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台的后面,是广阔的丛林,介于一线小镇和异兽森林的中间,因为这里悬崖峭壁地势险峻,所以几乎从未有人往这边走。
在茂密的悬崖石丘中,有许许多多的小河流,小河很清亮,没有因为下雪而冻起来。
此时,其中的一条小河旁,站着一个绝美的女子,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小河里。
小河中不停的升起层层水雾,弄得附近烟雾缭绕。
水雾的来源,是站在小河里的男子,他浑身上下通红一片,冰冷的河水经过他的身体,便会发出烙铁入水的声音,瞬间化为水蒸气。
只是再热的烙铁也终有降温的一刻,而那男子却是一块永不降温的烙铁,嗤嗤声不绝于耳,站在冰冷的河水里,也仅是让他体表的温度不再上升,并不能让他好受些。
女子蹲在河边,柔声道:“尘封柱都压不住的东西,我也没别的办法了,除非现在去把那只新覆天火凰弄死,或者把尘封柱拔了,把它放出来,两个方法都不靠谱。”
女子的眉头轻轻皱起,冷静的思考着各种对策,蓦然睁眼,直勾勾的望着河中男子道:“雪域冰原或许有办法。”
男子毫不犹豫的摇头,眼中是不可动摇的坚定。
女子嘴角耷拉下来,将脸埋进臂弯里,只有他能见到她垂头丧气的样子。
河中的男子此刻根本谈不上舒坦,但还是傻笑着看着女子,想替她舒展眉头,又不敢碰她。
“媳妇,笑一个给夫君看看。”
女子的脸上爬上晚霞,毫不犹豫的抬起头,笑出八颗贝齿给男子看。
醉人的容颜,一霎那乾坤乱象,颠倒众生,融化这千山暮雪。
只是简单的一笑,对他的意义却不简单。
他和她认识的时候才八岁,那时的他是圣八弓城的外姓孩子,在圣八弓城小辈中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也是最受歧视的一个。
他脑子不好用,从小呆呆笨笨,同龄的小孩总是欺负他,骂他废物、野种,他举着拳头打过去,却总是被别人随便一脚撂倒在地。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一个夕阳很美的黄昏。
他正被几个人按在地上吃屎,她面无表情,一身黑裙缓缓走过,不理不睬。
那时的她,不会看到这世上任何一个人。
但是他看到了她,就看了那一眼,他就没了魂,哪怕被别人把他的脑袋按到了屎里,他也强睁着眼睛看着她走过,远去。
后来,有长辈出声救了他,其实严格来说不算救,只是怕他们打扰了贵客休息。
欺负他的人逃走了,他从屎里拔出脑袋,脸都没来得及洗就追了上去,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最后终于看到她坐在圣八弓城的城门上看书。
他跑到城门下,仰望着她,如同望着太阳。
“姐姐,我叫兔关酒,你叫什么?”
“滚。”
“姐姐,我八岁,你几岁?”
“阿章。”
“咦!面具叔你是从哪冒出来的?诶!等等,我身上有屎,啊疼!姐姐我喜欢你,啊……疼,面具叔轻点!”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了。
他那时还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逢人便说他喜欢那个黑裙子的大姐姐,要娶她当媳妇。
大家都笑,果然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才八岁,就学着他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且比他爹还会做白日梦。
后来,遭了无数次打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她是天下第一阁的阁主,天下第一阵法大师,一个人的气势压的整个圣八弓城都喘不过气来。
她和他简直是云泥之别,无论是身份地位,思维境界,还是经历阅历,或是相貌长相。
这已经不能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来形容了。
她是天上月,他是地上屎。
她不是还没成亲嘛,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总是这样对所有人说。
幼稚而又无知。
从那之后,他缠上了她。
知道她喜欢坐在城门上看书,他把唯一一件衣服脱了放在城门上,给她垫屁股。
虽然她从来没用那件衣服垫过屁股。
倒是大长老暴跳如雷的追查到底是谁把烂衣服挂在城门上败坏圣八弓城名声,查出来是他后,把他在城门上吊了七天。
她随口一句话就能救他,但她没有帮他说一句话,而且每天还是照常来城门上坐着看书。
他吊在下面,其实很开心,因为她的裙摆偶尔会飘到他的手上。
轻飘飘的,痒乎乎的,不知道有没有香味,应该没有,她看起来不是喜欢那些俗物的人。
他虽然笨,但也知道不打扰她看书,经过几天的观察,知道她每看一个时辰的书就会闭上眼睛休息片刻,他就趁这时候跟她讲话。
“姐姐,那件衣服我是洗干净了放在这的,绝对比城门干净。”
“姐姐,你怎么总是穿黑色裙子,你也只有一件衣服吗?”
“姐姐,你为什么从来不笑呢?你笑起来肯定超级超级好看。”
“顾笑粥我喜欢你!”
砰……
“哎呀。”
她踢了他一脚。
“傻子懂什么喜欢。”
她要帮圣八弓城完成那座阵法,代价是让她看完圣八弓城所有的藏书,完成阵法只用了一个月,看书用了一年。
她就这样在圣八弓城住了一年,这一年里,她从未给过他一丝一毫的好脸色。
只是对他的称呼从一开始的傻子变成了二傻子,而后又变成了兔傻子。
一年后,她潇洒的走了,圣八弓城几位长老亲自相送。
她走的那一天,他没资格去送,但他把一直拉不开的木弓拉开了。
十年后,他把两百年来没有一个人能举起的沾凰弓拉开了。
他变成了人们口中的火凶,威名赫赫,众生敬畏。
再见她时,杀气滔天,冷漠又无情的对她说:“我乃沾凰弓之主,你这蝼蚁也敢拦我?”
她一道‘关天门’把他打回原形,“二傻子长本事了,这么霸道的话也是你能说的?”
他变得半魔半醒,又把她缠上了,这一次那个叫阿章的面具叔也赶不走他了。
但即使如此,她也总是把他当小孩子。
他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换来她的一句。
兔关酒,你好像长大了。
现在,他叫她娘子,他是她夫君。
女子如男子所愿,展颜一笑,然后将手指探到他下游的水里,嘴唇微张。
“你把整条小河水都煮热了,好像一条温泉。”
男子憨憨的笑着,女子突然站起身,动手解腰带。
“你……你干什么?我现在这样不行的。”
“呸!你想哪去了,我是突然想泡澡了,不然浪费了这热水。”
女子继续脱着衣服,男子急的不行:“不行,不准脱,万一来人了怎么办?”
“哪有人会来这里?”
“我说不准就不准,你给我穿上!”
……
这一次真的要躺上几天了,短时间内不能自由活动,叶吹便拜托树儿去异宝坊和棍堂帮自己支会一声。
兔树儿这才知道叶吹不但在棍堂学棍,还去异宝坊当了小工,她也没多想,还以为叶吹想存钱给自己买礼物呢,高高兴兴的走了。
兔树儿走后没多久,花夏又飘进来,身上散发着臭烘烘的味道,它自己给自己涂上了救死人水。
叶吹看着它的身体,关切问道:“你又是怎么受的伤?”
花夏不耐烦道:“下山的时候被几只鸟追了,这些孽畜,朕总有一天要诛它们九族。”
花夏一起了脾气,又下意识的用上了朕的称呼。
叶吹幸灾乐祸的笑着,引起花夏频频怒视,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笑?我本来可以在那荒城里藏着等到晚上再回来的。”
一提到这事,叶吹迫不及待问道:“这次去看到了什么?陈望究竟在做什么?”
花夏迅速冷静,回忆道:
“这一次,我去的时候,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远远的躲在森林里看,他看起来好像在修炼……”
“修炼?”叶吹蒙圈,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跑去异兽森林,只为了修炼?
花夏摆出一个拟人化的姿势,叶吹一看就……。
“那里有一片和你们的中心府很像的广场,广场上也有一个巨大的石碑,他就坐在石碑旁边修炼。”
“那里也有石碑?”叶吹提起兴趣道:“那石碑上写着什么?看到了吗?应该和我们镇上的石碑不一样吧?”
花夏先是点头,又摇头,继续道:“看倒是看到了,我一直等到了早上,直到他走了之后才去看的,石碑上写了很多字符,但是你们的文字,我也看不懂。”
叶吹指着自己的脑门道:“你记忆力这么好,能不能把那字符画下来让我看看。”
花夏翻白眼道:“我哪有那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记下那些陌生的字符,不过最上面的三个大字倒是记住了。”
花夏说着,在木板上划下三个大字,这三个字叶吹果然认识,只是在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脑子嗡的一片空白。
日落经。
“疯子!”叶吹下意识的想起疯子说的话。
花夏表情严肃道:“你怎么知道我还遇到了疯子?”
竟然还遇到了疯子,叶吹愕然道:“上次疯子追杀我就是因为我无意间提起了日落经的名字,他跟我说日落经只能是他的,谁跟他抢他就弄死谁。”
“难怪了!”花夏继续道:“疯子的确在那里,不过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死了!”
叶吹一时有些不爽,还没找他报仇呢。
“对,而且是被一刀劈成了两半。”
听花夏这样说,叶吹几乎想都不用想,疯子肯定是被陈望杀死的,疯子知道日落经的存在,而陈望现在也在偷偷修炼日落经,两者相遇,定然是水深火热。
只是陈望可不像他叶吹那么好欺负。
叶吹想到疯子口中的日落经就心痒痒,那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而那座荒城,也肯定藏着什么秘密。
念及此,叶吹又好奇问道:“那座荒城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花夏竖起一根小爪子道:“我在整个荒城里大致都看了一圈,现在都被大雪覆盖,除了断壁残垣之外,看不到什么东西,唯一有一个特殊的地方,就是荒城最中间的那栋建筑里面地上有一扇金属门。”
“金属门里面是什么?”
“根本打不开,金属门周围的建筑都被劈成了碎渣,但金属门一点损伤都没有,我猜陈望一定曾试图打开那扇门,只是没有成功。”
叶吹隐隐的感觉到,日落经或许还只是小意思,那金属门下面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只是对于他来说,开启门的那一天遥遥无期。
……
“砰……叮……”
镇中心府,岛主府内响起一片砸东西的声音。
有人绝望的吼着:“不可能,我怎会变成这幅模样,我的脸……我的头发……”
陈众安惊恐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脸。
那道天降之雷让他差点一命呜呼,不是因为他命大,而是施雷之人故意给他留了一口气。
陈众安躺了近一个月,用上了整个一线岛最好的药,这一个月里,他一直胆战心惊,不敢想象自己会伤成什么样子。
他曾问过大夫,大夫也三缄其口,让他更加惊惧,每晚梦里都是那道雷劈到自己身上的样子。
不会的,我有一线岛最好的药,我是陈众安。陈众安每日都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今日,终于是到了拆掉药布的日子,陈众安还没来得及照镜子,就已经先看到了替自己拆掉药布女人的表情。
那是一种惊恐的表情,在生他的女人脸上表现出来,仿佛在向他讲恐怖故事。
一线岛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治好了他的伤,却治不好从根部烧毁的脸和头发。
他变成了一个丑陋怪物。
“安儿,没事的,有娘亲在呢……”女人想要抱住他。
“滚!贱女人,不要碰我。”
陈众安一巴掌将女人扇到地上,将情绪发泄到她身上。
“你以为你是谁,贱货,丑八怪,陈望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的东西。”
女人捂着脸,泪流满面的看着他。
“现在我的脸毁了,你满意了?不行,我要把你的脸也弄烂,我要你跟我一起变成怪物。”
陈众安变得癫狂,抓起碎裂的花瓶,猛的捅到女人的脸上,女人捂着脸惨叫起来。
鲜血溅到他的手上,陈众安还不罢手,将女人的脑袋摔到地上,使劲剁了几脚。
女人也不过是一重楼的水平,不消几下便彻底晕了过去。
陈众安丢掉碎花瓶,发狂的大叫起来。
这时,院门推开的声音,陈望缓缓走了进来,看到里面的情况,略微一皱眉,迅速关上院门。
陈众安停下大叫,抓住救命稻草的扑了过去,跪在他脚边。
“爹,我毁容了,你去天照大陆帮我寻找能治好我的药,天照大陆一定有。”
陈望没有搭理他的祈求,而是平静的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女人,沉声道:“陈众安,你过了。”
陈众安顺着他的目光向后望去,猛一挥手道:“贱货死不足惜,反正活着也碍眼,爹你不是也很讨厌她吗?”
陈望眯起眼,仍旧没有搭理陈众安。
“别再耽误了,那个女人的死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现在是赶紧治好我的脸要紧,你现在就去天照大陆找药,一定要找最好的药给我,快去!立刻!我限你……”
“陈众安。”陈望冷漠的打断陈众安,没有丝毫感情道:“我为什么要去给你找药,你的死活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众安的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