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还没亮，便有人起床了。这时大概是早上五点钟左右，按矿山的规矩，五点钟就是起床时间，洗漱之后便得上工，至于早饭，就在矿上吃。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规矩，于是没人招呼，不过前后十分钟左右，一屋子的人都起来了，把铺在床板上的枯草拢好，便挨个出门打水洗脸。
“怎么没人吹哨子上工，灯火也没点？”有人发出了疑问。
待到大家满怀疑惑地洗漱完毕，天也差不多亮了，但还是不见有人来催上工，尹正纲正在思量着要不要去管事房问问，便见昨晚那方书恒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尹头……”他老远就打招呼。
“哎哟，不敢不敢，方先生要是看得起小的，叫我一声旭子就好。”尹正纲忙满面堆笑地迎了上去。
“那随你，旭子……”方书恒过来，拉着尹正纲到一边，低声道：“刚来的消息，咱们请来建矿坑的那洋鬼子路上耽搁了，恐怕要晚到一天，所以今天就没什么事，严总理吩咐，好生约束手下，别出什么乱子。”
“晚到一天？”尹正纲一愣，见方书恒也是满脸无奈，忙道：“放心，我会跟大家好好说的。”
方书恒见他痛快，也道：“今天三餐不误，只是叫大家不要出营区，这附近是老林，猛兽多。”
“我晓得。”尹正纲认真地点了点头。
“对了，严总理吩咐，说你半道上被劫了，什么都没有，让你去管事房领几套换洗衣服。”
“好……啊！”尹正纲有些吃惊，他看着方书恒，想求证自己没有听错。
“呵呵！”见他的样子，方书恒笑了起来，拍着他肩膀道：“啊什么啊，总理看得起你，你还受宠若惊了？”
“不是，你看，我这……”
“好了，我先回了，早饭后来找我领。”方书恒也不等他说完，摆摆手就转身走了，留下尹正纲在那里胡思乱想。
难道是自己好运回来了？他有点不敢相信。
回头给工友们说了这事，原本以为可以多休息一天他们应该高兴才对，没想到一个个都还很不满，嚷嚷着说少干一天就少拿一天的工钱，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呢。
好言安慰了几句，贺老也帮着说了说，大家这才各自散开，三三两两找了些乐子打发时间。七点的样子，饭堂那边抬着两个大木桶送来了早饭，玉米糊糊里面撒了几颗米，再加上点咸菜，便是一顿。大家倒也不挑剔，一个个拿发下来的锡盒子装了，就地蹲下吃得喷香。
那些新客吃什么？尹正纲一边吃一边想着这事。
吃了饭便找去管事房，方书恒还真没骗他，拿出一个布袋，告诉他里面是三套衣服，旧是旧了点，但好歹有个换洗的。
“总理说，怎么说你也是个工头，别落了面子。”这是方书恒的原话。
尹正纲听了，除了感激之外，心里也腹诽了一番，工头工头，说上天去也还是个工，哪里还有什么面子。想是这么想，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千恩万谢一番之后，他抱着口袋出了门。
这时太阳刚刚升上东边的山顶，阳光普照之下，这新建的营区倒还真有那么几分欣欣向荣的意思，他信步走着，一时间觉得，跟前一段流浪的日子比起来，现在真是幸福无比，幸福之余，营地四周那些削得溜尖、看起来杀气腾腾的木桩也就不那么刺眼了。
如果安安在该多好，这个念头突然冒出，让他防不胜防，胸口立时疼痛起来。
刚到丙区，便听见营地南边传来一阵喝彩声，尹正纲心中诧异，朝那边看了看，见甲区木屋前的空地上，围了不少的人，都伸着脑袋向里面看着什么。
走进木屋，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都看热闹去了？他把口袋放在自己的铺位上，转身出了门。
圈子围得很大，外面还有人陆陆续续地加入进来，尹正纲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跟自己同屋的几个人，他挤过去，拉了拉其中一人的衣服。
“旭子，嘿，来得正好。”那人满脸兴奋地把他朝前面拉：“快进来，看打架，那小个子可真厉害。”
打架？尹正纲有点意外——这里还允许打架？
他心里嘀咕着，稍稍费了点劲，挤到了圈子里面，打眼一看，便见里面好一场龙争虎斗。
场上有两个人，一人个子高大，皮肤有些苍白，一身穿着不像工人，尹正纲看着有些面熟，似乎是白世仁一个手下；而另一个……
等他看得仔细，胸口突然一紧，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涌进了胸膛，撑得那里发痛；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堵着，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鼻子不由自主地一酸，眼眶也不争气地湿润了，那一瞬间，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正在这时，那高个子白皮肤一个摊手要隔开瘦小个子的炮拳，却没留意人家只是虚招。待到小个子近身一肘，他便慌了手脚，等他忙不迭地化解开这一肘，小个子已经起脚，一个鞭腿，抽中了他的脖子，他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重重倒在地上。
“好！”围观的人群欢呼起来。
不管怎么说，能看到白世仁的手下被打倒，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小个子赢了一场，很是得意，对着人群行了个罗圈礼：“谢谢，谢谢诸位捧场。”
“杨大哥！”尹正纲跌跌撞撞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向场中跑去。
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魁梧、满脸激动之色的年轻人，杨攀愣了半晌，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尹小子……”杨攀目瞪口呆了半天，才猛地冲上来，抓住尹正纲的胳膊：“你……你……你……”
“喂，姓杨的，咱们不服，再比一场。”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得那边有人叫道。
杨攀不耐烦挥手道：“今儿不比了，你们都输三场了，明天再比。”
“那不行，你他妈的赢了就想走？”几个打手立刻围拢过来。
“杨大哥……”尹正纲有些紧张起来。
杨攀咬了咬牙，看着那说话的家伙，冷冷一笑：“爷想输，可输不了啊。”
众打手受他讽刺，哪里放得下面子，领头的一声呼喝，立刻包抄上来，把两人围在当中。
“干什么，不要脸，想打群架啊！”圈外有人吼起来，立刻，起哄声此起彼伏。
杨攀把尹正纲向后一推，自己站到前面。几个打手摆出架势，看来真是打算一起上。
“都住手！”一声暴喝传来，圈里圈外的人都愣了愣，起哄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方书恒带着两个荷枪实弹的矿丁，排开众人走了进来。
“白总管刚离开去办点事，你们就无法无天了是吧？”方书恒此时哪里还有刚才对着尹正纲时的和善，满脸的寒霜让人见了就打颤。
“哪里，哪里……”方才说话的那个打手立刻陪着笑拱手道：“方先生，咱们只是闲得无聊，斗斗拳脚。”
“无聊？无聊便巡山去吧。”方书恒摆了摆手，道：“现在就去，把方圆十里都给我巡一遍。”
“方先生……”
“还不快去！”方书恒加重了语气，话里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是是是……”那打手似乎很怕方书恒，低头应着，悄悄给自己的伙伴做了个手势，带头去了。
“都散了吧。”方书恒面无表情地对人群道。
声音不大，但似乎每个人都听到了，当下没人有二话，低着脑袋，快步走向自己的木屋。
看着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方书恒这才转过身来，看了眼杨攀，又看了眼尹正纲，最后目光又落回杨攀身上。
“这位小兄弟身手不错，不知学的是南派功夫还是北派功夫？”他说话的时候，威严之气已经收起，脸上泛起了些笑意。
“南北皆是国术，又有什么区别。”杨攀道。
“有道理，呵呵！”方书恒笑道：“在下不才，也曾学过几手三脚猫功夫，小兄弟若是不嫌弃，不妨指点一二。”
“今儿不行，我遇见我兄弟了，咱们得叙叙。”杨攀似乎并未把方书恒的身份放在眼里，说话依旧是直愣愣的。
方书恒被他拒绝，居然没恼，只是微微点头，道：“也不急在一时，有空再说吧。”说完带着两名矿丁转身就走了。
“嘿！”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杨攀才自失一笑，道：“这人的气度体态，没有个二十年功夫练不出来，高手……”
尹正纲却不管他什么高手不高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杨大哥，你怎么到了这里？”
“我原以为我就够倒霉的了，想不到你比我更倒霉。”杨攀拍着尹正纲的肩膀，连声叹息。
两人找了个地方，把分别后各自的遭遇说了一遍，说完后都唏嘘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