是夜半过了三更,十五睡下了,她却辗转难眠,沉思了许久,还是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
蛮王已不在那里坐着了。
云若烟好奇他去了何处,莫非是回去休息了?这么想着,她也只能小心翼翼的跑到就蛮王住处,遥遥的看到蛮王所住庭院灯火通明。
咿?
她走过去,正焦急出来的管家冷不防的和她打了个照面,怔了怔,“小姐?”
这也是蛮王的意思。
在外面可以称呼她姓名也可以婉约着的唤一声贵主,但是在他的府中只能用一种称呼——小姐。
他应该是把云若烟当成了公主一样的疼爱着的。
哎。
云若烟皱眉道,“怎么回事?我看这里怎么都到了这个时候还灯火通明?”
管家踌躇道,“小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蛮王这是病,一会大夫就来了,没什么大事。”
病?
云若烟想到蛮王身上还惹着风寒,刚才还在喝酒,穿的单薄也不允许别人接近。
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她也来不及想太多,径直道:“让我进去吧,我也是学了几年的医的,大夫匆匆赶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就让我先给他看看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吧。”
“小姐!”管家还是惊惧的叫住了她。迟疑了很久,才终于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的,说,“蛮王现在心情极度的不稳定,应当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已经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砸的一片狼藉了,若是小姐这时候进去,难免不会伤到小姐。”
抓狂了这是?
云若烟本来是皱着眉认真的思索着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的,听了这话这下也是根本来不及仔细思索了,径直道:“别废话了,快让我进去。”
这……
只能如此。
好在这段时间的养尊处优没让云若烟把自己的吃饭的东西给忘记了,她把脉看脸色气色的本事倒是还在。
只是……
这么探查着探查着,她就发现好像是又哪里不大对劲了。
“你说我舅舅是生病了?”
管家立刻点头:“可不是嘛,刚才被我扶着回来的时候醉的不成样子还发着高烧,也认不出来我,只是叫我是千江贵主。我说我不是,他就开始砸东西大人,无端暴戾恣睢……”
暴戾恣睢。
这个形容词云若烟似乎是在某人身上用过的,是谁呢……她一时又记不起来。
不过这蛮王体内横冲直撞的东西,她却是太熟悉了,熟稔的直直往她的脑子里钻。
是了。
不是她还能是谁?
云若烟也来不及再浪费时间在这里愤抽敌慨,她立刻道:“给我准备一些东西,另外给我挑选几根干净的银针,记住,一定要银针。”
管家不明所以可看云若烟的反应的确不想作假,于是还是做了。
银针到手。
明亮闪烁,泛着微冷的寒光。云若烟捏起银针往蛮王的穴位上扎,蛮王也不挣下,像是也察觉不到这分痛楚难受似的。
不多事银针就给了。
云若烟抽出银针放在烛火下精心思索,最后终于是咬着牙,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免了句:“好一个朝妄,好一个姜圆圆,微不足道的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合作,居然也能彻底扰乱了这水的情景。”
她冷笑着说:“我偏偏不让你们如愿以偿。”
云若烟默的又把杯子放过来,好整以暇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慵懒的撑起下巴:“这次算你吃吃亏。”
蛮王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
千江死在阳春四月。
新登上帝位的朝妄送了蛮王一张书信,问千江身后事该如何做才能彰显她活着的这一世。书信上题了好几个他准备给千江的追封名号,让蛮王写出来一个他觉得中听的,选了后他就决定诸事尘埃落定。
他想着这么简单就解决了一切。
蛮王偏偏不愿意。
可世事难料,到了如今,蛮王盯着这一张纸,才惊觉这千江草率的像蜉蝣的一生。
听了旁人的话,宫人似是察觉到什么摇头叹息,蛮王冷笑,暗暗讥笑了声,“千江贵主这一生可不就是蜉蝣的一生?”
在宫人的催促下,蛮王终于提笔沾墨,可手还在控制不住的抖,一向隽秀干净的字居然也成了蚂蚁爬。
提笔落墨。
两字。
听闻。
之后果真追封千江贵主为听闻贵主。
宫人领了书信离开,于是蛮王府又在瞬间恢复了死寂。
蛮王站在千江门口。
他记得的。千江在这里泪眼朦胧的对他说过,说她就是心心念念着朝妄,现如今朝妄前尘往事皆忘,自己定然是要护他周全的,如果他非不同意的话,她就只有和他说恩断义绝说再见陌路。
蛮王没在意的。
毕竟他的千江是一直在他身后的,都那么久了,他就算怎么折腾千江虽然是叹息着的,到底都不离不弃,怎么会就真的这么决绝离开?
还因为一个朝妄?一个伤她伤的彻底干脆的朝妄?
可千江到底走的决绝。
千江出了府来到门口处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看到长街尽头风来之处,有两人走过来。他们一男一女,两人提着一坛酒,身后是殷红潋滟桃花纷飞,二人勾肩搭背,眉眼写尽少年锦时。
情侣爱人吗?
命运捉弄似的,二人说话,开玩笑一般的:“哥,你对我太好了,以后我谁都不要了,就要你。”
“傻丫头,你总会有自己的爱人。”
“谁都不会比你对我还要好了,我以后就要你,不要什么心上不心上的人了。”
女子眉眼处是沾了酒气的和煦的笑,惹的另一人宠溺轻笑着不停点头。
这才是兄妹应有的样子。
而他和千江,也是兄妹啊……
蛮王觉得浑身都凉了,看向面前的朱门高墙,视线终于变得越来越模糊,有东西落进嘴角,苦的。
他很少哭。
千江轻笑时眉眼处的明艳,他已经不记得了,连带着千江闲适淡淡的跟他说那些话时的样子也记不清了。蛮王也突然恍惚,原来他……对这个人已经忽视到什么都没能详细的镌刻在心中的程度了。
太久了好像。
而这一次,千江终于是化成了一把刀子,在他以为他能护住她周全的时候,直接扎在了他心尖上。
千江是死在朝妄那里的。
说来嘲讽,她那时已到了位极人臣的一步,也算是挺风光了。之后也不知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居然会接二连三的露出马脚,终于被她完全信任的朝妄一举拿下。
一举再不得翻身。
千江下马,以后没落,一干座上宾皆押进了天牢。
朝妄亲自审查千江。
“你当真不肯承认你错了?”
“……”
“你也当真是摈弃初心甘愿深陷淖泥?你应当清楚你同我的关系,我是帝王,我是什么人你攀不起。”
“……”
朝妄被千江漠然的态度激怒,一开口就没了分寸:“你想位极人臣我不阻拦,囚了我这么久我也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只是,千江,不止是我,还有很多人都容不下你!”
千江终于收了眼中漠然,起身怒斥道:“那又如何!”
朝妄觉得她眼睛太让人难过,里面的暗红阴鸷他从来没在千江身上见过。
良久也只能恨拂袖离去。
千江的座上宾皆受了牵连,问斩、流放、贬谪、抄家。唯有千江一直被关押在监牢中,朝妄不定他的罪却也不肯放他出来。
渐渐的,就开始有人发现千江的不对劲了:“她从进了这监牢就水米不进极速消瘦,怕是身体出了毛病。”
朝妄恨恨道:“他死在牢中也是活该!”
可朝妄也是个口嫌体正直,到底是带了大夫去了监牢见千江。千江不为所动,听了他的话后,慵懒的挑起眼尾,冷声道:“你这么担心我,难道是心悦我?”
朝妄再次被她眼里的阴沉气的拂袖离去,不过这次却耳稍处染了红,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之后呢。
她被人救走了,被谁呢,被朝妄自己的影子给救走了。
同年。
朝妄不得不拟张圣旨责千江全部罪责,把她推上了风口浪尖。一张圣旨,寥寥数语,概括了也彻底的抹黑了千江的这么多年。
一点黑也能逐渐蔓延。
侵占整张宣纸。
蛮王知道消息匆匆从前阵回来时,已经什么事都沉寂了,没什么好折腾着的了。他默了很久,还是随着宫人去监牢准备把千江接出来,遥遥看到她躺在枯草堆上睡着了。
宫人去叫她。
蛮王看到一枚桃花承了经年的寒,穿过这几年光阴,穿过厚重的铁栅栏,辗转流离落在千江的睫上。
千江没醒。
千江死后葬礼自然是由着蛮王处理,虽然千江被扣上了脑子,说她不忠不义,可蛮王到底是不能不管她的。于是他踩着西凉的白绫白花,眼里也染了一江西凉初夏的水。
满衫春季节终是过去。
千江的葬礼由他亲力亲为,大到葬身之处小到陪葬的所用器件,都是蛮王亲自挑选。
可世事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