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裹着玉白衣袍站起身来。这件衣袍于她而言未免也过于宽大了,衣领松松垮垮地搭在她的肩头,过长的衣摆拖曳在地,倒是一根腰带紧紧束在她的腰间,以让这件衣袍不至于从她的身上滑落。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被裹在衾被之中的小狐狸。
不过这件衣裳的质地真是极好的,穿在身上温软丝滑,就连做工也是极为精细的,青白色的棉线刺绣出暗色云锦,不细看倒也和玉白色融为一体,只是此刻窗外日头正盛,打得这间屋子里的光线也充足,倒叫这些云纹变得若隐若现起来。衣袍上还隐隐散发出极为好闻的气息,不似花香,却胜似花香,一时间竟也叫人想不出与之相近的味道。
她环视周围,发现床榻旁的雕花檀木桌上还摆放着一件芙蓉色的纱衣,地上还放着一双绣鞋。
纱衣被叠得十分规整,她拿起来一瞧,质地轻盈,袖摆和衣摆都还纹绣了绫罗花边,做工精巧,也不知是谁的衣裳。她又给放了回去。
尝试着动了动双腿,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掌控,但到底从来不曾行走过,是以还是走得磕磕绊绊、歪歪扭扭。
少女就这么扶着墙,一步一停顿地挪,青瓷砖触肤生温。慢吞吞挪了一会,这才发现这个房间真是大得出奇,不仅大,装潢看起来还十分奢华,屋内不仅物件齐全,这些物件看起来还都很是昂贵,单是把椅子拎出来都算得上是一件工艺品了。
她一边在内心里暗暗惊叹,一边总算是挪到了门边。
打开门,初春乍暖还寒的气息扑面而来,直灌得她一鼻腔的清冽,她被冷得一个瑟缩,又被日光晃得眼前一花,好一会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方院落,院子里栽种了许多花草树木,如今天气虽还不算暖和,倒也花团锦簇。两边回廊曲折迂回,一面看起来四通八达,一面看起来又曲径通幽。
她择一前行,并不知自己将要去哪,但她当下确实是一头雾水,那么先找一个人来问问现下的情况也是好的。
只是她慢吞吞地走了许久,这七拐八弯的长廊直绕得她头昏脑涨,也没见着哪怕半个人影。
她只好停下,这回廊长长,也不见得有一处可供休息之地。乍一眼却是瞧见回廊之外的一方水池旁立着一块太湖石。少女眼前一亮,二话不说便支棱着尚且不够灵活的胳膊和腿,翻过长廊,寻到太湖石旁,背靠着太湖石坐到了地上小憩。
这块太湖石块头很大,在地上投下一块阴影,正好帮她挡住了正午的日头,将她娇小的身躯包笼其中。
这座宫殿修缮得还真是奢靡,处处都种有各式各样的植物,还配有水池和山石。
她瞧着飞舞的彩蝶,听着耳畔流淌的水声,浑身放松下来,就觉得四肢有些酸软,日光洒在身上暖烘烘的,困意便席卷而来,直把她卷入了梦乡。
梦中她又回到了那片湖泊之中,还是那棵独自长在水中的紫云木。她的身上正靠着一人,日影婆娑,光斑碎影浮隙在他的合上的眉眼间,显得他的睡颜安然。
她怕日头太盛,扰了他的好眠,便动了动枝条,想为他遮住日光。
她果真是动了动。
璟云看着怀中缩了缩肩膀和胳膊的少女,随着她的挣扎,本就宽大的衣袍更是被她挣得滑至肩头,半个香肩外露。
忽然,天地摇晃了起来,但靠在她身上睡得正沉的男子似乎毫无察觉。
湖水震荡出波浪,一浪盖过一浪,竟是肆虐起了。
她急了,这样下去,湖水就快要掀过来将他淹了。
她想出声大喊,将他喊醒,让他快跑,可她只是一棵花树而已,她又哪里能说话呢?
原本湛蓝的天空蓦地风起云涌,却突然间破了个大洞,天光从洞中倾泻而下,她好像听见有人隔着遥远的岁月在唤她,只是那嗓音遥遥,听不真切。
怀中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眼眸清澈,黑如曜石,却透着迷蒙和懵懂,像是一只初见人世的幼鹿。只是眼尾微微上挑,晕点绯红,看来倒更像是一双能魅惑人心的狐狸眸。只是她现在年龄尚小。
她眨了眨双眸,眸间泛起星星点点的水雾。
那股熟悉的感觉便尾随而来,牢牢将他摄住。
璟云微微皱眉,将她放到地上,退开一步。
少女堪堪站稳,尚且睡醒,脑袋还有些晕乎,只是定睛一瞧,这才真正将他看清,随即惊讶得红唇微张,这,这不就是他么!
自从那日他丢下一句“快了”之后,便消失无踪了。她日日盼着他来,日日凝望着湖畔,企望那里能出现他的身影,可是他再也不曾出现,她原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只是不曾想到如今...他身着一身湛蓝色的广袖长袍,其上淬了龙凤交舞的花纹,更衬得他眉目如画,神情冷清,不似凡间应有。
如今他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喜出望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你怎么在这?”
其实她想问的更多,她还想问,你后来去哪了?你到底是谁?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
却突然语塞。
她该怎么问出口?如果他只是碰巧经过,只是碰巧的话,那么她的这些问话也太过莫名其妙,只怕会惊到他吧。
璟云看着少女突然间变得犹豫的神态,若有所思,良久,才出声打破沉默:“你化为人形,我便顺道将你带回来了。”声如清泉,回味甘冽,余韵悠长。
她闻之瞳仁却霎时放大,一副吃惊甚深的模样。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是激起她心中的千层浪。所以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是妖?还有,自己竟然是真的化为人形了么?难怪近来总觉得灵力突飞猛涨,就连花期也提前了许多,只是自己也并未如何修炼啊...原来妖修成人形竟是这般容易么……
还来不及思索,原本握着璟云腕间的手便被璟云反手握住,他的袖角翻飞,露出皓腕,手指修长,指骨分明,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根树枝,叫她抓着,然后大掌包裹着她的小手,引着她在地上写写画画。
他掌心暖热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温暖着她冰冷的手背。
她毕竟是妖,还是一只花妖,本就体温较低,但树枝摩擦地面的颗粒感次第传来,硌得她手心微痒,她又有些害羞和别扭,手心便渐渐渗出了一层薄汗。
只是不消一会,璟云便停下了动作,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字,他温声道:“翡瞳。”
她疑惑,地上的两个字对她而言就是一堆辨不出所以然的画符。
只听温醇好听的嗓音又低声重复了一遍:“翡瞳,你的名字。”
他注视着她,目光沉静,但随着他的一字一顿,地上的那堆横横道道却好似被赋予了生命,划进了她的脑海,划出了一道清明。
是他赐予她的名字么?翡瞳...她很喜欢!
翡瞳嫣然一笑,少女面颊还带着些婴儿肥,稚气未脱,殷红的唇弯成一道月牙,因刚刚睡醒的缘故,脸颊上还染着些绯红,看着煞是灵动可爱,竟是笑得百花都黯然失色。
“好。”她轻声回道,语气乖巧,想了想,又小心问道:“那你呢?”
清泉叮咚,院中树林沙沙作响,偶有几只鸟雀鸣啼掠过,几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恰似一曲清脆悦耳的乐章。
他静立在那儿,身姿斐然,丰神俊朗。
翡瞳揉了揉鼻尖,鼻端尚还萦绕着那股好闻的气息,和她身上所披的这件白袍相同,原来是他的衣物。
只是他似乎并未听到她的问话,只是伫立在那,偏头看了一会空中嬉戏的雀鸟。
他不动,她便也不知该作何举措,于是也站在一旁作陪。
作为一棵树时,她尚且可以俯视他,可如今...翡瞳皱了皱鼻子,自己的身高只堪堪够到他的胸膛。
只是角度的变换,倒是更能将他的音容样貌捉摸清透了...
她正看着他发愣,他却突然开口:“璟云。”
翡瞳闻言一怔,不知为何,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很是熟悉。
却不知她有些疑惑的模样,全都落进了他的眼中。他的神色有些黯然,眸中晦暗难明,轻抿唇角,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