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如何得知我曾经的身份？”张飞正拖着一把胡床走到郭嘉身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完全不可思议，动作都停住了，呆呆地杵在原地。
刘备则没那么惊讶，端坐在一旁的地席上，他知道以郭嘉的智慧，能推测出张飞的原身也不足为奇。
“抱歉，咳、咳……当初我在咸阳废墟时偷听过你们的对话，你曾经提到‘我的项王’，又生得……咳……如此貌美，不会有错，哈哈哈，咳……”郭嘉似乎在非常使劲地说话，但声音依然很轻、很无力，“只是……你竟然变成了男儿身，是否觉得……咳……多有不便呢？”
“刚开始确实有，现在已经习惯了。”张飞继续拖起了胡床，摆到榻具边，坐下后翘起了二郎腿。
“是啊，习惯了，咳、咳……咳……”郭嘉突然弓起后背，极度用力地咳了几声，甚至喷出一口鲜血，接着倒抽着气，给人感觉他似乎就快不行了。
张飞才刚坐下，见郭嘉如此状况，又立马起身，扶住了他，用手上下搓着他那脊椎都已凸出的背部。
刘备也站了起来，向前迈出一步，可一下又止住了。
“奉孝，你所患何疾？会不会染及他人？”刘备不自觉地退了回去，不太敢过于靠近郭嘉，“我并非恶意，只是妻子正有身孕，还望见谅。”
“玄德放心，我这是……咳、咳……气血攻至心肺，绝不会……染于你。”郭嘉沉重地喘息几口，接着笑了起来，“这不都是……拜你……咳、咳……刘玄德所赐吗？”
“非也，非也。”刘备跟着露出了笑容，微微摇晃着脑袋，“只怪奉孝自己略有心急了。”
“哈哈……咳、咳、咳……”郭嘉一笑出声便又咳嗽起来，只得忍下，“玄德说得在理、在理呀，咳……”
“奉孝，我给你倒一碗热茶吧。”张飞在一旁说道，眉头有些收紧，对郭嘉如此的严重病态显得很是怜悯。
“那……多谢了。”郭嘉应道。
“奉孝，刘某一直心存疑问。”刘备坐回了地席，歪斜着脑袋，“那日，你是不是想禀报曹公我等的真实身份？”
“正是，咳……”郭嘉缓缓地点了点头，“如此重大的消息，怎可……咳……不向我家主公说明？”
“既然如此，在我阻拦之后，为何你又不说了呢？”刘备将身子往前倾了些，继续问道。
张飞端了一碗热茶水递给郭嘉，随后坐回了胡床；郭嘉大口地喝了个干净，顿时感觉舒坦许多，长吸一口气，似乎气息都顺畅了些。
“哈哈，玄德明知故问。”喝了茶水之后，郭嘉虽然声音依然很轻，语速也还是很缓慢，但已不那么停顿，想要咳嗽的感觉也不那么强烈了，“你当面与我窃窃私语，不就是……为了让主公对我有所顾虑，从而使我觉得……再去禀报就不合时宜了吗？”
“哈哈哈哈，确实如此。”刘备大笑起来，露出骄傲的神情，“但我当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当是在赌了。”
“玄德有帝王之气，逢赌……又怎会输呢？”郭嘉的语气带有一丝敬畏，却又夹杂了一丝嘲讽。
“没错，我确实赌赢了，哈哈哈哈！”聊着聊着，刘备的用语渐渐变得白话了起来，的确像是在与一位老友交谈，“我还猜测曹公他一定会冷落于你，不再接受你献的计策了。”
“虽然结果如玄德所愿，但……我家主公对我并非是‘冷落’。”郭嘉慢慢地昂起了头，露着一副自信的表情，“那是……为了‘保护’我这个重疾病患呀。”
“嗯？保护？”刘备沉下眉毛，不解地问道。
“我家主公虽对帐下的武将文臣……咳……个个如同兄弟般对待，管制宽容，可他终究还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不仅会怀疑别人的用意，也会怀疑……他的属下之间是否有暗斗，咳……”郭嘉微笑着说道，使得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多了一丝生气，“文若既然已看到你我之间的私语，难保之后……不会以此当做对我不利的话柄和加害的理由。”
“我看你们曹营内部一片和睦，大将之间简直情同手足，也会有暗斗？”张飞紧接着问道。
“武将以战功论高低，因此需发力在战场上，咳……可我们文臣则不同。”郭嘉说得有些累了，往后仰了下去，“很难说谁的计策……就一定能制胜，当有意见分歧时，争论是免不了的。”
“所以，一旦采纳了你的计策，如若结局是失败，便有可能被人诬蔑成是与我合谋？”刘备顺着郭嘉的话反问。
“正是，胜、可风平浪静，败、则动荡不安。”郭嘉抬头看着帐顶，感叹人性的复杂，“即便文若……咳……并不想加害于我，可主公却不会因此而放心，我也就只能独自待在……那如同牢狱一般的卧房内了。”
刘备将视线转向地面，沉默了，对这样一个睿智奇才的遭遇很是唏嘘，心中竟然不觉地有了一丝自责。
“曹操真是颇有心思，他的志向定是想制霸天下吧？”张飞略有严肃地问道，眉头稍稍聚拢了起来。
听到这个问题，郭嘉将昂着的脑袋又放了下来，乍一看似乎面无表情，却又让人觉得眼睛里散发出夺目的光芒；刘备也转过头，两眼直直地望着郭嘉，期待着他口中的答案。
“哈哈哈，制霸？”郭嘉笑了，这笑声是他卧病不起以来最响亮的一次，忍着咳嗽，完整顺畅地替曹操说了话，“乱世当下、民不聊生，我家主公可是想还天下一个太平啊。”
“天下太平……”刘备轻声地应了一句，两眼从郭嘉身上移开，没有聚焦地望着前方，回想起自己重回人间的任务，而目前却几乎毫无进展。
“那……你呢？”郭嘉斜靠着榻具，侧身对着刘备问道，“再度来到凡间，定是有天神之命吧？咳……秦王陛下。”
刘备又一次沉默，他想到当年登基为帝之前，泱泱大秦已如日中天，其它列国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一统天下实乃顺理成章的事；可如今这乱世群雄逐鹿、诸侯并起，更是有像曹操、袁绍、孙权这些豪强阻挡在面前，白手起家的刘备想要重现吞并各国的壮举恐怕是难如登月。
“奉孝不必再问此事，我们不便明说。”张飞见刘备接不上话，便插嘴替他解了围，接着又补充道，“但请相信，天神准我们回到人间必是行善举的。”
“嗯……郭某口无遮拦，还请玄德……咳、咳……见谅。”郭嘉抬起双臂，朝刘备作了揖。
“无碍、无碍。”虽然感到重重压力，但刘备还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但郭某大胆猜测，咳……你们一定也是为这乱世而来的吧？”郭嘉一手撑在榻具的把手上，托住了一侧的脸颊，“可目前你们的兵力太过羸弱，且缺少了重要一环，咳、咳……”
“奉孝的意思是……军师？”刘备平静地问道，他很清楚己方目前的不足，简雍死去之后，文臣一职始终没有遇到合适的人选。
“统帅、军师、武将、兵卒，咳……缺一不可。”郭嘉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挪动下身体，换了个姿势，“统帅为心，需稳定军臣；军师为脑，需运筹帷幄；武将为臂，需攻守兼备；兵卒为腿，需勇往直前。”
刘备和张飞都默默地听着，听着眼前这位智者的话语，即便实际的年龄要大上许多倍，可依然像个学生一样受着郭嘉的指点。
“如今你们……咳、咳……唯有心、却无脑，有臂、却不够力，有腿、却迈不开步。”郭嘉的眉目间显出了兴奋，他已好久没有像这般面对一位统帅级的人物发表言论了。
“不够力？”张飞轻声地重复了一句，并非不服气，而是有些疑惑。
“哈哈，翼德莫怪，咳……我不是在质疑你的身手，是指统领战场的……咳……经验。”郭嘉摊开了消瘦的手掌朝张飞晃动了两下，“你真正的从军……也只是重回凡间之后的事，资历太浅，咳……”
张飞听到后，确实无力反驳，低下脑袋，点了点头。
“不过……云长却是个上等的将才，可惜……咳……目前在我军帐下。”郭嘉左右扫视着刘备和张飞，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炫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