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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水灾

天灾人祸是不能够预料的事情。在旧社会,穷人遇见天灾可就更苦了,趁机做坏事的坏人也更多了。记得天津一九三九年闹大水时,我刚满十岁,那是个下午,我提着铜壶上街去买水,从我家到水铺也就半站路远。去时眼看着从马路边地沟往外冒黑水,回来的时候水就上了街。真是水火不留情啊!大水一会儿就从胡同进了院子,上了炕。

那时我家住在南市升平戏院后杨家柴厂。这里地势低洼,大雨后水比别处深一二尺。会水的人这时可顶用了,帮助大伙儿用木盆运东西,用木头做成的木排运小孩子。

我们这个胡同唱戏的多,哪家都有戏衣,这可是演员的财产、吃饭的家伙,得抢着先把戏衣运出来。水很快没了炕沿,桌子上放凳子,凳子上摞箱子,高一点儿是一点儿。眼看着水一个劲儿地往上长,老人小孩最惨了,哭得叫得可怜哪!

人多主意也多。好在这一带都是砖房,地势低就上房吧,这个主意立即得到大家同意,大人孩子,一家子一家子的全都上了房,能搬的东西也全搬上去了,吃睡都在房顶上。最可怕的是下边一望无边的大水。这时正是七月连阴天,老天爷天天下雨,“咕隆隆”打雷,上边浇着下边泡着,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大伙儿躲在房顶上,用席、竹竿、杉篙搭成小棚子躲躲风雨。这时才能看出人心哪,我们这个大杂院住着十几家人,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一个卖药糖的傻二哥也不过十五六岁,他平时热心,喜欢帮助人,遇见这样的天灾,他可是得用的人才了!他从小就常常到河沟里去洗澡,会凫水,这时他挨家挨户,爬上爬下,把人救出屋,他首先把最困难的下肢瘫痪的四姨夫背上房,接着脚下踩着水,用一个大木盆双手推着,上边摆满每家的东西,一件件地运到房上去。他都把别人家的东西运完了,人也都背上了房了,才回家去接自己的老母亲、三个弟弟和破烂东西。

傻二哥为每家每户搭棚,没有那么多绳子,他就把身上穿的褂子撕成了条,搓成绳,他连家里唯一一条破被子都给撕了。光着膀子,这房跳那房,一家家的棚都搭好了,最后才给自家搭一个很小的棚。他还为大伙儿运点吃的,弄点水。哪里有干净水呀,就是把房下的臭水舀到房上澄清了吃。

傻二哥热情肯帮人,跟他娘的为人也有关系,他们母子处处都帮人,什么事都先想到别人。傻二哥他娘常爱说:“唉!不修今生还要修来世了,要多做点好事,做了坏事怎么去见阎王爷呀!”傻二哥不这样看,他说:“我娘信神,可我一不烧香二不许愿,就是凭良心,对人好心肠,这比什么都好。烧香还得花钱给泥胎磕头,瞎掰咧!”

傻二哥因为给大伙办事还跟他娘吵过架。二哥把很多邻居老弱都背上房,安置好。他先把他娘放在桌子上,又把桌子放在炕上,不想因为耽误太久了,待到回来接娘,炕已经塌了,桌子陷进了炕里,把他娘和小弟弟吓得大哭。二哥把大伙的事忙完了,看见他娘的这个狼狈相,背起娘搀着小弟弟就走。两个大弟弟不知到哪儿去了,后来才找到,原来是跟着街坊都上了房,他家东西可就全部湿透了。这事谁也不知道,他娘跟他抱怨时我才知道的,因为我正在帮二哥把打湿的东西都晾起来。他娘说:“你走了就不回来,把我跟弟弟就撂在桌子上了。虽然桌子摆在炕上,可眼看着从院子进水,一下子进了屋子,一会儿又上了炕,“轰”地一下子把炕冲塌了!你说吓死人不?”二哥说:“那也不要紧,您怎么着有我哪!人家都比您难哪!我这不是来接您了,这不也上了房吗?这是遭大难的年头,先帮着比咱难的上了房,比您烧香磕头求神强!”

一天,唱三花脸的王吉仙大爷发现了一条小蚯蚓,就大叫起来:“快来呀!龙王爷显圣了!”这下子可惊动了所有困在房上的大人孩子。吉仙大爷双手托着这条蚯蚓,嘴里念着:“龙王爷啊!快把水收回去吧!哪方造孽找哪方啊!我们这方都是好人哪!”在吉仙大爷的指挥下,大伙对蚯蚓磕头。可是傻二哥就没磕头,我也没磕头,因为我和母亲一向不信神。傻二哥的母亲趴下磕了好几个头,我看见傻二哥很不耐烦。吉仙大爷要大家凑钱买香,他自己先拿出钱来,傻二哥他娘也出了钱,大家有的出了钱,也有的实在太穷,拿不出来。傻二哥却帮着去买了供,吉仙大爷又领头烧香磕头求龙王爷。

我们每天站在房上数着墙砖的数目,来测量水位是升高了还是降低了。每天看多少遍。数呀,数呀!一块,两块……盼着水落下去。烧香磕头求这条小蚯蚓还真“灵”,果然第二天一数砖,水位落下一块儿,大家可高兴了!但不知怎么回事,蚯蚓大量出现,爬得到处都是,怎么这么多“龙王爷”呀?有人看见还跪下,可是只磕头不烧香了,因为大家都没钱,再说水也没落。没想到第三天水位长得更高了,吉仙大爷也不吭声了。

最可怕的是天上打雷,这大雷呀,真吓死人!就好像打在头上一样,往下看是一望无边的黑水。我素来胆小,吓得躲在窝棚里不敢出来。

房连房,窝棚也是一个接一个,大人哭,小孩闹,吵架的,骂人的,真是一片凄惨的景象。在房顶上躲难的都是穷苦人,原来做小买卖的还得出去做生意去。很多家做窝窝头、炒咸菜条等便宜的饭菜,到水少的地方卖给难民。我父亲也是做小买卖的,他本是卖糖葫芦的,可如今闹大水了,谁还有闲心吃糖葫芦呀?父亲也学着做了棒子面饼子,还做了土豆炒辣椒。我帮着和面、切土豆,父亲把做好了的吃的装进一个木桶里,放在一条借来的小船上,划船去做买卖去了。父亲身体不好,有肺病,一边做准备,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多人,不动弹着没有吃的呀!这年头好人少,还得提防趁火打劫的坏人。”父亲边走边咳嗽,上船做买卖的影子一直印在我心里。我心疼父亲,坐在房檐上,看着天,想着父亲。我要是个男孩子多好,就能帮父亲去做买卖。我决心好好学戏,长大了挣钱帮父亲,不能叫父亲再这么遭罪了。

闹了大水,有钱人家都逃走了。有点门路的也都逃到地势高的地方去了。我二伯父一家逃走了,大伯父和大伯母也逃了。大伯父会算命、看病,闹水病的人多,爱算命的人也多,他逃到干地不愁混不上饭吃,在房上待着的都是没路可走的人。也有人说,城里难民人山人海,都横七竖八地躺在街上,下大雨只能挨浇,躲在买卖家的房檐下边都被轰开,有病的老人、抱着的孩子,可怜极了!很多人进了城又回来了。

我们在房上虽然够苦的,可是大家都很知足,到底街坊邻居都互相照顾,站在房上,能看着下边自己的家。总有一天水会下去,能回到自己家门呀!这时候就全靠大家互相安慰、互相关心啦!

在房上让人最淘神费事的是刚会走路的小孩,大人要随时跟着,一步也不能放松。唱武戏的韩三宝的女人韩三婶已经有四个孩子了,现在又挺着快足月的大肚子了。他家的闺女小四子刚刚会走,三婶子身子很重,自己走在房上都害怕,这个小四子一双小腿出溜出溜地一会儿走到这个棚,一会儿走到那个棚。有人高兴时就逗逗她玩,有人心烦了就轰她:“去,去!”三婶也全不理会。忽然,在快吃晚饭时候出事了!“不得了啦!小四子从房檐掉下去了!”大伙又喊又叫,又是傻二哥跳下水去,把小四子救了上来,小四子浑身湿透,头发全乱了,还是这天早上我用红头绳替她扎的小辫,也看不见红头绳了。连摔带淹,小四子没有气儿了。真奇怪!小四子直挺挺地躺着,三婶一点也不难受,连看也不看一眼,她说:“我不看!生有处,死有地,死一个少操一个心。”我们一帮女孩子可受不了啦!我捂着脸第一个哭了!“小四子真可怜哪!她长得这么好看,这么乖呀!这么小就知道讨人喜欢……”我这一哭,大人孩子,有大声有小声地都哭起来了。韩三叔也很冷静,对大家说:“哭没有用,办事要紧。”傻二哥找了一块搭窝棚剩下的席头子,把小四子卷了抱走,找到一处高地埋了。这件事就这么简单算完了,可我老想着小四子坐在我身上,我喂她一口干粮,教她叫人,拉她走路……我一个人偷偷地为她流了好几回眼泪,想起她我就要哭。

没有几天,三婶生孩子了,又是一个女孩子。有人说:“瞧这模样可像小四子了,准是小四子又托生来了。”要账的不长命,三婶子说这孩子不吉祥,又是个要账的。三婶子就这样在窝棚里坐了月子,大伙都帮助,哪家有点好的就送来给坐月子人吃。反而在这天夜里三叔和三婶大哭了一场,半夜里我被他俩给哭醒了。

一天早晨,来了很多人,警察、便衣——歪戴帽、斜瞪眼的人。他们来势很凶,从房那边过来的,打头的喊叫着:“你们听着!有人抢了船!就是你们这条胡同的人干的!这群臭唱戏的没有好东西!”他们把窝棚里的人都召集在一起。“我们是来抓人的,要抓壮劳力去搭埝!”这时房上没有什么男人,壮劳力更没有,年轻男人只有一个傻二哥。他们上去就抓,要把傻二哥抓走。这可是最伤众的事,因为他是我们最有用的人呵!大家哭求着把二哥留下,但他们简直像一群强盗,硬是把二哥拉走了。为了安慰二哥的母亲、照顾最小的兄弟,我搬到二哥他们棚里,跟他娘做伴。

过了几天,又来人了,是我们这胡同的房东路三奶奶家的少爷们和带着枪的特务们。他们来了就找几家唱戏的,说是闹大水了,没有事干,犯了戏瘾了,想唱戏玩玩,开开心。他们家有楼,水淹不着。这一伙人连说带唬,韩三宝的戏衣被他们拿走了。韩三婶正在棚里坐月子,路家的孩子还说:“借穿穿演场戏,演完了就给送来……”这一拿走,就没日子还了。

这群没有人性的东西,像疯狗一样跳来跳去,每一个窝棚都翻到了!哪一个唱戏的没有刀枪把子、马鞭、胡子等东西?他们见了就拿走,还说“借用”。每个窝棚都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说是抓水贼,实际是抢唱戏用的东西。

看着他们这群人的背影,大伙儿说:“他们才是真正的水贼哪!”他们才走,父亲两手空空爬到房上来了。他本来是划着一条小船去城里做买卖去的,正赶上这群人从我们房上下来,看见我父亲划着一条船,他们迎上前说:“我们是警察局便衣队的,是来抓水贼的。水贼偷了船,这条船是我们丢的。”说着跳上船去就抢,父亲一向老实忠厚,哪能挡得了这一伙强盗?父亲划的船就这么被抢走了,做买卖的桶还在船上,也被抢走了。

大喜姐是我们同院的一位漂亮姑娘,她比我大两三岁,大概是十三四岁,父亲是大舞台打武戏的演员,名叫李福祥,母亲是河北梆子唱青衣的演员。福祥大爷两口只有这一个女儿,大喜姐长得一副好模样,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笑两个酒窝儿,有一条又宽又甜的好嗓子,就是有点娇气爱哭,可能是独生女,爹妈惯的。

福祥大爷两口不让女儿唱戏,他们说:“女孩儿别唱戏,唱戏受一辈子气。”他们老两口决心把闺女拉扯大了,找个靠得住的体面婆家,当个好媳妇。

大喜姐在这个胡同里是出名的美人儿,尤其是这一带青年人,都知道李福祥有一个好看的闺女。闹大水了,大喜姐一家开始去了城里亲戚家,但遭了亲戚的白眼,又看见逃难的人太多,都睡在当街地上,他们又回到房上住窝棚来了。

日子一长,我们这群女孩儿都很喜欢在房上生活,觉得新鲜好玩,过得很有意思。在我们这群女孩儿当中,大喜姐岁数最大,我们都叫她大喜姐姐,都很喜欢她。

天津那年闹大水,好像是七月十五开始的,一个月左右落下去的。天气特热,苍蝇、蚊子很多,又常是阴天下雨,真是讨厌!那时我们这条胡同还没有电灯,夜晚点一个小煤油灯,就是这点亮,一黑天蚊子就在耳边嗡嗡地叫起来了,用手一抓就是一把蚊子。晚上没有事干,我们一群女孩常常围上大喜姐,听她给我们讲故事。我最害怕她讲的鬼故事,可又爱听,她还讲受气媳妇的故事。大喜姐是随父母在戏班长大的,她会唱很多戏,我们还叫她唱戏给我们听,她唱得很好。

大人心烦,不准我们唱,可是我们都喜欢听,拉着大喜姐唱。房上窝棚多,这个棚、那个棚轮着唱,这是我们每天晚上最开心的事了,尤其是在房上唱,夜深人静声音传得远,很引人注意。

这时候又发生一件新鲜事,来了几个自称是修好积德的善人,把我们这一群小姑娘组织起来了,让我们到一些大铺面、财主家去募捐,让我们去唱戏给财主们听。他们总叫我先进去,因为大喜姐个子大,怕人家不可怜她;我长得又瘦又黄,个子又小,容易得人同情。进了那些大买卖财主家,给人家磕头,说:“求爷来啦!周济周济穷人吧!”连着去了几天,可这些“善人”们一个钱也不给我们。

真的来了!舍粥了!有人打着一面破锣吆喝着:“来呀!给难民舍粥了!来晚了就没有了!”路三爷家是这胡同房产主大户,孙男弟女没有数,他家的儿子也是开买卖、混洋事儿的,大小老婆出来成群结队,“善人”里他家当然是领头的。

房上的灾民们听见打锣舍粥了,就忙了我们这些小孩们,高高兴兴地一个叫着一个,就着伴儿,拿着小桶小罐儿去打粥。过房的时候我站在房檐上向下一看,都是水,实在害怕,大喜姐搀着我,我的腿直打哆嗦,打一次粥要经过几个房檐,吓得我够呛!

舍粥的都是“善人”们的后代——一群小流氓和他们家的奴才、打手们。这些人叼着烟卷,捋着胳膊,卷着袖子,歪戴着草帽。有的抬着桶,有的手里拿大铁勺儿,还有人打锣吆喝着。来打粥的大都是孩子们,很少有大人,大家一哄而上,秩序大乱,挤得小孩子又哭又叫。舍粥的人喊着:“别挤!别挤!人人有份儿呀!都站好了!”那些小流氓就故意欺负女孩子,我吓得躲到后边去了,有一个人动手动脚,调戏大喜姐,还嚷着:“呵!这可是小美人儿呀!长得这么好看!晚上唱戏的是你吧?唱得我睡不着觉哇!哎哟!没想到真见了本人啦!”几个人一起上来摸大喜姐的脸,揪她的辫子,说很多难听的话,还叫大喜姐给他们唱一段,大喜姐被他们包围了,这么多人欺负她,大喜姐又气又急,哭了起来。

我赶快回家报信。平时我很胆小,过房檐就害怕掉下去,现在心里一着急,胆子也大了,一步就跳过房檐,找到了福祥大爷:“可不得了啦!我跟大喜姐去打粥,遇见了坏蛋了,他们围上大喜姐了!”

福祥大爷是打武戏的,平时脾气暴躁,他哪能让这帮坏蛋欺负他女儿!还没有等我说完,立即拉起我说:“小凤,走!去看看。”他拉着我三步两步迈过了几个房顶,到了舍粥的房上。他不容分说拳打脚踢,把这群坏蛋打得落花流水。滚的滚,爬的爬,有的人掉到水里,一下子全跑光了。真是怪,回来过房檐,我又害怕了,还得拉着大喜姐姐。大喜姐委屈得不住地哭,福祥大爷一边生气一边还夸奖我。可是我心里越想越害怕:这群坏家伙被福祥大爷打跑了,可他们准会来报仇的。我心里害怕,腿更软了。

自从闹了这次乱子,我们回到房上也不敢贪玩贪晚了,更不敢坐在房上唱戏了。天一黑只听见一种声音,是癞蛤蟆叫唤,房上显得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大水果然慢慢地往下落了,虽然落得很慢,一块砖一块砖地落下去,可大家高兴极了。东马路地势高的地方首先露出地面,国民大戏院开了戏,唱戏的都演戏去了,韩三宝、李福祥等都忙了起来,我父亲也开始去做买卖了,生活也稍微活动点儿,好点儿了,小孩们又敢在房上玩了,天黑了也敢小声唱了,又有了点儿活气了。

住在房上,真是灾难重重!房东路家三天两头来人:“拆棚!你们把房顶都踩坏了!”吓得老老小小都不敢出声。有一回路家老太爷来了,一脸连腮大白胡子,凶得要命,张嘴就骂街。“他妈的!你们给我滚!把我的房子踩漏了!”他坐在一个小船上,左右的人前呼后拥,老混蛋手里还拿着一根大棍子:“谁让你们这么糟蹋我的房的?限三天拆棚,不拆的话就派人动手了!”

看见有人做饭冒出烟来,老头也骂:“怎么着?他妈的!要放火烧房呀?拆棚!非拆不可!”

这群人一走,有几位大娘愁得哭了起来,说:“真不想活了,这日子要过到哪天哪?”

这时候我娘站出来了,她说:“对付这种没有心肝的家伙,光说好话央求不顶事。咱们光脚的还怕他们穿鞋的吗?真把我们挤兑急了,得给他们个样儿瞧瞧。”吉仙大爷也说:“只要大伙心齐,有人出头,财主也得掂掂分量办事。”

我爸爸害怕了,不同意我娘多事,怕招灾惹祸。我妈就骂父亲是老鼠胆子:“都像你各扫门前雪,穷人都得死去!”

第二天路家管事的就来要房钱,催拆棚。我娘笑着对他说:“大管家,您来了。麻烦您给财主爷带个话儿吧,我们大伙儿合计好啦,天灾人祸,我们穷人是挤到墙根儿里挨打,没路可走哇!请财主照顾点,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吧。要不然我们这一大片人家,大人孩子拆了棚也没地方去,反正路家有楼,空房也多,都上路家去住也值得。”

我娘这一番话果然顶事,路家不怎么来催拆棚了。大家只盼着水快落下去,千万别再出事了。

一天吃完晚饭天黑以后,唱戏的、做买卖的都走了,房顶上家家只有妇女和小孩。忽然来了一帮人,说是纠察队,来查房办救济的,看看有没有要倒塌的危险房,还说要限期拆棚。“房子被踩坏了,这都是谁家的棚?我们看看谁的棚下头的房坏了,就让谁赔!”大人孩子都被集中到一起,战战兢兢地都到一个房上来了。有一个带着枪的人说:“他们是查房,我们是来发救济金的。站好,排好队登记领钱!”小孩们不敢出头,没有男人,让大娘、小媳妇来登记。一个个地问人口、工作、年岁,问得可详细了。登记完了,一家发一张条子,通知说等过几天就来照单发放救济金。

快到九点钟了,这伙人又来了,又把大伙儿都召集到一个房上,说是查户口、算人数,召集来的还是这群妇女、老太太们。小女孩们害怕,都躲在棚里。

福祥大爷唱戏去了,不在家;福祥大娘出去排队登记。就在这时,我们这边房上忽然听见大喜姐在窝棚里惨叫了一声,过后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了,大家也就没有理会。等人们送走了查户口的人,各回各自的窝棚,发现大喜姐嘴里塞了棉花,被一群人糟蹋了,昏倒在窝棚里。当时这房上一个男人都没有,福祥大娘哭死了也没有用!天上打雷,下边是一片黑水,上哪儿说理去呀!

大家都知道这是那群舍粥的坏蛋干的,因为福祥大爷打了他们。他们就这么欺负我们这样唱戏的人家!

大喜姐受害后,福祥大爷在家里磨刀,要找这群坏蛋以死相拼!大伙劝说:“吃个哑巴亏吧,嚷嚷出去叫孩子怎么活呀!”

大喜姐再也不说不笑不唱了,像变了一个人,也再不跟我们小孩们一起玩了。后来水下去了,她进了潮湿的屋子,也总不见她出来。我本来常去她家,可是再去时她一句话也不说,就是呆呆地坐着不理人,我也就不大去她家了。后来大喜姐被送到东北姥姥家,再没有和我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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