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躺得越来越久了,她还挺得住吗?”寒月眼红红的。
“为了那小子,她会挺住的。那小子怎样了?”
寒月红了脸,“我去的时候他起来了,吓得我扔下东西就跑了。”
寒蕊奇怪的望着寒月,问:“你怎么没对我说起?”
寒月脸红脖子粗,急得就差点要哭了。
寒蕊无奈叹了口气:“好了,你守着珠儿吧,以后不要再理他。”
明珠在贵妃玉汤池中,霓裳神功行走了几个三十六大周天才缓过劲来,头皮依然发着麻,两眼涨得好像怎么都睁不开,世界模糊得晃来晃去,奇形怪状的,都快颠倒了。
寒月默默的给明珠换着衣服,梳理着头发,还悄悄的抹着眼泪。
“小姑姑,他怎么样了?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起来晚了?”
“你还要去伺候他?大姐在那里,你不必去的。”
“大姑姑怎么在那里?大姑姑不喜欢他,她会骂他的。”
“你都这样了,骂骂还委屈了他?”寒月气得泪又在涌动了:“我们再讨厌他也不会吃了他,只是想把东西送给他。珠儿,你就好好的休息,今天不许再去伺候他。”
“小姑姑,我错了。”明珠弱弱的说,拉着寒月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那颗小心脏淡薄得就像一片云彩,虚弱得没有一点生气。
“牵机药被列为禁药,不是因为它无药可解的毒性,而是它残酷又残忍。七天七夜,七次毒发,抽丝剥茧让人生不如死,却丝来线去的不让人死,而每一次的疼痛,这人都能六根清净的去‘享受’。
小姑姑,我疼,越来越疼。
但你们真的不明白,从来都是他为我守护,为我流血伤疼,为我付出他的一切、连同性命都可以丢弃,可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牵机引的毒还有最后两次,可现在它毒发的时间一次比一次久,我要恢复也一次比一次困难。小姑姑,第七次,我想我会挺不过。
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是要去伺候他,我是想要多陪陪他,我很贪心的,还想要再看他多一眼。
小姑姑,如果我最终死了,就告诉他:是我的心伤了,心灰意冷,决定终生不出无优谷,一生去祭奠我死去的爱情。
......他会信的,会离开的。”明珠说得很慢,居然不带一点泪意,因为,她已经,掉泪的力气都没了。
寒月却伤心得泪刷刷的流:“傻珠儿,你们既然都对对方有情有义: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你为了他受牵机引的毒也连命都不要!
你们这样只为对方的相爱着,为什么要一辈子不让他知道真像,不是太残忍吗?对你对他,不是都很残忍吗?何不告诉他,你们好好过完这最后的日子。
也许——你还并不会死呢?”
“我知道,小姑姑,我也想。
可你不懂他。
其实,我也不懂他。
他看起来对什么都可以冷静到失去人性的七情六欲,都可以一笑而过,可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他。
我怕我和他这短暂的快乐后,我走了,他却一辈子再无欢颜,连活着都不再,他能选择一次死亡,我怕他会选择第二次啊。
金子为我殚精竭虑一辈子,我却为了自己几天的短暂快乐,连命都夺了他,岂不太自私?
就让他死心吧,恨我是个绝情绝义的女人,有的时候,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容易,恨得快也忘得快,那就让他恨我好了。至少他的命还在,人活着,就总会好的。
不过,我还没放弃。只有两次毒了,小姑姑,我会坚持的,我一定不会放弃!”
“我不懂,你不要对我说,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爱,我可不敢要。你知道吗,好多次连我都想要杀了你,忍不得你再受这样的罪。”寒月哭得,抖抖索索的拿出一盒胭脂给明珠苍白的小脸抹上:“这二姐,也不知从哪里找到的你,生生的把你送到这里,生生的伤透了我们的心!.....这是那天你要的,大姐连夜给你配的。多涂一点,免得吓着他。”
“小姑姑,你们真好。”明珠将头深深埋在寒月的怀里,尽管笑得很难看,但心满意足:“老天对我不薄,总是让我遇见最爱我的人:漂亮师父、大姑姑小姑姑,轻云姐姐,岳爹爹、大哥,我的爹娘,还有——最最好的他。你们既然都那么的爱我,我更会好好的活着,绝不放弃!”
完颜亨趴在木台上,眼神聚成一股线,理不清。
他趴不住。
饶是他身体好,饶是返生香再是天底间最好的奇药,他终归是在阎王爷那里打了个转的人。挣扎着点着地,才倚着木台移了那么一点点,听见脚步声以为是迟来的明珠,却不想是寒月,寒月的反应也吓到了他,完颜亨只好还是乖乖的趴了回去。
而寒月端来的食物一点没动。
终于......却还不是明珠。
一身浅绿色薄纱飘逸,却夸张的绣着枝繁叶茂的桃叶枝,她清冷高贵,风姿出尘,却分分钟被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衣饰打了脸。
“无忧谷主?大姑姑。”
完颜亨没敢起身,他被包得像一个白白胖胖的大粽子,但实在是不雅,便抱拳颔首,恭恭敬敬的问候着。
“我不是谷主,与你也不熟,不是你的姑姑。”
第一次与完颜亨对话,完颜亨嘴角自然勾画的微笑,让寒蕊来兴师问罪的怒气消融了大半,而完颜亨从容认人的精准,让寒蕊深知这是个锋芒内敛并不简单的人。
完颜亨微笑,这无忧谷的人真是一家人,就喜欢提醒别人:不熟。
“你是宝宝的姑姑,又救了我二人的性命,再生之恩不敢轻慢。心蕊师父是在下尊重的长辈,不敢轻狂不敬。”
“珠儿是无忧谷弟子,救她是我无忧谷的事,沦不到你来感谢。至于你的命是珠儿求来的,与我无关。金公子必定是外人,请在谷内自重,不要任意乱动,也请金公子吃了这些东西,早点好也好早日离开。”
寒蕊的话说得冰冷决绝,没半点余地。
完颜亨淡然一笑,不愠不急的应着:“是。先前无理,冒犯了小姑姑,确实是在下的错,以后一定叩头谢罪,打杀任意,绝不敢有二话!
只是这两日也许是小姑姑的饭食太可口,吃得多了点,睡得太沉,怕二位姑姑笑话。
宝宝不在,姑姑不许,再不敢乱动。
两位姑姑要是喜欢,只要是为了宝宝,我就放肆,吃完了它,不辜负两位姑姑的良苦用心。
只是,宝宝可好,她、现在怎样?”
寒蕊冷哼了一声:这小子倒还忍得,话里有话,不卑不亢。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意思、他知道给他下了药?
一时间,寒蕊倒不知该怎样答话了。
“大姑姑,你们聊得好热闹。”
明珠笑着,端着几个桃,还拎着一罐子。
她笑靥如花,眸色灵动,小脸红扑扑的娇艳,低头含笑中,半撒娇半娇嗔,苍生尤怜,流显出的情感,都叫人毫无抵御之力。
而这身粉红色霓衣娉婷袅娜,广寒宫月神一样的风格,这次可起了锦上添花的点睛之笔。
寒蕊看明珠一眼,叹口气翻着白眼走了。
完颜亨眼睛都直了,欣喜道:“宝宝你好了?快过来我看看,你好美!”
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了,看来自己真的想多了,是她真的太累了。
“你用了胭脂?你从来不用这种东西,你在掩盖什么?”
完颜亨皱着眉,伸手就要在明珠脸上划拉。
“没有!你在乱说什么?”
明珠一惊:怎么才一见面就要穿帮,你不要这样聪明吧?
她死命挣扎,想要摆脱他的魔爪。
“没有?我什么胭脂水粉没有见过?你能骗得了我?”
她如何挣得脱?
完颜亨虽然流尽了一身的血,满身筛子一样的洞,可一身的功夫在,返生香不止可以疗伤,还可以提高功力,而明珠,她可是中着毒又没功夫,又痛又虚弱。
而且,从来只要完颜亨一抓着她,她就怂了,从来没有挣脱过什么。
一股浓浓的醋意从心底涌起:这是抱了多少女子才拥有的本事?
明珠脖子一倔,两眼冒光,吼到:“是啊,金公子什么都见过!怕都是在哪些花花草草中练就的非凡本领吧?”
因为牵机药的毒,这声音虽然底气不足,但足够吓得完颜亨仓皇地赶紧松了手,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光:自己真是一头猪,一头没有脑子的猪!
他更分分钟认了怂。
“我、是、担心你,觉得这无忧谷很怪异。
她们在我汤中下药,昨晚我刻意没喝,想知道为什么。果然被一种怪叫声惊醒,那声音比黑山腐鹫还让人凄惨恐怖,让人不寒而栗,那是什么?一个名门正派是不该有这种让人胆寒的东西的。
我自然要去寻个究竟,可这身体太不中用。
宝宝,暮雪老疯子舍近求远给你下毒却避而不见,这大姑姑却能有返生香解毒,桃花谷和无忧谷如此咫尺,真的只是巧合?回香暖阁你差点没命,是谁要害你?而返生香又将无忧谷和回香暖阁联系在一起,不得不让人奇怪。
宝宝,我怕你太善良,我更怕你有事,真的!
第一天我就发现了汤里有问题,可我不敢打草惊蛇,现在的我们毫无抵御的能力,只能先稳着,她们既然只想迷晕我我就如她们所愿,只要你好,我喝,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啊。
宝宝,你还好吗?你的牵机药是不是还没解?她们为什么要偷偷给我下药?她们是不是想对你做什么、有别样的企图?那大姑姑精通药石,这声音如此怪异,我怕她们与暮雪一样,要利用你练药啊。”
明珠在完颜亨脸上看见的是千百次熟悉了的关心,他的一颗心系的是与她性命交关的大事,她却想着他曾经有过多少女人。
都是要死的人了,还吃什么飞醋?自己是他什么人,难道还要他为自己守身如玉?
那寒栗是声音从喉头发出,的确是她控制不了的,也曾咬过布头,想过点穴,都是枉然,才只好给他下药。
这大傻瓜,其实真的不傻,她们都还把他只当个可欺、还需要照顾的病人,他却早已产生那么多的警觉,竟然轻轻巧巧的就发现了在给他下药,居然没有喝,而她们都还“聪明”的一无所知。
明珠的唇咬得紧紧的,眸子蒙了一层雾气,脑子痛得发麻:金子,你这么聪明到绝顶的人儿,怎舍得轻易的就自己死去?你这么卓尔不凡,你就忍得下丢下你的花花世界?为爱我,你真的爱傻了吗?
“宝宝,对不起,我错了还不行吗?只是,胭脂可以盖住你的脸却盖不住你瘦弱了的身子。心蕊师父说过:易容的重点还有手。当时我化身哑嫂,心蕊师父就是从手一眼把我看穿的。宝宝,看看你病骨支离的样子,再厚的胭脂盖得住吗?”
完颜亨看明珠皱着眉就是不说话,更加的低声下气了。
想起哑嫂那花花绿绿的尊容,明珠终于忍不住笑了。
只是寒蕊的医术不比煮酒差,而那药无色无味,这坏家伙怎么就那么聪明,你能不要那么聪明好吗?
明珠板着脸,说:“其实,汤里有药我是知道的。所以下药不过是让你不要乱跑,因为两位姑姑必定是姑姑!我是因为欠你太多,尚且觉得难为情得很,何况她们?
我也是无忧谷的弟子,也从没说过无忧谷是什么名门正派。就算是有点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是本门的隐私,与外人无关。
还有返生香,好东西都被你吃了,还居然好意思就翻脸不认人!这样的无耻我可做不到!
那胭脂我也打错了,人家也不领情!”
完颜亨知道明珠说的有点道理也根本没有道理,知道她在明目张胆的胡说八道,炫耀她不经推敲的脑子,不过她敢这样撒泼打诨,他又敢怎么样?好歹总算是对他说话了,还敢怎么样?
完颜亨大口大口的吃着冷掉的饭食,带着夸张的妥协和投降。
“你不怕下药了?”明珠嘟着嘴问。
“宝宝要吃的,就是牵机药我也吃。”
其实他知道,大白天的,她们还不会下药。
明珠赶紧蒙着他的嘴,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
明珠叹口气:“其实金子,两位姑姑真的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这段时间你太紧张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两位姑姑也是为我好,你们都是最关心我的人,也是我最最关心的人。
金子,答应我,不再胡思乱想,就算你以后真的听到什么想到什么,也把你的好奇心收好不要乱跑,你现在这个样子,让两位姑姑看到真的很难为情。
而且你我的伤都还没好,你背上的伤口太大,剔了那么多的肉,返生香一时半会儿也长不起来,如果裂开自然还是我的事。金子,我真真的告诉你,我真的很辛苦。”
明珠泪光闪闪的,可怜巴巴的看着完颜亨,完颜亨什么都可以拒绝,就是不能拒绝她的楚楚可怜。
虽然今天的明珠假话连连,但他愿意信,放弃他多年来训养成精的警惕,这也是目前最好的结局。
“对不起。”完颜亨垂目沉吟,再抬起他长长的睫毛柔情的看着明珠,怜爱一片,说:“我保证:再也不让你辛苦。”
明珠摇头道:“我们都要保证:无论怎样,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只有好好的活着,才是对彼此最大的好!”
伤后,完颜亨脑海中总幻象出一些朦胧的东西,那感觉很奇妙。但,一伸手,它便在指缝间溜走;凝神去倾听感受,但迟钝已经被滋养得肥大,让他笨拙得找不到方向。
小妮子也学会了话里有话,那奇妙的感觉又来了。完颜亨的眸光一紧,微笑依旧,他修长的手指在她小脸上游荡,仿佛在找寻着什么。
他含蓄的说:“好,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保证。”
这是明珠最想要的他的承诺,他应了,她便放心了。她满意的笑着,卖弄的说:“这是无忧谷的桃子,甜得伤心!这是小姑姑酿的蟠桃果酒,好喝得伤心!不过我想叫它蟠桃醉,哪天与轻云姐姐的逍遥醉比比,看看谁的更好喝得伤心。”
完颜亨忙着想抢她的酒,“你都说还没解完毒,不能喝……你答应过我的,只能喝一瓶醉逍遥……宝宝,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