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亨计划的是:为他亏欠的家族、家人们,布下一场九昼夜的功德后就离去,以一个体面的谁都不会怀疑的方式,从此后,世上再无完颜亨,只有金子。
可叹他机关算尽太聪明,却忘记了爱情是天底下最最最自私的东西,容不得一点沙粒。他爱的小傻瓜爱憎分明,视爱情为唯一,有,她便视若珍宝的求,没有,宁可缺失也不要半分的委屈,那场赤裸裸的伤害,她半点都容不得。
在杭州殚精竭虑的等了那么久,本打定主意就是让她劈了,也一定不离开她,却不想,最后竟留下那么绝决的话,走了。
只是在转身的那一刻,他就已决定:如果你一定不要我,那我就一定离开;你舍得伤我、我给你伤,你舍得我死、我就去死;你不懂你的心我的心,我会让你懂——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死在你面前,因为你爱我,你才会记得我是为什么死在你面前;因为你爱我,你一定会牢牢记住我,否则我的死亡毫无价值;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要后悔,我再不迁就你,再不给你机会了。
谁要活着,谁就输了。
秦明珠,你输了。
一语成谶,他准备的假死成了真死。
东方丁丁挂念的千年太岁要苏醒了,走出他蜗居的阎罗谷,他要找到莲峰居士,他要不惜一切代价的跟他做一个交易。
煮酒逍遥自在的躲在完颜亨的军中,喝着他的小酒,东方丁丁找到他,他一点没有意外,该来的一定要来,来了就好,只是可怜了心蕊这个傻女人,平白的承受这个结果,她是欠了自己还是欠了他,也许都是前世的命吧。
当完颜亨血淋淋的被抬回来的时候,连血都呕不出来了,说好的假死被他弄成真,这是煮酒意料之外的。
煮酒以为:以完颜亨历来要雄霸天下的野心,纵使他对秦明珠用情到了不可思议的魔障地步,现在俩人一拍两散,他也只以为,完颜亨不过会消沉丁点的时间,然后他会一心一意的成就他的霸业,以报复明珠对他无知的冷漠。
却不想,完颜亨会选择他自己最鄙视的一种做法:死。
完颜亨就是完颜亨,看来终归没人看得懂他!
计划的假死,煮酒可以救,可真的,他就无能为力了。
但万幸东方丁丁在这里。
促成与莲峰居士——也就是鬼脸的交易,是煮酒要东方丁丁救完颜亨,迅速达成的交易。
弄一个死掉的假的“完颜亨”,对煮酒并不是难事,可东方丁丁救完颜亨却费了很大很大的精力。
完颜亨的心被岳云的铁锥枪击碎了,条件有限,东方丁丁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用自己花了多年心血,采百种奇药炼制的、留来保命的续命丸,帮完颜亨匆匆换了一颗心脏。然后足足一年的时间,在各种药剂,无数次的针灸下,完颜亨在阎罗谷像个死人一样,一直躺到千年太岁苏醒的时候,才因为千年太岁,开始慢慢睁开紧闭着的眼睛。
谁也不知道完颜亨会不会真的醒过来。
心蕊没敢告诉明珠,因为他还没有苏醒,怕她会再次失望,鬼脸李煜后来也没有告诉明珠,因为,完颜亨还只是一个,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喘着一口气的活死人。
鬼脸李煜用千年太岁藏匿的地址,跟东方丁丁做的交易:救活躺着的完颜亨,以后要无条件的救助完颜亨和秦明珠。
因为有了千年太岁,完颜亨瘫软的身体慢慢有了知觉,手动了、脚动了、身体开始动了,当他终于可以像婴儿一样的蹒跚学步时,东方丁丁残酷的告诉他:他永远再不能运功练武,能爬起来移动,已经是个奇迹。
也就是说,这个支撑着他坚持下来的幻想,全灭了。他已经是废人一个,从此他再不能护她、帮她,对她,今生,他再不是她的守护只是一个包袱,他再不能做她的英雄。
完颜亨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活死人”。
煮酒已经很久没有来了,他把完颜亨接出阎罗谷,留下两个保护完颜亨的人,就消失了,陪伴他的,只有金铃儿。
多亏了金铃儿。
坐在一把躺椅上,完颜亨一头的秀发还是散着,与一脸的胡须连成一片,再看不清他深邃如泓的眉眼、漂亮的鼻梁和慵懒不屑的嘴角,只是他一直修皙的身体伛偻弱弱,不时的轻咳,显出他确实再不复是那个有豹子一样爆发力的完颜亨。
“她过得很不好。”煮酒淡淡的说。
完颜亨什么都没问过,从他醒来后,他就没说过几句话。
煮酒自己在说,这次,他的话好多。
从完颜亨的离去,岳飞父子的死,心蕊的离开,轻云残废了的手,重要的是:现在她疯了、傻了,因为不老神功,她成了全武林的公敌。
她过得很不好。
完颜亨手中的书掉了,他缓步移到到那颗树下,抬眼望向天空,透过参差错落的枝叶,可以看见斑驳陆离的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就如同他们曾经躺在无忧谷的桃树下,透过那灼灼桃花,向往过的幸福未来。
每天的清晨他都要这么看一眼,为的是,在那个似曾相识,可以看见颜色的地方,默默的唤她一声,就一声,只敢一声,再不敢梦醒的时侯去放肆的思恋她多一点,哪怕只是多那么一点点,他也会脆弱得为了那多余的一点点,默默的泪流满面。
你若安好我便不扰,可你为什么不好?
岳飞父子的结局是他想得到的,死在岳云的铁锥枪下,他不过就赌了个:赵构够不够狠、岳飞够不够忠、岳云够不够孝。
大宋的良将有很多,可一心一意那么执着固执的只有岳飞一个,对阿爹和大金国未来威胁最大的,也只有岳飞一个,他不得不除去他。
其实一切都是意料之中,他死了,阿爹一定会报仇,岳飞怎会不忠?岳云怎会不孝?
而赵构,也确实够狠,阴险寡恩。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煮”,历史就是这样行走过来的。但要做到岳飞这样,被敌我双方都要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怕也是千古一人,很难得。
岳飞泉下有知,也会死不瞑目吧?——完颜亨叹。
只是岳飞和二弟去了,她会有多痛?——完颜亨有点悔。
可煮酒,你既然能连那个包袱都能抛弃,你为什么不给那个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心蕊师傅留下一条活路?只一条性命也好啊。——完颜亨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宝宝,你一己之力,怎么面对整个武林?因为负气,我丢了性命,赢了你我却彻底输了你,赌气放手,成全你去做好人,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你会得到些许的轻松快活。
宝宝,你不是打不败的吗?你不是拥有强悍的生命力吗?你怎么会活得如此辛苦?
宝宝,我又错了吗?连轻云你都忘了,你可还会记得我——这个你恨毒了的金人。
宝宝,我错了,睁眼的那一刻,我已经认了错。
完颜亨慢悠悠的丢弃着脑中繁杂的思绪,煮酒这么急躁是为什么?完颜亨觉得不妥,却又无法集中精力去想哪么多,满脑子都是:秦明珠她过得不好。
一直沉甸甸压榨在脑子里的那块大石,随着煮酒的轻松一句:她过得不好,轰然而碎,他终于找到了要去见她的理由。
“你对她动的又是什么样的心思?”
完颜亨问煮酒。
“不老神功。我过了大半个不属于自己的人生,现在好不容易轻松了,我要全心全意的为自己活着。长生不老,你不会心动?”
煮酒陡然兴奋起来,对完颜亨说:“你为了她输得一无所有,现在的这个结局,你难道就没有后悔过?
想想你曾经的理想和抱负:为天下再没有战争没有欺凌,大家都有饭吃。你怕你的时间不够、怕你的后代子孙不能秉承你的理想,现在好了,可以长生不老,足够你去实现你的理想了。
你向来是我最崇拜的人,我们合作,你去找你的小情人帮她恢复记忆,从此生命对我们再不是白驹过隙突然而已了,你大可以抱着她,哪怕把你们的血肉都长在一起,也不再分离。
或者你为王她为后,千秋万代的皇帝与皇后!大把大把的卿卿我我在等着你们,你,不动心吗?”
煮酒说得唾沫横飞,混合着一种叫贪婪的东西结结实实的都砸到完颜亨裸露的脸颊上。
长生不老,真的足以让泥人都有了贪欲,一个只在醉酒和醒酒间徘徊的煮酒,懂得了要为自己活?
崇拜?谁都没资格让煮酒去崇拜。
完颜亨微锁着眉头,只看着他,任这煮酒难得的口若悬河,那么的陌生。
欲望,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金铃儿本来笑意簇簇,看到完颜亨的面无表情,她气愤的指着煮酒,责问着:“你要干什么?当初救他救得那么辛苦,他死人一样的躺在床上那么久,好不容易现在捡回了半条命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现在你告诉他这些,不是又把他往死路上逼吗?那何必当初你又要救他?”
她只轻轻推了一下完颜亨,完颜亨便倒在了地上。
“大郎,我掏心掏肺的伺候你好转,以为你死过一回终于可以醒悟了,可不想你还是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还在惦记着。那你告诉我,你这仅剩的半条命还能为她做什么?”
是啊,这样的自己还能为她做什么?从一睁眼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后悔自己荒唐的懦弱,只要还活着,她就有原谅自己的可能,可为什么自己偏偏去选择了一条死路?老天有眼,施舍给了自己又一条生命,可现在的自己,还能为她做什么?
完颜亨捂着胸口,咳着慢慢的起来,他淡淡的弹了弹身上的土,说:“还可以陪她去死。”
这是完颜亨清醒后,果敢表明的第一个态度。
完颜亨拉起金铃儿粗糙了的手,这双手,这两年为他端屎抬尿、擦洗按摩,如果说他还能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站起来,这个女人付出了很多,多得足以抵还她曾经的过错。
可自己这两年都没对她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句“谢谢”,不是还恨她。哀莫大于心死,只是自己的心已经死了,早在碎之前就死了。
完颜亨将这双手放在自己胸口处,说:“这一辈子,我始终是欠你的,便终归是只有欠着了,幸好还留给你一个拓儿。回去吧,没有我,她们活得都比以前更好,你也一定会的,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你不值得为我苦了自己。”
都说完颜亨死了,只有她不信,金铃儿使尽了一切的手段,才逼得煮酒松了口,而且,煮酒知道,那种情况,也只有把完颜亨交给金铃儿,才放心。
金铃儿的泪顺着脸就流了下来,顽石也会被融化,她真的已经以为,这个男人再不肯用眼看着她,说一句话了。曾几何时,她只能滑稽的安慰自己:是他受了伤,已经丧失了说话的功能。
“你睁开眼后,能对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也是你唯一一句话,就是让我走。大郎,我那时就好想问你:你就那么的恨我,无法原谅我了吗?
现在,你终于对着我说了那么多话,是为了什么?还是为了她?可我怎么觉得回到了从前,我们拥有拓儿的时候?
大郎,我们重新开始吧,是她绝情决意不要你的,你的命都为她丢了,上辈子就算你欠了她一个天,该还的你都还清了,你不欠她了,你们的情分早就没了!
让我们回到从前,我们的从前,过我们的新生活。”
紧紧握着完颜亨的手,金铃儿结结巴巴的说,仿佛她已经抓到了失而复得的幸福。
完颜亨缩了缩,却没能挣开。
“我没怪你,是我对不起你们在先,我有什么资格怪你们?只是我俩的夫妻情分,在那一夜就断了,是我们亲自埋葬的,怪不得谁。
或许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人,但只会有一个让人刻骨铭心的心动。如果我与她注定擦肩而过,那是我的劫,每个夕阳西下时,形单影只,我只为等她来生;如果她这世可执我手,是我的幸,我愿被她一生所囚禁,在所不惜。
我原想,余生只能为她默默祈祷,却不想她过得不好。
现在既然对她这份不安份的心,像被尘封的沙漏,一旦被打开,就已经无法停息,除了再次为她死去,我又还能作何选择?
这是我的命,这一辈子欠她的命,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不算完结。但这一定是最值得我去做的,绝不后悔!
金铃儿,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滴泪水一份欢喜,我藏在心底的你不懂。去找那个真正愿意为你伤心、愿意为你欢笑的人吧,放手给自己一个机会。”
完颜亨咳着放开金铃儿,对煮酒说:“走吧。”
“不许,不许!”
完颜亨对着金铃儿说出的话语是冷漠的,可话语中对明珠涓滴成河的爱恋连旁边的木凳、石头都听得出来。金铃儿气了,她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完颜亨,问:“我要你放手她,你放得开吗?我不懂你,你又何尝懂了我?
大郎,你因我失去了你的爱人,我也因她失去了我的爱人,我们是公平的。你妄想着让她回心转意我也一样,你用你的方式去爱她,我也用我的方式来爱你,我们都为了那个不值得的人去作践自己,我们谁也笑不了谁。
可你对我的囚禁是阿爹阿娘许可的,众族人同意的,你怨不怨我、爱不爱我,这辈子我都是你的妻,谁都改变不了!
我不许你走!”
完颜亨淡淡的说:“我这一去就回不来了,还对你说这么多,只是夫妻一场,为你好。”
金铃儿不放手,“你连挣脱我的力气都没有,还怎么给她最灿烂的幸福?你要陪她死我也陪你死,我绝不放手!”
完颜亨咳着对煮酒摇着头,这煮酒看着他们,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重眸中带着种,看戏般的不一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