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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无神雕之侠侣”

这时候我已经跟那精瘦汉子交上手,无暇顾及身后情形。狭路相逢勇者胜,何况对方头目已经倒地。我舞动汽车防盗锁,奋勇上前,也顾不上什么招式,没头没脑往他身上招呼。只听身后哭爹喊娘,哎哟之声不断,显然洪安儿大获全胜。

能跟心爱的女孩一起出去长途旅游,而且身上又有大笔钱,那更是以前梦中都不敢奢望的美事。我们踏上了开往成都的火车,一路上我把众多疑团闷在心里,没有提起有关她家乡的事,她也闭口不提,而且一路上也并没有中途停下来各处看看。出了火车站,在小摊上买了一本四川地图册,到附近一家旅馆用我的名字开了一间房。晚饭后,洪安儿在灯下仔细地研究地图册,用铅笔在地图上划来划去,然后跟我详细讨论该去哪一处名胜,吃哪一些风味小吃,哪里还有余暇去想烦心的事。

晚上我们在旅馆周围转了一圈,欣赏了一会儿夜景,回旅店房间洗漱完毕。洪安儿说:“早点睡,明天一早出发。”

车马劳顿,我躺下后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转眼天亮,我和洪安儿按图索骥,不一会儿来到一处风景优美的山坡上。只见鸟语花香,莺歌燕舞,白鹤展翅,金鱼摇尾,莲花盛开,杨柳依依,一派姹紫嫣红。我们在风景如画的地方相依相偎,悠闲散步。我正奇怪现在时处初冬季节,此处怎么会是一片江南春天景色。不对,莲花是夏天才开放的。正疑惑间,突然狂风大作,眼前黄沙漫漫,乌云滚滚,黑压压一片。我正在惊讶,只听云端一声巨响,原来是一个天神般的巨人,站在云端之上,手里还拿着一根什么兵器。不得了,该不是什么天上的神仙要来捉拿洪安儿回去吧?我幡然醒悟,对了,以前怎么一直没有想到,原来洪安儿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找上我这个凡人了,怪不得她……原来她是个仙女,心中的一切疑窦现在都迎刃而解,怪不得她神通广大,文武双全。我仔细一看,那巨人银甲白袍,额头上还长着一只眼睛,不是二郎神是谁?那二郎神本领高强我是知道的,孙悟空也打不过他,这便如何是好?我赶紧拉了洪安儿就跑,只希望他是路过此地,别有贵干,或许急匆匆地并不是来抓洪安儿的。我跑得气喘吁吁,回头一看,要命,洪安儿手舞双剑,脚踏祥云,正与二郎神的三尖两刃枪斗了个难解难分,天昏地暗。

我纵身而起,却飞不上天帮忙,急得我直跳脚。情急之下我冲着二郎神喊道:“嘿,你这家伙怎么老爱管这种闲事?”二郎神一愣,在空中摆了一个架势,瞪眼厉声道:“大胆,洪安儿不守天规,私自下凡,你小子勾引天上神仙,该当何罪?!”

我慨然说:“我和洪安儿两情相悦,真心相爱,何罪之有!”

二郎神怒道:“好小子,你刚才说什么?说我多管闲事吗?此事从何说起?”

洪安儿在云端上冲我喊:“你快走,这二郎神凶得很,待会儿就走不了了。”手舞双剑猱身而上,二人又缠斗在一起。

我想这二郎神看样子还愿意跟我讲道理,那是求之不得。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二郎真君地位尊崇,又是玉皇大帝亲属,只怕比阎王爷级别还高,正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说:“你年少之时,不是也劈山救母吗?你母亲不是也爱上了姓杨的凡人了吗?否则哪来的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怎么轮到你妹妹就不行了?你妹妹华山三圣母和李郎相好,生下了沉香,干你什么事?干吗把三圣母压在华山之下?逼着沉香也来个劈山救母?如今你又来这里多管闲事,我和洪安儿好好的相亲相爱,干吗来拆散我们?好好的神仙不做,专干这种缺德事,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

二郎神罢手不斗,抓头搔耳说:“对啊,我干这缺德事干吗?君子成人之美,来来来,择日不如撞日,既是这等好事,不如你们俩就在此成亲吧,如何?”

洪安儿娇羞低头道:“可是此地本来鸟语花香,倒是个成亲的好地方,给你这么一闹,满地狼藉,如何成亲?”

我正想见好就收,提议将就将就算了。二郎神哈哈一笑道:“无妨,无妨。”将手一指,祥光灿然,我们已经身在一所华丽大堂,高朋满座,灯笼高挂,烛火荧荧,连我老爸、老妈、姐姐、姐夫等人也微笑端坐,喜气洋洋。洪安儿婷婷袅袅,身穿大红喜服,头上遮着一块鲜亮红布。来不及诧异,二郎神唱道:“一拜天地。”我和洪安儿鞠了一躬。二郎神再唱:“二拜高堂!”我突然转念一想,糟糕,洪安儿的父母是什么样的我还不知道呢,只怕他们没有来,此等喜事,怎能少了他们?四处张望,果然前面空着两张檀木交椅。我转念又想,无妨,此乃古式婚礼,古式婚礼……岳父岳母大人是不是不用参加?好像是吧?正想不清楚,二郎神喝道:“为何不拜高堂?”我正犹豫不决,二郎神掐指一算,横眉竖目道:“原来如此!竖子欺我太甚!”拉了洪安儿腾空而起,驾一道金光,倏忽远去。我急道:“真君留步……”追出大堂,脚下怪石嶙峋,眼前风沙弥漫,我张口狂呼:“安儿回来!安儿回来……”脚下给什么绊了一跤,掉入了一个无底深渊,飘飘荡荡……

“喂,你干什么?做噩梦了吗?我在这里,你没什么事吧?”恍恍惚惚间我听见了洪安儿的声音,睁眼一看,她正摇晃着我的肩膀,满眼都是关切。“安儿,你回来了?”我赶紧将她抱住,没错,温香软玉在怀。她说:“什么回来不回来?你做什么梦了?什么真君留步,安儿回来?梦见谁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我说:“还好只是个梦。”

她问:“你到底做的是什么梦?大呼小叫的。”

我说:“你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七仙女?不对,七仙女嫁给董永了,你是她姐姐还是妹妹?”

她失声一笑说:“什么七仙女八仙女,你想象力够丰富的。到底梦见了什么?”

我把梦中的景象向她详细描述了一番。洪安儿笑靥如花,咯咯地笑个不停。突然她凝住了笑容,眼神里露出一丝担忧,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我苦笑说:“我不担心,你是仙女嘛,我担心什么?大不了生个儿子,以后让他劈山救母去。”

之后的时间,我和洪安儿携手饱览巴蜀的名胜古迹。在成都凭吊杜甫草堂;到武侯祠参谒诸葛亮;北上都江堰参观工程浩大的秦代水利工程,发一些浩然长叹;上青城山体验“青城天下幽”的道家境界;游黄龙惊讶于层层叠叠的浑然天成的人间瑶池;在九寨沟迷醉在空明澄澈、五彩缤纷的童话世界之中;在川北草原策马奔驰(当然是洪安儿带着我,我不会骑马,她是武林高手,无所不能),听“羌管悠悠霜满地”。之后一路南下,到乐山参谒天下闻名的乐山大佛;登峨眉拜谒骑白象的普贤菩萨;在金顶遥望苍苍莽莽的云海……四川天府之国,山川秀美,人杰地灵,物产丰富,美景美食数不胜数。我身边美人如玉,柔情似水;眼前风景如画,目不暇接。真是情景交融,美不胜收。说不尽凝眸相睇尽温柔,道不完喜心翻倒胜神仙。一路如梦如幻,如痴如醉。人生如此际遇,夫复何求?

时光荏苒。东西南北,十来天下来,几乎转了小半个四川。我依然忍住了好奇心,不去问哪里是她的家乡。洪安儿也真忍耐得住,若无其事。跟别人哗啦啦流畅地讲四川话,就是只字不提家乡亲人的事,仿佛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不过她还是满足了我部分的好奇心,那就是她之前说的“有空切磋一下”,当起了我的“武术指导”。通常的情况下,我跟着她早睡早起,晚上早早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之后,安然入睡,早上早早爬起来,找一个清幽之地,练习“咏春寸劲”或者拳击、搏击之类。男人大都曾经有过一个当“大侠”的梦想,都曾经幻想过自己是多么的武艺高强,如何的柔情侠骨、扶弱济贫,否则武侠小说和武打片不会这么火爆。这也许是一种很古老的原始欲望,潜藏在各人的体内。说实在她这个“武术指导”当得马马虎虎,既没有严谨的姿势,也没有要求我扎“咏春马步”,更没有木人桩可打,只是面对面做一些最基本的动作。我们更多的只是一种游戏,练着练着有时候就变成绕着树林相互追逐,或者干脆抱成一团傻笑。

“喂,你是不是无心教我?是不是留了好几手?”有一次我抗议。我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多厉害的绝招,更不会飞檐走壁。“好,我有一招,现在教给你,看好了。”她跨前一步,右手往我脸上一巴掌迅速无比地抡过来,根本来不及格挡,但在即将扇到时她却突然收劲用手指在我脸颊上轻轻一抹,笑盈盈地说:“怎么样?学会了吗?”我愕然说:“这不是咏春拳吧?这招叫什么?”她笑笑说:“这招叫什么?叫‘上来就是一巴掌’。”我疑惑地问:“‘上来就是一巴掌’?哪有这么长的名字?你瞎编的吧?”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集中意志和力量,往最合适的地方打,所以我能打到你。你没有集中意志和力量,所以挨打了,知道吗?好好去想想,回去吧,下次再练。”我若有所悟。

自此,我和她常常在清冷的晨曦中,或者在淙淙的流水旁,或者在幽谷深林处,或者在荒芜的田野上,或者只是在旅馆旁的小公园里,时而马马虎虎游戏,时而勤勤恳恳切磋,别有一番乐趣。

某一天来到一个偏远小村。这小村比我们去年旅游的小镇更显得偏僻落后许多。这里是真正的山区,高山险峻、雄伟、突兀,另有一番风景。只是人烟稀少,几处山脚下稀稀疏疏搭建一些简陋的农舍小屋,三三两两散落在地势相对平缓处,所以并不是一个集中的村落。小村旁是一条简易公路,路边一条湍急的小河,河上用两根树木钉在一起架起一条简易小桥。

午后时分,我们正在公路上走着。我们基本上是漫无目的地来到这里的,因为洪安儿说,要见识见识真正的“民风民俗”,最好到深山的乡村里来。我们在地图上找到这个地名,叫疙瘩村,觉得名字挺够味,很好奇它是什么样一个疙瘩,于是转了几回车,又步行了十几里路来到这里。

“嘿,小朋友,小学生。”洪安儿脸上荡漾着笑容,边喊边挥着手。

我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两个学生模样背着书包的小男孩正走在小木桥上,一摇一晃,不过他们似乎已经走习惯了,如履平地,还抬起头向洪安儿张望。

两个小孩过了桥,走上一个斜坡,上了公路,愣愣地望着我们。显然他们对于陌生人的打招呼不大习惯,不知道洪安儿要干什么。

洪安儿故技重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笑嘻嘻地说:“想吃糖吗?给你们。”我真佩服她口袋里怎么老有糖果,其实她自己平时并不怎么吃。

“想吃,给我们的吗?”大一点的男孩腼腆地说,眼睛盯着糖果,可是到底不好意思伸出手。

“给我,我也要。”小一点的男孩向前一步,毫不客气地从洪安儿手中拿了一颗糖。

“我也要。”大男孩也拿了一颗。

“我还要。”小男孩又拿了一颗。

“我也还要。”大男孩跟着又拿了一颗。

洪安儿手里只剩下一颗糖,她问:“剩下这一颗给谁?”

大男孩望着洪安儿说:“我有红领巾,他没有。”

小男孩说:“我是小组长,他不是。”

大男孩说:“我是三好学生呢。”

洪安儿咯咯笑了起来,从口袋里又摸出一颗糖说:“好吧,不用争了,一人一颗,给你们。”

两个小孩喜笑颜开。

我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我说:“你们学校在哪里?你们什么时候下课?下完课打球吗?”

大男孩指着公路一头说:“学校在那一头,转个弯就到,我们四点钟下课,下完课玩游戏,打球。”

我问:“你们村里有旅馆吗?”

大男孩问:“什么是旅馆?”

我说:“就是给客人住的地方,住的房间,有没有?”

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小男孩说:“有,我们学校里有一个房间,是给老师住的,是不是那里?”

我说:“好吧,你们先去上课,上完课我们找你们打球。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两个小孩对望一眼,凑在一起商量,看来商量不出什么结果,大男孩问:“你想玩什么东西?”

我说:“比如说,什么地方人多一些、热闹一点的,有没有?”

小男孩想了想说:“我知道了,有一座庙,有时候人很多的,你们过了桥走一段路就到了。”他用手指着河对面,脸上有一丝不解,“那地方好玩吗?”

我和洪安儿小心翼翼地过了小木桥,循着小男孩所指的方向一路找去。洪安儿说:“这两根木头钉在一起就算是一座桥,要是河水涨了怎么办?”我说:“也许河水不会涨,这边可能雨水稀少。”与河对岸差不多,一路所见多是三三两两土不溜秋的房子,门前挂着一串串玉米和辣椒之类,红黄相间,颜色倒是蛮鲜艳。远远能望见几只山羊在陡峭的山崖上走来蹿去,简直像在表演杂技。走了一段路,只见前方一块地带稍稍平缓,山坡旁边果然有一座庙,不过我和洪安儿都差点哑然失笑,这庙是用竹棚搭起的,要不是里面供着一尊不知什么神像,还以为是一个歇脚的凉棚。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同理,不管什么庙,有神也该灵。我和洪安儿还是恭恭敬敬鞠了个躬,沿原路返回。

我们敲门拜访了一户村民,得知此地确实没有旅馆,只有学校里有一间空房子,原来给一个老师住,现在那老师走了就空了下来。村里如果来了什么客人,大多安排在那里。我们谢过村民,往学校方向走去。

远远地望见一面红旗飘扬,想必就是学校所在。走近一些又渐渐疑惑。没有围墙,没有操场,没有篮球架,甚至没有一列平房。只有一块斜坡,斜坡上一边是一根竹竿竖起的国旗,另一边是一棵孤零零的大树,树上挂着一个锈铁钟。大树下一片稍稍平整的砂石地。一栋老房子突兀地靠在后面的石山坡旁,老房子两旁各有一间看样子是用泥土砖砌成的小房间。就是这样,两间小房夹着一间老房,像两个小孩搀扶着一位年迈老人。

老房子里传来读书声,证明它是一间教室。

我和洪安儿对望一眼,悄悄走近老房子。透过窗户往里面看去,教室里挤满了学生。一位身穿深蓝布衣的中年男教师在讲台上讲着什么,可是有的学生在听,有的学生在写着什么,有的学生却在唧唧喳喳朗读。我看了一会儿,看出点门道来,原来前面的学生在听,中间的学生在写,后面的学生在读,这是什么教学方法?有点意思。

我们看了一会儿,退回砂石地上。洪安儿说:“你看那些小孩多可爱,这样的环境下,读起书来还有板有眼的。”

我笑说:“这位教书先生挺有意思的,不知道是什么教学方法。”

她说:“你真不知道吗?”

我奇道:“怎么?你知道?”

她说:“这是三个年级的学生混在一起上课,我看,前面是一年级,中间是二年级,后面是三年级的。”

我恍然大悟:“这样啊,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

她说:“我们等他们下课,跟他们老师聊聊。”

下课了,学生们从教室里涌出来,唧唧喳喳,嘻嘻哈哈。有背着书包往斜坡下面回家的,有贪玩的三五成群留在砂石地上玩跳绳的,有追逐着捉迷藏的,还有七八个小孩围着一个旧橡皮球在玩——不是篮球,也算不上足球或者排球,是小好几号的玩具球——抢得不亦乐乎,其中就有之前遇到的两个男孩。我们顾不上去跟他们玩球,只在教室门口等老师出来。

“您好,您是这里的老师吧?”洪安儿过去跟那个中年教师打招呼。

“你们是……”老师疑惑地望着我们。

我们简要做了自我介绍,说明来意。洪安儿问:“你们学校就这一间教室吗?就您一位老师?”

老师憨笑道:“是的,这里是贫困村,就这么一间老屋,没有办法,条件就是这样。原来还有一位老师,去年刚刚走了,所以六个年级都是我教,一二三年级和四五六年级轮流,隔天上一天课。我在这里教了十几年书了,现在语文数学英语、音乐体育全是我教。”

我睁大眼睛惊讶地问:“教了十几年了?您贵姓?”

他咧嘴一笑说:“我姓杨,他们都叫我杨老师。”又喟然叹气说,“不知不觉,三十七了。”

三十七?看样子他至少也有四十多岁了,双鬓灰白,名副其实的灰头土脸,皱巴巴的脸上刻画了岁月的痕迹。只是这痕迹表明了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时间在不同人的脸上刻出的痕迹是不一样的。

我肃然起敬。

洪安儿问:“您就住在这里?”

“是的,”他指了指旁边那间小屋,“原来还有一位老师住在另外一间,现在那一间空着……我有钥匙,二位如果晚上想住这里也可以,只是简陋得很,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

我说:“非常感谢,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我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两包香烟塞给他,这是我出门备用的,其实我自己很少抽。和上次那位大叔一样,好说歹说,总算让他收下了一包。

我们和杨老师聊了一会儿,得知他是本村唯一的高中毕业生,以前成过家,老婆是本村人,前几年得了重病,没有钱医治,终于离他而去,没有留下孩子。洪安儿听得潸然泪下,反倒杨老师安慰起她说:“没什么,有这群孩子陪着我,现在蛮好的。”

晚上我们就住在旁边空着的小屋。杨老师煮了一大盆汤面端给我们,里面放了一些菜干:“这都是学生家长带过来给我的,将就着吃吧。”

夜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紧闭了门,小屋里一盏昏黄的电灯。

洪安儿突然问我:“你说建一所学校需要多少钱?”

看样子她动了恻隐之心。我说:“你想在这里建一所小学?”

她说:“我随便问问……最好再修一座桥,把庙也修一修。毕竟我说过四川是我的家乡,如果能为家乡做点事也挺好的,可是没有这么多钱。”

我心里头一动,问:“四川真的是你的家乡吗?走了这么多地方,究竟哪里是?你还没告诉我呢。还有,你不是有很多钱吗?”

她愣了一下问:“我有很多钱?”

我说:“不是中了彩票吗?”

她拍了拍脑袋,失笑说:“哦,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接着又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列哥,跟你说一些事。如果我骗了你,你会……怪我吗?”

我狐疑地问:“你骗了我什么?我……不会怪你。你如果愿意跟我说,我会很高兴,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一些你的事?”

她嗫嚅说:“我没中什么大奖,我说中大奖只是我心血来潮的童心杰作,逗你开心,我觉得这样会让你放下顾虑,放心做一些你喜欢做的事,我觉得,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才会快乐……你会怪我吗?”

我跳了起来,哑然失笑:“你开玩笑吧?存折上不是明明有这么多钱吗?”

她笑嘻嘻地说:“存折?你相信那存折?那是我花十块钱开了一个新账户,用打印机仔细打印上去的,这你也信?你说过不会怪我的,可不要反悔,反悔也没用,反正没钱,人有一个,命有一条,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我才说:“这么说你是四川人也是骗我的?”

她居然红着脸腼腆一笑说:“我总共就骗了你这么两次,都给你识穿了,你很厉害。不过不能生气,说好的。”也不管我是不是生气,又自言自语说,“到哪里弄些钱来好呢?”

我气呼呼地说:“臭丫头,那你是哪里人呀?”

她说:“我是白雪公主,天上的仙女,不是你说的吗?——到哪里去弄些钱来好呢?”这丫头顾左右而言他。

既然提到这个问题,而她又是一语带过,迷雾又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我再也忍耐不住,我说:“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钱不是问题,这我完全相信,由不得我怀疑。只不过你如果再不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怕我要憋死了,我快要疯了,求求你,洪安儿,快告诉我吧,哪怕你是只九尾狐狸,只要你告诉我,我不在乎,我一样爱你。”

“九尾狐狸?你真不怕?”她扑哧一笑,扑闪着双眼,睫毛微微颤动。我看她欲言又止,赶紧趁热打铁说:“我不怕,你告诉我吧。”她久久凝望着我,浅浅一笑说:“你真这么想知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来自未来的人,你相信吗?”

我张大了眼合不拢嘴:“来自未来的人?不会吧?”我觉得这答案跟白雪公主或者天上的仙女并没什么区别。

她笑说:“说了你又不相信,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来自未来的人。”

我说:“那你怎么证明?”

她奇道:“怎么证明?这需要证明吗?比如说……”她思索了一会儿,表情有点沉重,“比如说,四川过些年会有一场灾难,你相信吗?”

我问:“什么灾难?”

她说:“地震……不说了,杨老师过来了。”

果然响起了敲门声,我只好开了门。杨老师拿了一张被子过来说:“晚上冷,这里又没有暖气,给你们加个被子吧。”我赶紧说:“您自己用吧,我们没关系。”杨老师憨笑了一下,扔下被子说了声:“早点休息,我过去了。”转身就走了。

我关上门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你说地震吗?地震每年都有,什么样的地震?”

她说:“没什么,我不想再说了。我是什么人这么重要吗?只要你记住,我是你的恋人、亲人、爱人,这样还不够吗?”

是啊,这样还不够吗?我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追问,何必自寻烦恼。

次日上午用过简单的早餐。离开之前,洪安儿拿出一千块钱给杨老师,说是让他给孩子们买些图书、桌椅以及球类什么的器材。杨老师本不肯收,但洪安儿口口声声说是给孩子们的一点心意,这才谢了又谢,勉为其难收下。

在往回走的路上,洪安儿感慨地说:“有钱人一桌饭,来这里不知能办多少事。”我说:“都像你这么想就天下太平了。”她说:“这世界如今物质是很丰富的,比如不止一两百亿双鞋吧?照理应该人人有鞋子穿,只不过有些人家里摆了几十双,有些人一双也没有。”我笑说:“正如古代有些人三妻四妾,有些人只好一辈子打光棍。”洪安儿似笑非笑,轻嗔道:“你是不是想回到古代去?好有机会弄个三妻四妾?”我笑说:“你来自未来,我怎么不能去古代?嘿嘿——其实现在又何尝不是?”

转了几趟车,我们回到之前住的酒店。我跟洪安儿说下去买包烟。买了烟我见旁边有一家小书店,左右无事,便进去转了一圈,买了一本书回酒店。

进了酒店门口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只见人群惊呼四散,酒店大堂成了演武行。三条大汉正围着一个女子,这女子不是洪安儿是谁?一条大汉从后面抱住洪安儿,被她跺脚狠狠踩在脚上,手肘后击,那大汉捂着肚子半蹲在地上。前面一个短发大汉连连挥拳,洪安儿不退反进,揪住他衣领,侧身一个背摔,将那大汉重重摔在地上。可是这三条大汉似乎甚是悍勇,而且训练有素,倒地的马上爬起,依旧将洪安儿团团围住。酒店服务员吓得花容失色,纷纷躲避。两个酒店保安在旁指手画脚嚷道:“住手,住手,否则我们报警了。”

我怒火中烧,豪气干云,顾不得多想,上前往一名大汉腰间就是一脚。这家伙背对着我,毫无防备,被我一脚踹倒在地。另一人转身凶巴巴道:“哪里来的小子多管闲事?”话音未落,我上前巴掌一抡,这招我已经练得纯熟,啪一声脆响,反手一挥,又打在那家伙脸上,打得他双颊坟起,七荤八素,晕头转向。洪安儿一边喝彩:“好一招‘上来就是一巴掌’!”一边拳打脚踢,三人手忙脚乱,纷纷倒退。这时候楼梯口又冲下两人,一人挥舞着酒店房间挂衣服的木衣架,一人手里操一根扫把,二人鼻青脸肿,呱呱大叫,显然方才在房间里已经被洪安儿修理过一番,这时候气势汹汹赶来助阵。

洪安儿拉过我的手说:“快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冲出大堂,匆匆钻进门口一辆出租车。我回头一看,五名大汉大喊大叫追出了大堂。我说:“好险,他们是什么人?”洪安儿沉吟道:“我也不知道,刚才那两个人冒充服务员,骗我开了房门,差点给他们暗算了,嘿嘿,没这么容易。我担心你,所以赶紧下楼找你,没想到大堂里还有三个。”司机问:“二位到哪里去?”洪安儿说:“麻烦你前面掉头,转回酒店,我们的行李还在那里。”出租车司机说:“我可不想惹事。”洪安儿说:“你放心,我不信他们还会在那里等我们,到了酒店就放我们下来吧。”司机惴惴不安说:“后面有两辆车好像在跟着我们,是不是他们?”

我们回头张望,果然见远处有两辆车在车流中左右穿梭向我们追来。洪安儿怒道:“缠夹不清,我不去惹他们,他们倒来惹我,姑奶奶这么好惹的吗?”跟司机说,“前面停车。”出租车停了下来。洪安儿下了车门,怒气冲冲地走到车后,叉腰站在马路旁。我赶紧付了车费下车,出租车慌慌张张开跑了,显然不想惹上麻烦。只见一辆白色轿车呼啸而来,在洪安儿跟前停下,车上两名大汉开了车门正欲下车。洪安儿二话不说,走到驾驶室前,将驾车的汉子一把揪了出来,高抬起膝盖往他胸口猛撞。那汉子猝不及防,脸上又挨了洪安儿狠狠一记上勾拳,扑倒在一边。旁边另一名汉子见状,赶紧绕过车前过来帮忙。洪安儿迎面抬腿,正踢在他肚子上。我冲上去巴掌一抡,这一次严严实实抡在他后脑勺上,正欲补上一拳,洪安儿说:“快上车!”这时候后面的黑色轿车已经赶到,三名大汉下了车奔过来。我赶紧钻进白色轿车,洪安儿发动汽车一踩油门向前冲了出去。我往后一望,五名大汉匆匆忙忙挤上后面的黑色轿车向我们追过来。

洪安儿咬牙切齿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居然穷追不舍,追到四川来,这次可饶不了他们。”转过头对我说,“系好安全带。”

汽车像一条游鱼在闹市穿梭,在车流中左穿右插。后面的黑色轿车紧追不舍。一路冲闯红灯,马达轰鸣,躲避前方突如其来的车辆行人,时而喇叭长鸣,时而戛然急刹,险象环生。我像坐上脱了轨的过山车,提心吊胆。洪安儿神情自若,不时望着后视镜,偶尔见他们没有追上,就放松了油门慢悠悠地开。我奇道:“怎么不摆脱了他们?”她冷笑一声:“没这么便宜,先冲他几十次红灯,罚死他们,再拿他们来练练拳。”我看她脸色不善,不由得有点担心起来,可是也不好说些什么。

在闹市又兜了一大圈,汽车才一直开到郊外公路。洪安儿将车转入一条岔路,开上一个偏僻的斜坡,停了下来。

夕阳正被浓云遮住,只在云边透出一缕残红。四周不见人烟,草木萧瑟,一片荒凉。黑色轿车跟了上来。

洪安儿在车上脱下外衣,凛然对我说:“你留在车上,汽车不要熄火,我打完人就走。”

我慨然说:“这怎么行?要打一起打。”洪安儿点头说:“那好,这个你拿着防身。”她从座位下拿出汽车的防盗锁递给我,“记住,狭路相逢勇者胜。”

下了车,洪安儿缓缓向黑色轿车走去。我鼓足勇气跟她并肩而行,心里忐忑不安,毕竟还没跟人正儿八经打过架,何况对方是五条悍勇大汉。

五人从车上钻出来,惊讶地盯着我们,似乎不相信我们会自动送上门去。不过他们吃过亏,知道洪安儿不好惹,这时候神情警惕。其中一名浓须大汉将手一挥说:“到后车厢操家伙。”一名精瘦汉子闻言从后车厢搬出几根铁管,分发给众人。

洪安儿神色严峻,冷冷地说:“你们是什么人?”

浓须大汉傲然说:“少啰唆,不要反抗,乖乖跟我们走就是。”做了一个眼色,其他人向四周散开,缓缓围拢过来。

四周寒风萧瑟。突然洪安儿脚一抬,刮起一阵沙尘,她迅速俯身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甩手一挥,啪一声响,正打在浓须大汉额头上,登时鲜血直流。浓须大汉甚是悍勇,忍住痛哇哇大叫,半闭着眼,挥舞铁管冲到她身前。洪安儿大喝一声,甩手又是一挥,浓须大汉赶紧举双手护住脸门,洪安儿一个蹬腿长驱直入,正蹬在他胸口,浓须大汉闷哼一声,蹲了下去,被洪安儿顺势夺过手中铁管,一管横扫在他左脚胫骨上,浓须大汉痛苦倒地,再也站不起来。

洪安儿倏忽回到我身边,和我背靠背站着。这几下只不过一瞬之间,剩下四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发一声喊,各挥铁管扑上来。洪安儿喝一声:“找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招式,对方又有一人哎哟一声,显然挨了重重一击。

这时候我已经跟那精瘦汉子交上手,无暇顾及身后情形。狭路相逢勇者胜,何况对方头目已经倒地。我舞动汽车防盗锁,奋勇上前,也顾不上什么招式,没头没脑往他身上招呼。只听身后哭爹喊娘,哎哟之声不断,显然洪安儿大获全胜。那精瘦家伙显然看得见我身后的战况,这时候脸色苍白,无心恋战,节节败退,干脆转身撒腿就跑,绕着一棵树跟我游斗起来。我将防盗锁舞得虎虎有声,那家伙见势头不妙,扔了铁管,往黑色轿车狂奔。只听洪安儿娇叱:“哪里逃!”一块石头夹着劲风打在他脑袋上,那家伙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洪安儿赶了过去,抓住他的头发狠狠踢了两脚,将他揪了回来。

前后不过几分钟,胜负已分。看来洪安儿下手毫不留情,对方五人均倒地呻吟,伤势沉重,痛苦不堪。

洪安儿笑嘻嘻地走到浓须大汉跟前,突然脚一抬,重重踩在浓须大汉左脚胫骨的伤处。浓须大汉凄厉惨叫,在地上翻滚。我心中一凛,几乎跳了起来。一直以来我只见过她温和善良的一面,哪里想到过她会如此狠心下此重手,不禁往她脸上望去。只见她微微冷笑,神色冷峻,柳眉倒竖,殊无怜悯之色。浓须大汉头上冷汗簌簌而下,咬紧牙关忍住,惊慌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洪安儿扯起他的头发,森然道:“我最恨别人破坏我的生活,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不告诉。别以为只有你们才是凶神恶煞,可以决定别人的命运,姑奶奶比你还恶!说!什么人叫你们来找我?”

浓须大汉声音发抖说:“是老板派我们来的,其余的我们都不知道。”

洪安儿喝道:“你们老板是什么人?你们的老窝在什么地方?”

浓须大汉望着几个同伴,迟迟疑疑,显然心有顾忌。洪安儿冷笑一声,一掌劈在他的太阳穴上,浓须大汉立即昏倒过去。

洪安儿又扯过身边一人恶狠狠地说:“你知不知道?”

我还没见过她如此凶狠,不禁心里发毛,怎么这一会儿她会如此性情大变,变得如此心狠手辣?我说:“安儿,要不我来问吧?”转头问那家伙,“听见没有?你知不知道?”

那人惊恐说:“确实是老板叫我们来的,其他的我们不知道,我绝对不敢骗你们。”

洪安儿左右开弓扇了他两巴掌,喝道:“我问你们老板是谁,老窝在哪里,你不想活了?”

那人满口鲜血,战战兢兢,含糊不清地说:“老板姓庄,在市里开了两家地下赌场,我不知道他老窝在哪里,他有好几套房子。”

洪安儿面如寒霜问:“你们是黑帮的?”

那人迟疑了一下,连连点头。洪安儿扯过精瘦汉子说:“他说得不清不楚,你来说说。”

精瘦汉子瑟瑟发抖,颤声说:“他说得对,就是这样。”

洪安儿迎面一拳打在他鼻子上,登时鲜血长流。洪安儿喝道:“什么说得对?姓庄的开的是哪两家赌场?今晚会在哪里?”

精瘦汉子连忙捂着鼻子含含糊糊地说:“两家赌场我知道,今晚他在哪里我真不知道,打死我也不知道,姑奶奶饶命。”

洪安儿又是左右开弓,喝道:“不知道就该打,画一张图出来,标出赌场的位置。有纸笔没有?”

精瘦汉子忙说:“有,有,他身上有。”指着躺在地上的浓须大汉,爬过去在他身上搜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蹲在一边画图。洪安儿说:“别动歪脑筋,你画完了轮到他画,如果画出来的不一样,打断你的狗腿。”精瘦汉子扯着肿脸赔笑说:“不敢,不敢。”

不一会儿图纸画好,洪安儿接过一看,果然详尽无比,拉过最后一人问:“你有电话没有?”

那人连忙掏出手机说:“有,有。”洪安儿淡淡地说:“你打电话给你老板,马上!”那人大吃一惊,面有难色地说:“我不敢!我打电话给他就死定了。”洪安儿抄起铁管,砰一声打在他大腿上,那人狂叫一声,洪安儿喝道:“你不打现在就死定了!”作势欲打,那人无法,只好忍住痛拨打电话,却又迟迟疑疑不敢出声。

洪安儿一把夺过手机听了片刻,一声不吭挂了电话,转头喝道:“其他人的手机都给我交出来。”收了其他人的手机扔在脚下,用铁管一一砸碎。忽然又跳起身来,舞管如风,在五人头上各敲了一下,连那已经昏倒的浓须大汉也不放过。几声惨叫哀号之后,荒野里一片寂静。

我毛骨悚然,怔怔地说:“你把他们都打死了?”

“死不了,都打晕了,免得他们一会儿碍手碍脚,通风报信。”洪安儿若无其事地说,一边在这伙人身上搜寻,将搜出的不少现金拿给我,笑笑说,“我正愁没地方找钱,没想到有人送钱给我们,这里至少也有万把块吧。”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了……就是这样,嘿嘿。”说完缓缓走向黑色轿车,发动了车,将车头转向斜坡下方,跳下车来。汽车沿着斜坡滑行一段,掉进了一个山谷。

天色将晚,寒风萧瑟。洪安儿拍了拍身上尘灰,对我扬了扬手说:“走吧,咱们吃饭去,吃完饭还有事要干。”

上了车我惊疑不定地说:“我们……还要去干什么?”

她说:“去捣掉他们老窝。”

我心里突地一跳:“捣掉他们的老窝?安儿……”

她愤然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们欺人太甚,必须付出代价。何况,我们躲也躲过了,那有什么用呢?我们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与其躲躲闪闪,不如主动出击,何必这么没有气概?”

进了城,洪安儿将车开到一家饭店门口停下,到饭店点了满满一桌,狼吞虎咽吃起来。“多吃点,待会儿有力气干活。”她鼓着嘴巴含含糊糊地说。“真要这么干吗?”我到底有点心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洪安儿低头吃饭,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并没有回答我的话。沉思一会儿她点点头自言自语:“就是这样!你刚才说什么?真要这么干?当然要这么干。”

我讷讷地说:“安儿,你……你不会变成一个……凶神恶煞吧?我……我有点不习惯。”

她抬起头凝视着我,好一会儿,她肃然道:“通俗一点说,人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都有捍卫自己幸福生活的权利,不是吗?不管是什么人都没有权利随意破坏别人的生活,我们的生活现在受到了威胁,我当然要捍卫它,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捣它个天翻地覆。”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胸口一热,豪情勃发说:“你说得对,与其闪闪躲躲,不如堂堂正正去干上一场。好,多吃点,待会儿有力气干活。”说完拿起饭碗大口吃饭。

她惊讶地说:“堂堂正正干一场?那是匹夫之勇,你过来,我跟你说。”她朝我招招手。

我伸过头,洪安儿凑过脸在我耳边如此这般说起来,我说:“不行,我们要同进同退,怎么可以我在外边等着?”她顿脚道:“这是谋定而后动,依计而行,你必须听我的。要不你冲进去,我在外面等你?”我迟疑不决,她说:“就这么定了,过来,我再跟你说。”又在我耳边悄声细细分说,最后微微一笑说,“记住没有?”我点头感慨:“平时只见你柔情似水的一面,没想到你简直可以做个江洋大盗。”洪安儿笑说:“你不知道什么叫逼上梁山吗?要不是怕吓到你,我还有更凶狠的招呢,这还算便宜了那姓庄的。就当是一场游戏吧——放心,我不会变成一个凶神恶煞。吃饭。”

这顿饭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满满的一桌所剩无几。之后我们把车开到一家服装店门口停下,洪安儿进了服装店。十分钟后,洪安儿从服装店出来,换了一身崭新男装,长发盘起,头上戴一顶时髦毡帽,脖子上围一条黑色大围巾,俨然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提了一个黑布包,笑嘻嘻地上了车,将包里另外一顶毡帽戴在我头上。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晚上八点,我开了车按洪安儿的指点,往创业路而去。

来到一家“悠闲茶馆”门前侧方停下。我看了看茶馆门面,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这门面实在普通不过,怎么会是地下赌场?洪安儿微微一笑说:“你以为地下赌场是开在地下室的?不会错,他们不敢骗我。依计行事,车不要熄火,等我五分钟。”她张开五指示意,我点点头重复:“五分钟。”手心里冒出冷汗。她抽出两根铁管放进黑包里,将围巾拉到鼻尖,提着黑包打开车门走出去,款款进了大门,一副好整以暇的派头。

我透过车窗张望,突然发现大门上角有个不起眼的摄像探头。这让我更加担心,看来真是地下赌场,而且有专业的监视设备。不知道洪安儿是否能顺利“依计行事”,按照她的计划,如果有人盘问,她会说是庄总的朋友,过来消遣一下。如果不行,她会硬闯进去。

时间一秒一秒艰难流逝,我好像可以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似乎要被什么卡住了。四分钟,门前走过一对小情人往里面张望了一下走了;五分钟,门口静悄悄的;六分钟,依然不见洪安儿出来。我心急如焚,不会出什么事吧?我打开驾驶室车门,正犹豫该不该冲进去,只见洪安儿提了个黑包,胳肢窝下夹着两根铁管快步走出来,一边看着手表。开了车门她兴冲冲地说:“开车,走。大获全胜!”我急踩油门,汽车窜了出去。洪安儿说:“不用急,该躺下的都躺下了,没人追我们,开慢点,前面拐弯掉头,停在茶馆斜对面。”这也是“依计行事”的一部分,我将车开出一段,掉头回到茶馆马路斜对面,靠边停下。

我吁了一口气说:“担心死我了,你迟了一分多钟。怎么样,还顺利吧?”

“一帆风顺。”她眉飞色舞地说,“过瘾,我进去压着喉咙喊了声打劫,然后一言不发,打翻了四个看场的脓包,还有一些不服气的赌客。有好几间房,桌上的钱真不少,大多给我搜刮过来了,都在这里,所以迟了些。这时候里面正鸡飞狗跳,哭爹喊娘。我猜那姓庄的很快会飞奔过来。”

果不其然,十来分钟后,马路对面两部车急速驰来,在茶馆门前戛然停下。七八名大汉手操铁棍、匕首等物,拥着一名方脸短发的男子冲进茶馆。

洪安儿示意我开车往复兴路,又立马用那部之前夺来的手机拨打了110,声情并茂地说:“喂,警察吗?创业路这里的悠闲茶馆有人聚众斗殴,对,创业路悠闲茶馆,好像是两帮黑帮在火拼,不得了,很多人,都拿着刀枪什么的,吓死人了,你们快来,再不来就出大事了。”

转眼到了复兴路,也有一家“悠闲茶馆”,想必是“连锁经营”的。洪安儿如法炮制,这次果然只用了四分半钟就全身而退,而且一边走出门一边报警。

这回轮到洪安儿开车,因为她不仅技术好而且对地图研究得很透彻,知道该往哪里走。我喟然长叹:“咱们是不是有点贼喊捉贼?真想不到我也当了一回江洋大盗,以前打死我也不相信。”洪安儿说:“我也是做梦也没想到。不过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而且现在有了这些不义之财,我们以后找机会到那个小村建一所学校,修桥修庙去。”我慨然说:“好,我们现在成‘神雕侠侣’了,只不过美中不足,不知道去哪里找一只神雕来。”

经过一家服装店门前,洪安儿停下车,进去换了一身女装出来。等她出来之后,我们将那辆白色轿车放在一边,提了装钱的黑包,截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在车站胡乱上了一辆长途汽车,轮流打盹,一路无语。次日清晨在某地转了车,中午时分汽车到站,已经出了四川。出车站找了旅馆,关起门数钱,足足有四十几万。自然喜不自禁,开怀大笑,免不了欢天喜地庆祝一番。

下一个问题自然就是何去何从。洪安儿说:“随便你,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到哪里都一样。”

虽说自诩为“无神雕之侠侣”,意气风发。不过总不能四海为家,到处行侠仗义,自此双剑走天涯吧?我自认骨子里就是一个俗人,虽有神仙美眷,却是六根不净,改不了对红尘的留恋,说来说去就是“境界”问题。俗人就是这样,你可以对周围的俗事满腹牢骚甚至破口大骂,骂完之后,俗事却还是照做不误,真是莫名其妙。正如我现在的情形,所有的梦想几乎都实现了一遍,连做梦都没想过的也实现了,这时候却居然怀念起以前暗暗诅咒过的清苦的“安稳日子”来,真他妈的贱骨头。尽管吞吞吐吐,词不达意,洪安儿还是听得出来,我的意思是要重新找回一份稳定的工作,过普通的俗日子。

“很好,我也是这么想。”没想到洪安儿居然也这么认为,而且眼光中流露出殷切的嘉许之意。

我胸口一热,心中感激不已。洪安儿这么一位神仙般的人儿,愿意和我过普通的俗日子,这样的“境界”跟七仙女也没有什么区别,我并不见得比董永老兄高明多少。

“不过,如果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过回像以前的日子,我们还是回去吧。”她凝视着我说,“何必从头再来?我不想再躲躲闪闪,如果还有什么人不知好歹,敢来惹我们,一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可不会再客气了。”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何况大隐隐于市,我们就这么堂堂正正回去,那些草包也未必就知道。当然,知道了也不怕。”

我钦佩有加,由衷地说:“对,这叫实而虚之,虚而实之,虚虚实实,兵者,诡道也。况且管它什么来头,敢来惹事,收拾他们就是。”经此数役,我果然豪气大增,自觉体内中气充沛,俨然成了浑身是胆的硬汉。

我依旧回公司报到。无缘无故出去了半个多月,而且这期间关了手机,渺无音讯。郑总得知我是和“Angel”一起外出,而且她也回来了,也没多问,开了几句善意的玩笑,依然表示欢迎。郑琼等亦自欢喜。离开这些天,公司照常运转,可见并非谁离不开谁,缺了谁地球一样照转。只是手头留下一大堆活需要处理,开始几天忙得不亦乐乎。洪安儿的情况也大同小异。

回来之后依旧住在原来的房子,只是阳台加了防盗网,大门外也再加了个防盗铁门。洪安儿每天开车接送我上下班。还好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既没有兵来将挡,也没有水来土掩。暗暗庆幸之余,我心里竟然微微有些不自在,隐隐然觉得那帮鸟人实在脓包,浪费了我摩拳擦掌的一番功夫,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失落。

我们找了一个时间,写了一封信给四川小村的杨老师,询问如果有钱捐助建校修桥等事,该走哪些程序,并交待他将结果回馈给我们。之所以先不汇款,并非担心杨老师会据为己有,而是我们担心会不会被别人挪用,或者用在别的地方。这世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和洪安儿商议,须等诸事明白,一切顺利,再慢慢汇款不迟。果然杨老师回信说,他也不大清楚有关程序,如想捐款建校,最好我们亲自走一趟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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