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老家六年多,小镇还是那样安静。沅江就在小镇的旁边静静地流淌。
七八岁的时候,阿五常常带大妹与细妹坐在河边的土坡上,看老人抓鱼。爹妈都去田里干农活了,没有人管他,当然也不用人管。
老头划着一叶扁舟去捕鱼,小船上的鸬鹚排成一队,到了河中心,老头一个手势,鸬鹚扑通扑通跳到水里,不一会,就叼着小鱼浮上来。
“为什么鸬鹚不吃鱼?”当时阿五还不明白,长大以后才明白,鸬鹚要经过多少次训练才能做到啊。这是多么的残酷,别说是小动物,就是人面对诱惑,有几个人能够抵挡得住呢?人有时候连个动物都不如啊!
六年前遍地的围棋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洗脚按摩店。
镇上青年男女都到广东打工去了,高山上的少数民族填补了镇里的空缺,虽然收入不高,但是比起饿肚子还是强多了。
阿五妈妈已经干不动农活了,两年前阿五给妈妈请了一个远方亲戚专门来照顾老人家。摸着门前的白杨树,阿五感慨万千,十几年光阴过去了,当年他亲手栽下的小白杨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沿着小溪一直朝前走,溪水清澈见底,有小鱼在游来游去,农闲的时候,阿五经常与两个妹妹在这里抓小鱼、小泥鳅。
在那个物质极其贫乏的年代,那些可都是山珍海味呀!小溪旁边就是成片的丘田,沿着雪峰山脉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山峰尽头。远处的山峦起伏,成片的竹子与松树交相呼应。
早春的四月,漫山遍野都是金黄的油菜花,站在田埂上,放眼望去,宛如置身于花的海洋,成群的小蜜蜂在身边嗡嗡叫唤,青蛙在地里活跃地蹦来蹦去。
阿五在地里抓了一把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呵呵,还是熟悉的泥土味道,还是熟悉的乡土气息。阿五顿时心情快活起来。
张疾风是阿五的小学同学,从小调皮捣蛋,高中没上完就去参军,在部队锻炼了两年,回家被安排到镇上派出所,倒也发挥了他的特长。
前几年,一伙歹徒持枪在县城里干了一大票,路过小镇,本想再顺手牵羊,没有想到栽在张疾风的手上,张疾风因此被评为省里的模范英雄。如今张疾风发福了,小商小贩上贡,饭局天天不断,胡吃海塞能不发胖?
酒足饭饱后,警车开道,张疾风陪同阿五去山上给父亲、大哥以及二哥扫墓。
父亲就埋葬在阿五山上老房子的后山上,隔一个山头就是大哥、二哥的坟墓!给大哥、二哥扫完墓后,阿五来到父亲的墓前。
老人家的坟墓在一个小山坡上,背靠雪峰山脉,前面是一口池塘。坟墓原来只是一个小土包,后来阿五出钱整修了一下,现在周围砌上了花岗岩。
阿五将花篮、果盘等祭奠物品恭恭敬敬供上,放了一万响的鞭炮,烧上纸钱。
跪在父亲的坟前,阿五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点点滴滴的往事如同放电影一般在阿五脑海中一一闪过。
父亲这辈子都是在穷苦、屈辱、不安中度过的。
从他出生那一天起,就没有享过什么福。六七岁懂事起,就与爷爷奶奶一起为生活而奔波。解放前给地主家放过牛,捡过破烂、拾过煤渣、当过矿工。后来好不容易娶上阿五妈,日子过得也紧巴巴的,有了阿五兄妹六个后,更是捉襟见肘,就连买包旱烟丝都要考虑半天。阿五父亲少年丧失父母,老年痛失两子,人生最悲痛的事情都赶上了!
“是我不孝顺!做个小板车,本想节省点力气,结果害了您呀!爸爸!我一辈子良心不安啊!”跪在坟前,阿五泪如泉涌,起身抱住张疾风又是一顿痛哭。
父亲再也不能慈祥地看着阿五!再也不能抚摸阿五的头了!他老人家就永远地躺在那冰凉的大山里面!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车子房子都有了,老人却不在了!
那刻,阿五深刻理解了余光中老先生的《乡愁》:“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阿五在外头/母亲呵/在里头”……
老人家身前没有享到儿子的福气,阿五祈祷父亲与大哥、二哥在天堂里过得快快乐乐的。
回家的路上,张疾风与阿五回忆小时候的恶作剧:一起去沅江游泳,阿五差点被淹死,幸亏张疾风从后面将阿五猛推到浅水滩;刚刚学会骑自行车,一起上马路,结果过桥时候因为避让行人双双从桥上掉下河里,摔得够呛;看牛的时候,一头牛踩到马蜂窝,引起四五头牛一路狂奔,几乎把旁边的阿五踩死,张疾风被吓个半死;去山上采蘑菇,阿五差点踩到一条眼镜蛇,还是张疾风拿棍子裹住衣服给吸引过去,否则眼镜蛇逮住阿五就是一口。
“你家虽然穷,但是你命大福气大!我们班同学就数你最聪明了,老弟,我相信你行!”张疾风感慨。
“还记得我们初一刚学会下象棋那会吗?你学会没几天就把我高二的哥哥打败了,对了,蔡为军现在混得不错,猪场倒闭以后,他自己又开了一家建筑公司,前几天我还在电视里看到他了!”
“是吗?怪不得他一直催促我回来看看。”在广州,阿五都没有把蔡为军的话太当回事。
从老家返回省城,阿五觉得自己心情好多了,他给蔡为军打了个电话。
“你能平平安安回来就很好!”在五一路袁家岭的太阳大厦25层的办公室里,蔡为军久久握住阿五的手。
蔡为军告诉阿五,当年哥们几个办养猪场失败后,几个同学就各奔东西了:理工学院的毕斌考取了公务员,现在是长沙一个处长,是个实权派;北大的刁卫国去美国留学就读法学博士,毕业后在德克萨斯一所知名的常春藤大学做老师,现在是教授;他自己到了长沙后,打工心有不甘,一次偶然的机会,切入建筑工程行业,从包工头做起,弄了点小钱,后来开始专攻玻璃幕墙,慢慢有了名气,买了几个小专利,后来自己开发专利,如今从生产到装修业务条线比较整齐,公司拥有二十几项专利,并在岳阳建了生产基地。
公司股东机构一直没有改变,还是蔡为军、阿五以及蔡为军的弟弟。
“阿五,最困难的时候,还是哥们靠得住!当年如果没有你给的那笔钱撑半年,我估计就跳楼了。”
蔡为军这话确实不假。最困难的时候,工地欠款好几百万要不回来,五六十个工人堵在工厂门口,不发工资就不干活,如果阿五再把那五十万抽走,蔡为军就彻底玩完了。
还好,两年前刚好赶上了加入WTO的大潮,公司迎来了大发展,这两年每年的净利润都超过一千万。
“最近两三年,有好几个大公司都想收购我们,我都没有动过心思,主要是觉得时机不成熟,不过几个月前,又有一家私募机构找上门来,你知道给出的估值多少吗?
“多少?”阿五问。
“我告诉你,你投入的五十万现在已经价值一千五百万了。”
一千五百万!这个数字着实把阿五惊呆了!怪不得两年前蔡为军就催他过来商量一下股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