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亲取名蔷薇,自小就喜欢蔷薇花香,她在闺中时,闺房外就种了一园的蔷薇。后来她不顾一切的跟了我,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家小姐,变成食不果腹的穷困村妇,她从无怨言。
在那很久很久的苦日子里,是她用她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双手,辛苦地支撑着我,不气馁的去考取功名。
她变了,再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姐,唯一不变的,就是无论怎样苦、在哪里,她都会种上一园的蔷薇。看着花开,嗅着花香,你娘亲说,那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后来,老天开眼,将你带到我们的身边,爹爹也开始时来运转,做起了小官。你可还记得?在你两岁时,你就是在蔷薇花下,遇见了你师父,也是天意,心蕊师父一见你就喜欢,不容我们反对,抱了你就走。随后的日子,你师父也偶有给我们报你的平安,可我与你娘亲,却再也没有见过你一眼。
你娘亲,只有你一个孩儿。你一走数年,她却痛了数年。她总在怪自己,是自己种的那一院蔷薇,才引来了你师父,才丢失了你。从此,她再不种蔷薇。”
“爹爹,对不起。可这也不要怪罪漂亮师父,好吗?”
尘封的往事,明珠听过心蕊的版本、娘亲的版本,现在爹爹的版本也大致一样,可由一个沉潜刚克的男人娓娓道来,又是另一番滋味。明珠感动得,靠在秦桧的肩上,爹爹的追忆让她喉头哽咽得难受,一边是师父一边是爹娘,都是自己最爱的亲人。
秦桧摸着明珠的头发,说:“傻孩子,我们自然不会怪罪你师父。以前你娘亲恨你师父恨得紧,可后来经受大难,我们都对心蕊师父感激涕零!若不是她,我们的好女儿不知会受什么苦难?
但是,宝宝,你要记住:再好的东西,都是官家赏的,再好也好不过官家。皇恩浩荡,不可抗旨。这么大的家业,都是官家的,官家可以给你,也可以取你,皇命不可违。你可懂?”
秦桧这倾述王氏云山雾海的“母爱”,明珠愧疚得心在发痛,但她的脑子对这什么“皇恩浩荡”如何能懂?
“他敢!我杀了他!”她习惯的摸了摸腰间,才想起王氏让她换了女装,就不许她再佩着青鸾宝剑了。
秦桧还在回忆中沉浸,还没有转换过情绪,陡然听的明珠这么一说,还没能反映过来,只是愣了一下,问:“你说什么?”
明珠傲娇地说:“那狗皇帝敢动你们,我……”
秦桧未等她说完,赶紧蒙了她的嘴,“小祖宗,你在乱说什么?”
他惶恐地看了看四周,还好,这是自己的家。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切不可妄言!这可是诛族之罪。我与你娘亲好不容易才回到中原,本就有太多是非,现在朝廷中还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你爹爹,宝宝,你切不可妄言啊!”
明珠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咽下了告诉秦桧她见过赵构,还当着他的面,踢了他的“狗”,狠狠地不给他的面子,这赵构可连屁都不敢放一声!
算了,爹爹胆子小,不要吓他了。
“嗯,女儿再也不敢乱讲了。”她相当乖巧的认了错。
“既然爹爹了解民间疾苦,那现在就可以劝那——皇帝一句,好好对天下老百姓,要不,又要被抓了去,那可就活该!”
秦桧突然记起来,燕京,这丫头可是见过皇帝的,当时小小年纪她就没把他们当回事,自己真的老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还希望可以从她嘴里听到些什么能对“皇帝”叫好的好话?
明珠被秦桧瞪了一眼,她伸了一下舌头,知道自己又说错了,笑道:“他不是要救他的老爹和哥哥吗?现在坐稳了江山,还不赶快打过去,那老皇帝的日子可不好过,晚了可等不到了喔。”
秦桧拿这个女儿可真没了办法,说话不知轻重,皇帝的家事岂可妄言,这可是犯大忌讳的。而且,赵构心里的小九九他可一清二楚,“迎二圣回归”,不过一个掩人耳目的口号而已。
谁信谁吃亏,半点当不得真!
“傻孩子,你以为两国交战就象你想盗取爹爹的银子那么简单?你知道要多少马匹,多少钱粮,多少将士?官家日日为他的父兄焦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我们做臣子的都为他......”
秦桧面具戴的久了,忠臣本色正在侃侃而谈,突然想起对着明珠没必要来这么一套,她根本就不会买这个账啊。
他伪叹了一声,顺着话说:“哎,可惜没有良将,圣心堪忧啊!”
明珠这才觉出了完颜亨的好,要是他在一旁,一腿早就过去了。
她扯了扯笑得僵硬的嘴角,温和的说:“爹爹说的是,只是,岳爹爹就是一个顶好顶好的良将。文有爹爹在皇帝面前运筹帷幄,武有岳爹爹在战场上一马当先,什么金贼狗子们都不怕,那老皇帝要回来,还不是小事?那什么官家,就可以睡好觉了啊!”
秦桧摇头,这明珠真的是随全了她的娘亲,官场政治什么都不懂,好在蔷薇什么都不问不说,只在自己愿意告诉她时,她才认真的听,要她说时,她才怯生生地说两句,最后,还会红着脸羞道:相公,你逗蔷薇呢。
哎,这个女儿,一个政治白痴,一点不随自己。
还管不住自己的嘴。
“岳爹爹?”他重复了一句。
秦桧自然知道这个岳飞。
赵构怯弱、有点自私的小算盘不假,可他绝对绝对不是他表面上所表现的那么庸腐。这两年,他缓过了气,提拔培植了不少他自己的势力与心腹,而这岳飞,就是他委以重任的武将中最年轻的一个。
“精忠岳飞”!赵构亲笔御赐的锦旗,谁有此殊荣!
而且,完颜亨在此周旋逗留了大半年,走的时候给他最主要的指示:阻止岳飞北伐,让他继续去对付各地的游寇。
打得越久越好,打得越多越好。
这,其实也是赵构愿意的,也是他要秦桧在众臣面前表达的,他们君臣俩一唱一和,方能让满朝文武体会圣心啊。
秦桧不说话,明珠一时间想起完颜亨,他就是听了自己一句“岳爹爹”,就像动了他的逆鳞,象疯子一样的发了怒。
“不是,不是。”明珠赶紧摇动着手,解释着:“爹爹,岳家大公子岳云是我结拜的兄弟,我、我便认了他的爹爹为爹爹。不是因为爹爹不好,真的!——但,始终没有征得爹爹的同意,爹爹不会生气吧?”
她撒娇地哄着秦桧,拉着他的手,放肆的求着:“爹,你不要生气嘛,岳爹爹是爹爹,可你却是珠儿最最亲亲的亲爹爹。”
见秦桧面色不缓不为所动,拿出了吃奶的力气继续说:“何况,岳爹爹真的很好,一心只为天下,他的家破败不堪,家里连个小厮都没有,老祖母还要自己下地种菜来吃呢。
他和大哥,除了那一身铠甲,一匹战马,一枚杀敌的枪,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把我偷的银子送了好多给他,可他都用在他的军队里了。
爹爹,可以的话,哪天我带你去见他,你也一定会喜欢他,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那时候,也许你还会吵着与岳爹爹结拜呢,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明珠撒着娇,秦桧却彻底被她的政治智商给征服了。
盘古开天地,尧舜禹后,哪个君王会高兴文臣武将植党营私?本是长寿享福的命,也许连祖宗都给连累了。这个傻女儿,混个江湖就好了,可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啊。
秦桧突然懂完颜亨为何要交代他灭口的事了:还是这金子聪明,最懂这小丫头,但这可是个棘手的事,有点头疼。
秦桧说:“是爹娘对不住你,让你从小在江湖上漂泊,没有教给你做人的道理。岳飞确实可敬,可你一个女儿身,怎么轻易与岳云结为兄弟?可有什么缘由?”
明珠扭扭捏捏,红了脸。
岳云可是她情窦初开的相思,是情还是敬,她都分不清。只不过后来完颜亨的出现,那么些让人欢喜的疯话,那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现在她才明白,对岳云,她是敬多于情,她崇拜他身上的那股凛然不倒的正气,可师父真的说得对,大哥太正了,不是自己这个坏人可以亵渎的。
秦桧看明珠的神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要不纠葛这两个危墙祸根,这小女儿的事,就不是他这个做爹爹该管的,还是交给蔷薇吧。
岳云虽然他觉得并不妥,可相比于完颜亨,他还是要安心一点。可那晚的情形,又是什么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