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亨初见李氏时就稍作诧异:看她年岁也不大,想来比那岳云也长不了几岁,知道应有缘由,果然不错。只是以岳飞的为人和姚母的家教,现在看来还不是丧偶那么的简单。
可明珠却睁大了眼睛。
姚氏回忆着:“那时家境也是贫寒,比现在还要贫寒!云儿的娘亲生下他后一年,战火也烧到了我们汤阴县,那时五郎也不在家,她实在受不了了,就离开了我们,从此我祖孙俩就相依为命躲避着战乱,直到后来五郎找到我们才安定下来。
几年后,青叶家托媒人上门,五郎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已对不起云儿的娘亲,此生他无法给一个女人应该的温柔,也注定不会给与她锦衣玉食,如此清贫的家境,哪还能连累别的女子?
那李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可以找一个门当户对可以给他女儿一世衣食无忧的夫家。可他们就生生认定了五郎,将青叶嫁了过来。几年了,她任劳任怨,只有我们老岳家欠了她啊!”
在明珠心中,岳飞一直是个神一样存在的男人,一个仿佛天上的皓月星辰,干净明朗得一眼就让人仰慕而沉沦,只想要变得和他一般的好,方才对得起他凝视你的眼神。哪怕今生只是看得见,却摸不着,更揣不下、不敢据为己有的男人。
如此一个器宇轩昂甲冠天下的男人,尽然有人占有了他却退了货?
明珠“哦”起的嘴久久闭不上:钱财名利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得可以让她抛下这么优秀的官人,这么优秀的儿子?
她好想问问她:“可有后悔”?她又好想问问她:这么让人魂牵梦绕的俩个绝世珍品,她是如何做到将他们如弃敝屣,一点不流口水的?
“没成想到,若水也是这样嫁到了岳家。娘俩一样的命,一样的好,我们老岳家一样的对不起她们啊!”
完颜亨钦佩之情油然而生,他想补一句:“还有你。”
“大哥的娘亲?”明珠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怪过云儿他娘亲,五郎也没有!
必定是我们自己太清贫,我们自己可以忍受这种清贫,却没有半分理由去要求别人也去忍受这种清贫!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选择了自己想要的。她给我们老岳家留下了这么优秀的云儿,已经让我们感谢了。”姚氏叹了口气。
“云儿从小没有娘亲,自从青竹进门,将他作亲子一样痛爱,与青竹的感情,比与他爹还要深。但云儿终归是知道他的亲娘是为了什么弃了他,不说,但也是个永远的痛。若水与他所结下的姻缘自然对他更难能可贵,云儿必将视同珍宝,必不敢有负!”
明珠鼻头酸酸的,没来由的难受着,她喃喃细语:“岳叔叔与大哥都是人中之龙,盖世奇男子,能与他们相识是缘份,何况还可相知相爱,哪怕思念也是种幸福。”
姚氏摇头道:“盖世的男子从来都是别人的、天下的,屋内的男人才是自己的。夫妻幸福要的是两两相亲、相爱、相守,不是一人的独守空房孤单的付出,漫漫长夜中寂寞的思念真不是种幸福,而是实实在在的熬炼,珠儿,个中辛酸只有自己知道,你不懂!”
她回头问完颜亨说:“金公子怕也成亲了吧?”
完颜亨正听得这个穿着朴实,甚至到了寒酸地步的老妇人的侃侃而谈,想:如果有朝一日岳飞和岳云,可以在青史上留下那么只字片语的痕迹,那么可有人会记得他们身后的这个老妇人,和默默寂寞守候的女人们?
完颜亨更似乎明白了姚氏最终的苦心,她是在苦口婆心的劝慰明珠这个傻妮子,听得姚氏突然的这么一问,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有几房妻妾?”
完颜亨突然不敢答这个问题,男子三妻四妾历来是种骄傲,妻妾成群是他们炫耀的资本,可现在,他却觉得这成了他在心爱人儿面前的一个重大污点。
完颜亨偷眼看了看明珠,还好她仿佛心思并未放在他的身上,他不禁有点黯然失落,但更多的是庆幸,哪里还敢回答。
姚氏看见了完颜亨望向明珠那贼头贼脑的一眼,笑了。
这金子七窍玲珑心一颗,如何不知这明珠是个女子?更重要的是:他喜欢她!只是他对她无处不在的好,怕这个心猿难系的小女子半分都不知晓吧?
姚氏也不再为难完颜亨,对明珠说:“你若水嫂嫂自从进了岳家的门,与云儿就只相守了十数日,可昨日金人临门她却不愿弃我们而去,实在是个贤淑的好女子啊。”
明珠咬着唇幽幽的说:“只要是大哥的妻子,都会心甘情愿!”
“错了,珠儿。就算是有女子心甘情愿,我老岳家却没半分理由心安理得的去承受这份“心甘情愿”。若水己是云儿的富气,上天赐予的富气,不可太贪。”
明珠委屈得脑壳疼,她想要大声的告诉姚氏:自己便会“心甘情愿”,我愿意!
为大哥盗尽这天下钱财,军饷也好,家用也好,让大哥用在他所有认为有意义的地方,让所有好人都不再委屈,高高兴兴的;她要陪着大哥,双双驰骋在战场上,为他流血、为他挡箭、为他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就算是让她独守空房,一年,两年,她也会将思念这杯苦酒当着蜜糖来饮,将大哥身后的家照顾得妥妥当当,免除大哥的后顾之忧。
但是,她只有一个要求:要一份唯一!
她的心中只有他,那他的心中也只能有她!一颗心太小,装的东西太多,那爱,就只能独独装一份!
明珠对姚氏的这一番叨叨似懂非懂,听得她难受。她也不愿去多想姚氏话中的深意,明天再说。一切只有等见到大哥才知晓。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大哥愿意,把天捅破了,她也不管!
平静地过了十来天,没有金兵卷土重来的骚扰,也没有矛盾和不和谐。完颜亨什么都会那么一点点,田里屋里,将一个家庭迫切需要一个男人的呵护表现得淋漓尽致。
“你倒什么都会,家里你也什么都做吗?你照顾人如此精细,对你家人一定极好,这般长久不归家,她们可习惯?你的妻子可会想你?你的孩子呢?你不会牵挂他们?”
这些天完颜亨都或多或少地在刻意躲着明珠。一,是她曾经作古正经地给过他警告,当然他并不在乎;二,是怕她一下子哪股筋不对了,要问他一些他现在不想回答的问题;三,他更气这小傻瓜对岳云执着的头脑发热,不得不避其锋芒,他便想试试自己是否还有拯救的希望。
但他不幼稚,完颜亨清楚的知道:该来的躲不掉。
这不,小妮子今天得了闲,认认真真的在一旁看他干活干了半天,终于想起了。
“啰里啰嗦的这么多假设性的问题,回答你哪个才好?那就不回答。”
“假设?……”
明珠奇怪了,随后一阵鄙视的笑容,“喂,你这个人真的很假喔,装什么装?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用得着假设?”
完颜亨停了手中的活,不急不缓的笑着:“你对我就那么好奇,真的很想知道?好,我满足你的好奇,等岳云来了我们就离开,我带你回家好好看看。”
明珠瞪了这张嬉皮笑脸的脸一眼:莫名其妙,摆明了就是一个狡猾的骗子,无聊随便问问的事,他倒又犯了神经,不知老祖母喜欢他什么?
这个骗子。
耐着性子说:“金公子,拜你所赐放跑了那些金贼,现在果然是风平浪静,什么事儿都没有。金公子,既然金贼都不会回来了,你留下也失去了意义,为何还不走?”
看见他的笑她就讨厌,好虚伪的奸笑!
完颜亨好脾气的问:“我要你放了他们你会放吗?”
“自然不会!”
完颜亨笑了,“所以啊,那就不是我放的啰。”
“可、是你怂恿的!你不在老祖母耳边乱讲,她怎么会放他们?”
“老祖母会武功?”
“……”
“哪也就不是她放的啰。”
明珠缓了半天的神,他庸庸懒懒的笑容好像是在告诉她:你拿着剑,自然是你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