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正靠在军案上小歇,岳云本不想叫醒他,他却自己醒了。
“珠儿。”岳飞果然欢喜。
岳云久不见爹爹轻松快活过,这几年,岳家军连连征战,连连胜利,岳家军也扩大数倍,空前强盛。他仅以三十二岁的年龄就被封为:武昌郡开国候。
可岳飞一直乐不起来。
因为,他并非功名利禄之辈,他要的是北伐大业,可岳家军一直在后方平定“内乱”。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压迫越大反抗就越大,大宋王朝的腐败昏庸,早让百姓忍无可忍,大大小小,重重叠叠的各处起义从不间断。赵构躲到在临安后,金兵果然对他少了很多骚扰,黄河长江两道天险,让金兵也有点鞭长莫及。而他们的傀儡刘豫搜刮孝敬的金银也不少,南方的气候他们很不适应,所以,躲着享受好日子也不错。他们也就时不时的来敲打一下赵构,兴师动众的追杀倒少了很多。
赵构怕金人绝不含糊,可对自己人,却绝不手软。
岳飞一直在平定“内乱”,平不完的“内乱”。
此番未完彼番又起,就在他终于得到一个太平天地,雄心壮志的要求北伐,收复中原迎回二帝时,赵构又强迫将他派来洞庭湖,协助张浚,二十万大军,势必绞杀杨幺,免除赵构的心头大患。
他从不愿意!
都是大宋朝的子民,都是炎黄的血脉兄弟,但凡有一口饭吃,谁会去背负造反的罪名,甘冒杀头灭族的凶险。他劝降收编了不少义军,冒着可能被诟病的风险,保下了他们。
可这杨幺绝不受降!
几年里,他带领数十万流民、百姓,据湖为险,多次大败围剿招安的宋军,屡屡大捷,让赵构头疼不已。
岳飞才一得空,赵构理所当然的将他派来了。
岳飞厌恶这没完没了的窝里斗!
他恨其不争,有力为何不向外使,偏要窝里斗?好不容易积聚的人力物力全耗在对付自己人的身上,无论谁杀了谁,谁的刀口上都是自己兄弟的血!伤了自己,乐了外夷。
“南服只今歼小丑,北辕何日返神州?誓将七尺酬明圣,怒指天涯泪不收。”
他恨!怨!怒!气!
“珠儿,过来。”
岳飞向明珠招了招手。
“爹爹,我去查看要用的木筏。”岳云宽慰告退,这二弟一定有办法逗乐爹爹的。
“你来了,我更宽心了,你可真是老天爷派给我的福星。”
明珠小脸乐得开了花。
对岳飞,她从来除了尊敬就是尊敬,岳爹爹的喜乐对她很重要,他的愁眉不展会让她沉闷得无法呼吸,她不喜欢看见他背负太多的东西,岳爹爹太累了。
自己会有那么重要?明珠骄傲得忘了所以。
“我有事要你帮忙,你可愿意?”
明珠指着天,点着头就像小鸡啄米:“岳爹爹,我可不敢拒绝你,会被雷劈的!”
杨幺等人,在经历了被剥削被迫害的灾难,经过艰苦的斗争取得了生存的空间。打着“等贵贱,均贫富”的口号,他们得了民心,可得了民心之后却违背了自己的宗旨,对还在蒙受灾难的曾经的自己,继续施行着迫害,有过之而无不及,民不聊生,让人扼腕。
岳飞的到来,杨幺失去的民心回来了,却是倒向了岳飞。
岳飞采用“困,抚”两个字,分兵封锁各湖区分塞,进行雷霆万钧的军事威胁。他又暗地里诱降了杨幺的大将黄诚、杨钦,掘闸蓄水,用木筏堵塞河道,一切就绪,就等“东风”。
岳飞被她逗得笑了,却不答她。
“你去见了我老母亲,这回又给了多少银子?”
“倾其所有。”
明珠笑得很得意,她听得岳爹爹的话中没有指责,当然就放肆了。
“只是,老祖母的身体好像不太好。我差点都带她来见你了。”她看着岳飞的脸色说。“岳雷那小毛孩都长大了,吵着要来打仗,我也差点就带他来了。”
岳飞就那么看了她一眼,就吓得她伸了伸自己的小舌头。
岳飞何尝不知姚氏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虽然青叶对他总是报喜不报忧,他又何尝不知道她们的一番苦心:不想扰了他的心神。
姚氏想回家,何时才可还老母心愿?而岳云卷入这是非官场已非他所愿,何况性子更烈的岳雷?
“你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也敢做自己的主,在这个身不由己的世界很难得,真是逍遥得胜比神仙。珠儿,真的就没人管得了你?”
“哎,岳爹爹,哪是没人管,爹不疼娘不爱,是没人愿管我。”撅着嘴,明珠抱怨着,一想到爹娘一定要嫁了她就头疼。
“那心蕊师父呢?”
明珠一愣,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个师父,自回香暖阁一别,只偶尔接到漂亮师父的消息,这次到洞庭湖是应许了对若水的承诺,行到附近才知道师父可能在附近,天知道还找不找得到她。
“师父不会、在这里吧?大哥神神秘秘的说有惊喜,难不成就是这个?”明珠眯着眼,简直不敢相信。
岳飞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一声“珠儿”已在身后响起。
“师父,你要是再不出现,珠儿都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
明珠一下子扑到心蕊的怀里,眼泪却委屈得要掉下来。“你怎么会在岳爹爹这里,你在这里做什么?”
心蕊依旧是那似道非道似俗非俗的另类打扮,举手投足间颇具别样风流。明珠笃实敦厚的一番自然反应让她唏嘘,不禁抱着明珠润了眼。
“都找到爹娘的人了,还是这么小孩子。”
“爹娘是爹娘,师父是师父,何况,爹娘哪有师父好?”
“你这张嘴啊——”心蕊笑了,在她的小唇上掐了一下,“同样的话对你爹娘也是这般说的吧?小狐狸!”
大家不免都笑了起来。明珠不好意思的拉着心蕊的手久久不愿放下,可怜巴巴的只在一旁把玩,不敢再插嘴。
“岳帅,寨子的情况都已大致摸清楚,杨钦确没有撒谎,今晚的口令到时候他再告诉我们。珠儿来得正好,送大公子他们进去就更容易了。只是,寨子里有高手,功力远在我之上,到时候,成败就不是我师徒的责任,我和珠儿只能尽力而为,一切但凭岳帅调度。”
“好,有劳心蕊师父!师父愿意伸出援手,飞已心承感谢,多谢了!”岳飞抱手谢道:“入夜你们进入寨中,一更开始开闸放水,四更点火行动。珠儿来得确实正好,真是我的福星。
还有几个时辰,心蕊师父和珠儿可先去休息,我还与云儿他们好好商议,以保无误。”
明珠看他们说得轻松,却知道是件大事,大概是要攻打杨幺吧?不过无所谓,他们不说,她也懒得问,只是听得都夸自己“重要”,不免小得意起来。
她只是不太明白,师父怎么会跑到洞庭湖来,还到了岳爹爹的军营里,这么些年,她跑到哪里去了?
原来,心蕊一直在追逐煮酒。现在,煮酒就在对面的寨子里。
明珠黯然了,记忆中,煮酒就是金子,金子就是煮酒,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她还曾经——有点羞耻的疑惑着他们......
有煮酒的地方,会不会有他?
既然要错过就错过好了,为什么又要出现?须弥数载,看一眼花开,不奢侈,玩一次心动,弥足珍贵已足也,放手虽然很痛苦,但伤口真的已经舔舕好了,就不要再揭疤了吧。
两军对弈,他总归是那一边的。
只是大哥知道吗?而他,也真的是因为心怀叵测而接近大哥?对着天地起誓的那一刻,他又是怎么想的?他,会对着大哥举起屠刀吗?那一刻,自己又该帮谁?
明珠心情低到了低,终归是没有冤枉错怪他!
内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她想逃,真不想见这个冤家。
师父不再追逐吴颜,她很高兴,可换了煮酒,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由一个坑跳到了另一个坑,比那水中月、镜中花都还荒唐可笑。这难道就是漂亮师父一辈子的宿命?
还是漂亮师父太过固执己见,一份不知何由的执恋,输的却是她整个人生?聪明如她,究竟在干什么?
真是乱了,什么宿命?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