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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扭曲的观音 歪み観音

“歪了耶。”我说。

“啊?”得到的回答是语尾带着疑问号似的叹息。

“没歪吗?”

“什么?”

这种时候,孝也总会露出“真是麻烦的丫头”的表情,瞅着我的额头一带。其实,他想看的应该不是额头,而是脸庞,只是我没好好面对他,才会觉得他看着额头。我们身高有些差距。

所以,他露出“真是麻烦的丫头”的表情,纯粹是我的想象。

那根电线杆……我伸手指去。

是商住大楼附近的电线杆,恰恰就位于美语补习班招牌旁。算是软趴趴地弯曲着,还是蛇行?只有一处弯曲,不能称为蛇行吗?

怎样才能弯到那种程度?

“没歪啊。”孝也回答。

“是直的,没倾斜。你瞧瞧……”

不是和招牌平行吗?

“如果电线杆是斜的,那招牌——不,等于连大楼都倾斜。是你的错觉吧?可是,直的怎么会看成斜的?电线松脱的缘故吗?”

“不是,电线杆和招牌平行,没有倾斜。只有一处软趴趴地歪着。”

“软趴趴?”

“就是,呃……”

我没办法确切形容。

“喏,在以前的美国卡通片里,要是登场角色撞到铁杆之类的,杆子不是会凹陷成脑袋的形状吗?就是那种感觉。”

“什么?”

孝也又露出那种表情瞅着我的额头。然后,他望向电线杆,仔细观察。

“以前接收类比信号的电视,有时画面不是会往旁边扭曲?就是那种感觉啦。”

“哦,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哪里歪?”

孝也仰望电线杆。

“什么哪里歪……”

“呃,我看着是直的。会不会是角度差异?”

“角度?”

“哦,要是真如你形容的那样歪掉,从某些方向看过去也是直的吧?”

高个子的他稍微蹲下,侧着脸,转过上半身。

“没歪啊。”

“反正我是矮冬瓜。”

“不,不是有那种骗人的魔术吗?把弯曲的棒子,像这样摆着,让观众看起来是直的,然后用指头一转说:‘瞧,我弄弯了!’要是观众站在近旁,手法就会曝光,超蠢的。所以……不是角度,是位置问题吗?”

孝也移动到我面前,像是稍微绕行似的走到路旁。

“果然没歪啊。”他说。

“还是歪的吗?”

“什么‘还是’……”

明明就是歪的,不管怎么看都一样。

“会不会是错视,或折射?”

“折射……嗯……”

是那种弯曲法没错。直到途中都是笔直的,却忽然软趴趴一歪,接着又恢复笔直。但是,没有棱镜要如何制造折射?

“喏,就是受到空气、温差之类的影响,有时不是会造成光线折射吗?”

“可是,不是那样的。”

我觉得不一样。

倘若是折射,背景应该会一起弯曲,但美语补习班的招牌方正依旧。

更何况……

我往前走。

“不管从哪个角度……”

咦?

奇怪。

不管从哪个角度……

看起来都是歪的吗?

我继续往前走。先小跑步前进,然后抬头。接着继续前进,来到电线杆底下,抬头仰望。

是歪的。

果然是歪的。

可是好奇怪,看起来只有电线杆所在的部分空间扭曲。假使电线杆本身是歪的,那它理当和魔术道具的棒子一样,依观察的位置,视觉上会有不同程度的弯曲。

身为观察者的我移动,形状也会改变,然而……

不管从哪个角度望去,弯曲的形状都相同。

换句话说,只能解释为电线杆随着我移动而变化。但电线杆不可能配合我变形。这是不可能的事。

果然是错视吗?就像其实五官凹陷的娃娃,不管从哪个角度望去,都仿佛在回看观者,是一种视觉陷阱吗?

怎么可能?

那是大街上的电线杆啊。

“怎么?”孝也问。

“没事。”我应道。

分明有问题。至于什么有问题,是我有问题。这种景象违反物理法则,只可能是计算机动画。但又不是二次元卡通,这是三次元现实。

我揉揉双眼,眨眨眼皮。

依然毫无变化。

电线杆软趴趴地扭曲着,可窥见后面招牌上的字。

美语的“美”。

“拜拜。”

我看都不看孝也。

“喂,你怎么啦?”孝也追问。

“哦,我不太对劲。我怪怪的,今天先算了。”

门禁是八点。补习班七点半下课,但我解不开习题,拖延十分钟,没办法继续磨蹭。

天空挂着一轮接近满月的硕大月亮,空气清澈,不可能是折射。

“拜拜。”

我挥挥手,意思一下地回头,但没看孝也的表情。

我也没看电线杆。不管是歪或直,横竖有问题的都是我。我快步回家,没跟任何人讲太多话,吃过饭,洗过澡,写完功课,倒头就睡。

一成不变的早晨来临,我一如往常起床,一如往常与家人对话,准备出门上学。

早晨的空气十分空洞,怎么吸都吸不饱。

今天天气很好,视野宽阔。

可望见远方。

爬上坡再下来,就离开住宅区,视野里换成站前的景色。

我想起遗忘的电线杆。

快看到站前圆环了。我在一个相当大的十字路口角落等红绿灯,歪头偷瞄那栋住商混合大楼旁的电线杆。

果然,是歪的。

假装没看到吧。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状。

抵达学校前,我都这么认为。实际上,公交车里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熟面孔的粉领族、上班族、隔壁班的同学。熟悉的情景、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声音。连流过车窗外的街景,也毫无变化。应该没有变化。

亚纪和真美一如往常,操场、走廊、教室一如往常。

唯有孝也担心地注视着我。

这倒是理所当然。昨天的我不对劲,可是今天我已经没事,所以摆出没事的面孔转向孝也。孝也轻笑一下,我以为从此一切太平。

——直到上课为止。

摆好教科书和笔记本,从笔盒拿出自动铅笔后,我又陷入混乱。自动铅笔……

是歪的。

跟电线杆一样,中段软趴趴地扭曲着。

这怎么用啊?

最初浮现在脑海里的是合情合理的感想,接着我当然试着按压。

笔芯正常地出来。

然后,我摘下笔盖,把笔芯倒在笔记本上。

掉出来的笔芯是直的。

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再次把笔芯装回笔管,软趴趴、扭曲的自动铅笔的笔管里。

毫无困难地装进去。

这样就很奇怪了。

笔直的笔芯,不可能顺利装进蛇行的笔管。歪成这样,应该会卡在中间。毕竟笔芯不是软的,而是硬的。

虽然硬,却十分脆弱,稍一施力便会折断。

不,歪成这样,换成绳子或线,也不可能轻易装进去吧?

换句话说,自动铅笔其实没歪。

只不过,在我眼中是歪的。

我把自动铅笔放在教科书上。

得冷静下来才行。

得冷静下来。

我垂下目光。

放在教科书上的自动笔,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笔管弯曲处底下的文字……

看得一清二楚,读得出来。

挪成横的,放在句子上。笔管原本是直的,应该要遮住一整行,我却看得到弯曲部分底下的文字。我读得出来。

这是物理性的弯曲。若是错觉或折射,不会出现此种情况。

应该不会。

如果是光的折射,教科书一样会是歪的,不然说不过去。

即使是错觉,看得到被遮住的地方也很怪。

没错,很怪。

我果然不对劲,否则就是这支笔……

我用指尖旋转自动铅笔,让它滚动。

要是笔真的弯曲,不可能顺畅滚动。

谁都会这么想吧。勉强推动,恐怕会像装方形轮胎的汽车,上下颠簸。

应该是的,然而……

自动铅笔正常滚动。弯曲的笔管滚动着。

明明从我的位置望去,弯曲的模样毫无变化,笔却配合指头的动作在滚动。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妙的现象?太奇怪了,简直疯狂。

我拿着笔,小声问旁边的内藤:

“这是歪的吗?”

“啊?”

内藤皱起眉,仿佛不懂我的意思。

他不会懂吧,而我也没办法解释清楚。不过,我明白一件事。

把笔看成歪的的人,只有我。

换句话说,是我……

是我疯了。

接下来我完全无心听课。

笔从头到尾都是歪的,我本来有点乐观,觉得隔一阵子就会恢复原状,还放回笔盒,但拿出一看,笔依旧是歪的。我摸摸弯曲的部分,确实是歪的,要用弯曲的自动笔写字,颇折腾人。

或者说,根本没办法写。

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

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持住快要错乱的自己,一整天几乎没和任何人交谈。倘若去保健室,大家会为我担心,我不晓得该用什么理由,于是作罢。

午休时间,孝也担心地找过来,但我还是无言以对。

既然在孝也眼中,电线杆是直的,自动铅笔看起来一样是直的吧。况且,这种情况难以说明。就算说明,可能只会得到一句“你好奇怪”。

“我不要紧,谢谢。有点不舒服而已。”

我仅仅这么回答。

我沮丧不已,向社团请假,匆匆回家。

母亲带着既困扰又惊讶的表情迎接我。我放弃说明,同样拿身体不太舒服当借口。

进房换衣服,坐在桌前发了约二十分钟的呆后,我钻进床铺。

我想不到要做什么。

似乎睡得着觉。

吃饭喽,母亲叫醒我。不出所料,我睡着了。

醒来的我,未能免俗地处在恍神状态,完全忘记先前的烦恼,连现在是何时都迷迷糊糊,拖拖拉拉地应声“好”,便离开房间。

身体不适的设定早抛到九霄云外。

“你没事吗?”母亲讶异地看着我。

“怎么,你身体不舒服?”

父亲一如往常,头也不抬。

“装病吧?假的啦。”

弟弟总是那么惹人厌。

家中一如往常,可是……

虽然是装病,但也许不是装病。

或者说,会不会揭开来一看,全部只是一场梦?就算当成一场梦,也没什么问题。扭曲的是电线杆与自动铅笔,但现在没有电线杆也没有自动铅笔。在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的景象中,仅仅横亘着完全无异于昨天的平静日常。

“应该没事了。”

我应了一句,便开始用餐。

我的身体并没有不舒服,肚子照样饿了。

炸物、炒菜、沙拉。

好好吃哟,妈。

可是啊,不知怎么……吃得有点辛苦。我一直掉菜,或把菜弄出盘子。感觉手麻痹,还是指头在发抖。难道我是真的身体不舒服?

不是的,不是。

筷子怪怪的。

肯定没错。仔细一瞧,其中一根筷子的前端像漫画里的海盗钩爪般弯曲,很难夹。

妈——

我正想开口,顿时僵住。

不对。

是不是……筷子也弯曲?

我再次细看。

前端五毫米处软趴趴地弯曲。筷子应该是木头做的,不可能像这样弯曲吧。

要是折断我还懂,但眼前的筷子前端画出一个半圆。怎么可能变成这种形状?

跟电线杆一样。那么……

“这筷子没断掉吧?”

我朝弟弟亮出筷子。

我刻意问“是不是断掉”。

弟弟仿佛看着笨蛋,回答“没有啊”。

“怎么?筷子弯了吗?”

母亲关切道。也不是弯……

“喏,用洗碗机烘干,有时候会热弯。那筷子用太久了,换一根吧。”

“没关系。”

只是有点不顺手,我说。

换别的筷子,发现一样是歪的,该怎么办?

如果不是前端弯曲,而是手拿的部分弯曲,就糟糕了。

这么诡异的筷子不能用,会拿不住。现在这样有点难夹,但勉强能用。

从电线杆的例子来看,弯曲的部位昨晚和今早并无不同。要是弯曲的部位不会变化,维持现状比较好。

虽然有些没规矩,但我以盘就口,或拿正常的那根筷子戳菜,总算用完餐,丢下一句“我吃饱了”,随即回到房间。然后,我从书包里拿出笔盒,检查里面的自动铅笔。

果然是歪的。

一旦弯曲,似乎不会恢复原状。

不,看起来是歪的吗?不对,实际上就是歪的。

只有我这么认为。

去洗澡吧。

我冒出这个念头。

总觉得水很好。没有固定形状,无从弯曲。

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洗掉类似身体污垢的东西,就会有所改变。

虽然不是遭到附身或作祟,净身也不能怎样,不过认为流个汗冲掉污秽,身体还有脑袋可能好转,应该不算离谱吧。

随便啦,我只想清爽一下。

泡进浴缸后,我陷入绝望。

柔软的蒸气蒙蒙升起,待上下起伏的水面平静,我不禁绝望。

水面凹陷,然后隆起。

眼前的热水仿佛被一颗透明的球压住,凹下一个圆洞。而另一头,像被推出凹洞般,形成一座圆形水山。

连液体……都扭曲变形。

不仅仅是热水。

水龙头宛如钻头,呈现拧绞的形状。

不知该说是钻头或弹簧,总之扭曲成螺旋状。

我试着打开水龙头,热水像龙卷风般边旋转边流出,简直是卡通画面。不管怎么想,这样的出水方式,肯定会把浴室喷得到处都是,但水流竟大大弯曲,落到水龙头正下方。

唯独那里是歪的。

也没有水花。仅仅在我的眼中,看起来像这种魔术把戏。

不。

不光是看起来而已,问题就在这里。物理上,水流影响着我。

因为我能碰到如漩涡般旋转的热水。

若是笔直落下的一般水流,就算以这种角度,从这么远的地方伸手,也摸不着热水。

然而,指尖确实触碰到热水。我的手濡湿,感受到热水的温度。确实有水的触感。

可是……

不管是电线杆、自动铅笔,或是筷子,在其他人眼中,形状似乎都十分正常。

那么,这热水的幻觉,旁人看来也只是普通地从水龙头落下吧。

然而,我的手怎么会濡湿?

距离水流约有三十厘米远。

我的手却接到水。

难道……

扭曲的其实是我?

旁人看来……会不会是我怪异地伸长手?

世界不动如山,是我扭曲变形吗?

我身陷整间浴室被旋涡吞没般的迷幻幻影,身躯尚未泡暖,就离开浴室。我努力不去看周围,回到房间,蒙上被子睡觉。

醒来以后,一切都会消失,一切都会恢复原状,这只是一场恶质的梦——

我在脑中念咒似的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这不可能,根本疯了,是错的。

醒来以后,一切都会结束。

我梦见身体融化,变成像烂泥一样黏糊糊。

岂料从梦中醒来……

状况益发恶化。世界抛弃了我。

门呈现波浪状。

楼梯变成视觉陷阱画。

我扭过身,穿越门口,小心不要踩空,一阶阶下楼,却在厨房忍不住惊叫。

“早。”

母亲招呼我。

不,那应该是母亲,可是……

我不认识这个人。那根本不是人类的脸。

脸是浑圆的,整个向外扩张,像透过鱼眼镜头看出去一样。

好比眼睛,完全跑到脸的两侧,根本就是鱼。

鼻子也扁塌,鼻孔往两旁延伸,恍若扑满的投币孔。

下巴不见,嘴唇如手操偶般一开一合。

大概是真正的母亲脸庞的一点五倍大。

太恶心了。我真的要吐了。那是怪物。

任谁都会尖叫出声。

我要跟这种东西生活在一起?

“怎么啦?”

声音听起来有些扭曲。

毕竟是从那么丑陋的嘴里发出的,音色当然会变得古怪。连声音都扭曲。

搞什么,这是在干吗?怪物在说话。恶心死了。

我别开脸,发现柱子也扭曲。不只是扭曲,完全呈螺旋状。

“我受够了!”

我无法忍受,冲出走廊。

弟弟在走廊上。

弟弟的脸……十分正常。

脸是正常的,但胸膛一带扭绞成一团。

可看到他背后的走廊,胳臂也随着扭曲。

还是很恶心。我要吐了。这根本不是人。

不,更重要的是,假如昨晚我的猜测没错,扭曲的……或许是我。

“姐,干吗,你怎么啦?”弟弟出声。

我不想再看到扭曲的家人。

父亲……看起来会是什么样?

我想都不愿想,直接返回房间。

连要回去,也耗费一番功夫。没有水平和垂直的地方吗?

好不容易进到房间,房内却变成无法住人的状态。

书桌像铁皮一样凹凹凸凸,衣柜弯曲成一弯弦月。

窗户也是,宛如倒映在水面的月亮摇摆着。

得换衣服才行,可是衣柜打得开吗?

我提心吊胆地试着开门,打得开。

打开是打开了,要怎么拿出来?

衣服会不会弯曲?

我环顾房间。

一身睡衣没办法出门。

我穿上姑且没事的制服。

连脸都没洗就步出房间。

感觉快晕倒。或者说,我整个人都晕了。

“你怎么啦,早饭呢?”乱了拍的声音传来。

光听到声音就够恶心,妈。我不想听到那种声音。

打开如游乐园镜子屋起伏的镜子般的门。

来到街上。

然后街上……

或者说整个世界。

不出所料,拒绝了我。

街道就像达利的画。

不管是道路或电线杆,看起来都一片软烂。

虽然实际上并不柔软,但看起来便是如此。

不仅视觉,对我而言,连走路都艰难。

踉踉跄跄过去。

在这边歪倒。

不时绊跤。

简直就像在挑战极限运动。

仿佛行走在地震之中。

路上行人皆是怪物。

轮廓像捏起麻糬般的老先生。

像弦月的脸。

像螳螂的倒三角。

像叠起来的摄影机蛇腹的人。

扭转的学生。

直角弯折的女人。

延伸到两米以上的人。

像菊石般一圈又一圈盘绕的东西。

屋子、店家、大楼、道路、天空,都一片软趴趴。

“西村。”

有人呼唤我。

回头望去,我看到孝也的身体。

只看到身体。我们身高相差很多,平常我不会仰望他。虽然不会仰望,但反正他肯定会露出“这麻烦的丫头”的表情……

孝也的身体上搁着一个怪玩意儿。

一定是脸。五官齐聚中央,无法分辨眼睛和嘴巴。那恶心扭曲的五官糊成一团蠕动着。

“你今天挺早的嘛。我要去晨练。”

这什么声音?或者说,这家伙是谁?恶心透顶。

我望着那开开合合、不停咕哝着,疑似嘴巴的物体,终于无法忍受。胃液从空掉的胃袋逆流而上。

我捂住嘴巴。怎么会有这种事?

“喂,西村。”

我捂着嘴逃走。

整个世界都扭曲了,没有任何事物是笔直的。上下、左右、前后皆变成旋涡状,每一处都在拒绝我。

倘若扭曲的是我,那我肯定已糊烂得面目全非。如同跳楼的人。

变得像阿拉伯花纹的电线。

像蠕动变形虫花纹的风景。

颜色与形状搅和在一块,不管去到何处,触目所及全教人头晕眼花。毒虫眼中的景色,就是这样吗?迷幻、超现实、立体主义、达达主义,简言之,就是乱七八糟。什么运动、理论、思想,连这些都乱成一团。支离破碎,如堕五里雾,极度危险,切勿混合。

然而,不知为何,只有我自己的模样,看起来是正常的。与其如此,不如干脆和景色融为一体,不晓得会多么轻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拼命跑过疑似人行道的地方,通过疑似车站前的地方。

绿绿软软的是树木吧,那里是公园?

乍看带刺的铁丝网,是入口大门?像现代美术雕塑的是溜滑梯吧?宛如鲸鱼肋骨的……是秋千?

那秋千重复着非常奇妙的运动。活动方式很僵硬、很离谱,却又以一定的间隔重复着相同的律动,想必有人坐在秋千上。

是小孩子吗?我猜测。

反正上头一定坐着融化的麦芽糖般的玩意儿。要转移目光,反倒受那不可思议的律动吸引。

是完整的人形。

是人形。

是人脸。

依体格判断,是五六岁的幼儿。

我踏入一片泥泞、高低起伏剧烈的公园荒地,接近秋千。

那是个古怪的孩童。

不,尽管古怪,他并未扭曲。

至于哪里怪,他的衣物颇怪。罩着面纱,披着长袍。

而且——

长相是大人。体形是小孩,唯独脸庞像大人,还是有些偏大的中年男子。但体态纤细,露出的皮肤白皙,肌理细致,犹如小女孩。

长袍配合律动轻柔飘扬。

啊!

这是观音吧。

刚这么想,古怪的小人便倏然一跳,在我面前着地。

尽管没扭曲,一样恶心诡异。

“汝没扭曲?”

是女人的声音。

那个小人仰望着我。

总是被俯视的我有些慌了手脚。

“哎呀、哎呀,可悲的姑娘。”

观音这么说。

“我是怎么了吗?”

“没怎么。”

“那是世界怎么了吗?”

“没怎么。”

“不可能。你知道什么吧?”

观音眯起眼,真的如同佛像。

“父母扭曲、弟弟扭曲、心上人扭曲、世界扭曲,全是自我心灵扭曲导致。一切源自遭父母疏远、弟弟排斥、心上人厌恶,汝却不愿正视事实,只看着假象而活。一直以来,汝所见皆为假象。”

“啊?”

这个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管是父母、弟弟或心上人的脸,汝都没仔细瞧过吧?其实汝根本不识得任何人的脸。汝只有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去了解,仅仅是活着。汝一次也没正眼瞧过社会、世界、现实,才会不知道世界的真实面貌。此景,现实也。”

“啥?”

“过去汝相信的世界,虚构也。”

“你耍白痴吗?”

我回嘴,小小观音露出不悦的神情。

“什么?”

“我说你白痴。”

“哦,何出此言?”

“这怎么可能嘛。”

根本错得离谱。世界怎么会因为如此俗滥的理由变成这样?

我露出轻蔑的眼神,恶狠狠地俯视观音。没空理这种白痴。

“学那种满口甜食的社会心理学家讲些似是而非的歪理,就想解决一切,你根本是三流货!连三百年前的科幻作品编造的理由都像话许多。怎样?你想说我其实是茧居族,过往人生全是妄想之类?这么愚蠢的话,亏你想得出来!”

“汝、汝这个遭天谴的!”

“吵死啦!”

我恶狠狠地踹了观音一脚,心烦意乱地回家。

观音哭叫着好痛,滚几圈,就离开了。

烦耶。

如同观音说的,我遭到天谴,身体变得软趴趴。

胳臂绕成一圈又一圈,脚呈波浪状扭曲,脸变得像团扇,还像加热过的蜡像般熔化。继续扭曲吧!扭曲得更厉害吧!跟大家一样扭曲吧!

啊,扭曲得好!

这一下,我总算能普通地过日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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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西奶奶是美国最为著名的多产画家,她未接受过正规艺术训练,76岁时才开始学习绘画,却以惊人的毅力和乐观的生活态度感动全球亿万读者。她一生共创作了1600余幅作品,主要描绘的是童年时的乡村景色。她的作品成为艺术市场中的热卖点,并且赢得了很多奖项。她的作品并不仅仅是对过往的怀旧,更是对很多美好而永恒事物的记录。本书是摩西奶奶写给千万年轻人的心灵励志散文作品集。独家收录十余万未公开文字,并精选数十张摩西奶奶最为经典最治愈绘画作品。本书是写给都市给迷茫与困惑中的年轻人带来启示与激励,告诉所有年轻人:人生只有一次,趁年轻,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切都还来得及。
  • 吾生0a

    吾生0a

    她追着他,追了一路,一直仰望着那个天才的步伐。她想跟上他,走到他的身边。而当她真的到达了那个高度,有资本站在他的身边的时候,却发现,原来所有的传言都是真的,原来她只是个假的,自作多情罢了。原来,你不会等我长大。原来,你不会陪我成长。原来,就算我成仙,你也不会生生世世与我一起。既然如此,那么我,缘何成仙?他从未想过,这个丫头,这么傻,这么倔强。这个世间有很多的有情人,都是不能在一起的。两个同样出色的男人都在用心爱着那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却什么都不知道。此心已碎,今生梦碎。如有来世,九死不悔。“我旖洛,一定会追上你的,褚玉!”
  • 魔王大人其实是人类少女啊!

    魔王大人其实是人类少女啊!

    “你看,这口锅又大又圆又黑又重。”by魔王大人传说魔王无恶不作,残暴不仁但是谁能够想到魔王其实是个女生而且还是一名人类呢?男主?不知道,写到后面估计会有。至于be和he,写到后面再决定吧。女主是满级大号可以说是无敌挂,时常开个小号出来混而且和未来成为自己敌人勇者们一起混。较轻松的文(!?)很多梗也许是用烂,也许很雷哦,文笔什么的不存在滴,至于感情戏嘛……我是爱情小白哦。点进来请谨慎,只是兴趣随意写写的哦。
  • 王妃是个扫把星

    王妃是个扫把星

    叶萧寒很郁闷,身边的这位兄弟,你能不害我吗?我来算算,害我差点淹死,差点摔死,差点被蜜蜂遮死,我都数不过来了,求求老天爷,快点让我甩开这个坑爹的拖油瓶吧!可算到地方了,小兄弟,咱们江湖再见吧!过两日,咦,你怎么变女的了,又过两日,咦,你怎么变成大将军府的小姐了,又过两日,咦,你怎么又换身份了?啊,求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且看总在变换身份的柳念依与不变换身份的叶萧寒的爱恨情仇。
  • 男尊女贵之一夫难求

    男尊女贵之一夫难求

    男女比例15:1是个什么概念!满大街跑的都是男人,丑女大妈都成了抢手货,天下再无剩女,这里简直就是女人的天堂。楚雨曼是演技一流的三流女星,前世她被男人厌弃,被男人陷害,重生的她,成了这南邵国的绝世美女。只要是母的,在南邵都金贵的不得了,何况她这个罪臣之女还是个大美女。说是金贵,男人也就只把你当成生育工具!养在深闺,不问世事,巴不得你从此不再出门。是罪臣之女就该被送入女楼吗?被男人欺负,给男人生孩子?她不是良家,也不是妇女,她要做南邵第一剩女!男人怎样,我一个都不娶。女楼——顾名思义女儿家所待的地方。在南邵这是男人们寻欢问柳的地方,因为女子十分金贵,能上的起女楼的人自然非富即贵,现代人称之为妓|院!当然此妓|院和女楼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女楼里女子的地位也不比男子差。一般犯了罪的女子会被送入女楼,也有些自愿卖身的,但大都是些人老珠黄的。南邵的婚娶法规。女子一生最少最少娶三人,一般硬性规定是五人,有特殊情况的,可以减少到三人!但南邵绝大部分的女子都会多娶夫。一来家财都归自己所有,因为女子为一家之主。二来,那个女人不想多找个男人服侍。故而南邵的女子,没几个少娶夫的。当然专情的也有,只是很少而已。南邵朝廷。女皇为天,女皇之下由多名优秀的皇夫辅政,帮助女皇打理朝廷的大小事务!说白了女皇就是个傀儡,好在女皇后宫充足,倒也不会寂寞!男女可以同朝为官,只要有本事,你是阿猫阿狗也能封侯拜相。但女子为官人甚少,多由南邵女子好逸恶劳所导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