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悠悠的醒来,在一个客栈的床上,心蕊在为她头上的大包上药。
“师父,你误了我的大事!”她一下子要跳起来,差点要急哭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心蕊说:“已经晚了。
我们找到你爹爹,他告诉我们已经晚了。
确实,已经晚了。
煮酒留在大理寺,我就来堵你……煮酒用了易容术移花接木,现在,他们的遗体被一个好心的狱卒隗顺,偷偷的埋了,等有朝一日……昭雪的那一天……”
明珠的眼前一片黑暗,心一紧再紧,痛得天旋地转的就要晕厥。
师父的意思,她艰难的懂了,万万没想到,一别,竞是永别!
岳爹爹,大哥……
挣扎着,明珠咬牙切齿的打断了心蕊的话:“不需要了,黑的白的为什么要听这群昏君的,这样的昭雪不稀罕!他无情无义的敢杀了岳爹爹,我就敢去杀了他!”
“你岳爹爹需要!
岳飞让人敬重的,就是他白玉一样纯正不曲的品行,他受尽酷刑也不愿屈服,就是要将一片丹心和清白留给世人,他需要!
可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岳爹爹和你大哥走了,他们还有一大家子人,一家的老小要你去保护,只有你去保护。”心蕊伤情的摸着明珠的秀发:“你爹爹答应,一定会给她们争取流放不会被卖为奴婢,可一路千山万水,也许还有很多要想对你岳爹爹斩草除根的人,珠儿,除了你,还有谁愿意和能护得了她们的周全?”
“流放?卖为奴婢?!
……这就是他良心的未泯?!
这难道——还是要磕头谢恩的‘恩德’?!
我去杀了那个狗昏君,杀了那个忘恩负义的狗混蛋,看谁还敢动娘娘她们一根寒毛?
……再不管这些无情无义的东西,再……”艰难的喘息着,七夕断的内息不断翻腾,这头真的要爆了。话还未完,一口血已经吐了出来,泪水血水糊了她一脸。
心蕊赶紧喂了明珠一颗紫雪丹,给她调息着气息,这情至意尽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七夕断以淡情寡欢为基础,练的是阴柔的内力,金子离开后,你体内的七夕断日日加深,与霓裳羽衣一阴一阳行走在你体内,珠儿,不要苦了自己,师父怕你会走火入魔。”
“金子?师父……我的金子在哪里?”鼻头一酸,流泪了。
“他、就在你心里。”有点迟疑,但心蕊只能这样说。
再坚强的心也会哀伤,沉重的叹息着,宽慰着她:“傻孩子,不要置气了,天下的事远远不仅仅是‘生死’二字就可以解决的,你岳爹爹走得坦坦荡荡的,再不必去背负千斤的使命,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类博弈,对你岳爹爹,这又何尝不是种解脱和停泊?珠儿,你又何苦执守那份执着?
远离朝廷的是非之地,也许对她们也是最好的选择。珠儿,不要枉费了你岳爹爹的一片苦心,也不要枉费了你爹爹的一番好意。”
“爹爹?可就是他,他、他……”
“可他是你的爹爹,对与错,他都是你的爹爹,你无权去指责他;纵然他万恶不赦,这口唾沫也不是你能对着他唾弃的。你懂,你懂的。”
近来是头痛气浮得紧,那不如真的就走火入魔好了,成魔成怪,这世间早妖魔成群,群魔乱舞,何在乎多自己一个?
明珠懂,所以她才会更痛苦。
喘着气,嚎啕大哭,明珠抱着心蕊,问:“师父,为什么,为什么?”
心蕊疼惜的抱着这个可怜的孩子,终于流下了两行清泪:“珠儿,还有,师父要走了。可临走了还能再见我的珠儿一面,也不枉费你我师徒一场。我很高兴,老天待我们还是不薄的。”
一记重击垂直击打在明珠的天灵盖上,懵了半晌,扬起头,瞪着心蕊,一种叫恐惧的东西从脚底心一直蔓延到头顶,明珠惊恐的推开心蕊,愣愣地说:“岳爹爹好像说过同样的话,他就走了。什么意思,今晚你们是什么意思?”
“煮酒要去还债了,师父要随他去了。”心蕊哽咽了,说:“人生其实就是分离,不过这次离别得久一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珠儿,但我们的心都还在,岳爹爹,岳大哥,师父都会在天上陪着你,你不会孤独,你会感受到我们的存在的。”
“天上陪着我?你们还存在?
.....漂亮师父,那是死亡,死得硬邦邦的死亡!
才没有那么浪漫!
珠儿还抱得到你们吗、摸得到你们吗?冰凉凉,阴森森的,日夜你们在天上盘旋着陪着我,你们就不怕珠儿会害怕吗?
就像金子,我拼命的想他、拼命的唤他、拼命的认错求他,拼命的想再摸他一下、抱一抱他,可还行吗?现在,连梦、我都梦不到他了,他死了,早就变成了一堆什么都不是的黄土了。
漂亮师父,珠儿长大了,不需要师父再骗我了。
......
那今天,见不到珠儿,师父是不是狠心得见都不见珠儿一面了?
......
师父,珠儿失去了金子,失去了岳爹爹,没了爹娘,现在,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了吗?
......
师父,为了珠儿,你不可以留下吗?”
明珠哭得声嘶力竭,几乎气绝,又拼命的闭着眼,却也关不住那汹涌的泪水,又一口逆血涌了上来,又被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生活,就是这么一步一步的被磨灭了希望,又一步一步的逼你入绝望,还扯着耳朵告诉你——要坚强。
心蕊不敢说话,其实离开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告别。
可,她,终归做不到啊。这个小徒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啊。
明珠说:“为什么,你们总要为了一些不值当的人付出自己的性命?岳爹爹为了一个无耻的昏君,你们要为了一个无耻的疯子。
岳爹爹被屈杀,还要对那昏君感恩戴德,谢谢他‘皇恩浩荡’,没有灭掉岳家满门,没有让娘娘她们为奴为婢;那地缺就是个自私残暴的疯子,煮酒欠了他什么?你欠了他什么?为什么要用两条大好的性命去换取他不要脸的、毫无底线的绑架;爹爹明明错了,他却可以振振有词的毫无忏悔之意,继续人前人后的去醉生梦死。
善良的人就该被理所当然的利用吗?善良的人为什么就那么愿意被人理所当然的利用?师父,这世间的黑白是不是都颠倒了?还是,这个世界根本就再也没有了黑白对错?”
心蕊说着:“公道自在人心,朝堂中有为岳飞喊冤鸣屈的一众官员,民间有为岳飞焚香叩拜的一众百姓,历史会永远记得你的岳爹爹。
还有隗顺,还有你,还有很多很多在历史上留不下姓名的平凡人……他们在,这世间就有黑白对错。
人都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你见过你岳爹爹,他至死可有一丝悔意?他走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他是个连他的对手都打心底钦佩的人。做人当如岳飞,苍山泱水,不及他铁骨松枝,傲然屹立。
珠儿,不必去怀疑,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至于师父,做自己开心的事,陪自己想陪的人,这一生也足够灿烂和辉煌,师父心满意足,并不遗憾此生,也没有一丝对这个结局的抱怨和悔恨。
我们都坚持着做自己,这样很好,可这真的是一把双刃剑。
珠儿,师父不如你。
你从不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敢坚强的活着,哪怕生活给你的是一把又一把的尖刀,让你伤痕累累,你也毫不畏惧,毫不退缩,一直不屈不挠的固守着心中的那份对错。
但执恋太深,这把双刃剑是你的幸运也是你的不幸,你会注定比别人多承受一分痛苦;但这才是你,既然如此,何必在乎?
珠儿,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夜老天让你我师徒还能见上一面,已经是最大的恩惠,够了。”
明珠拼命的想要忍住泪忍不住,完颜亨走后,她以为自己已经流干了泪水,可今天,干涸了的泪床象洪水决堤一样,今晚就一直没有停息过。
她好想说:师父,我不坚强,我只是不敢。人死了,真的就什么都没了,忘记了一切,再也没有了。他昨天给与我的爱和恨,足够我今天去快乐,编织明天的希望。他已经忘了我,我再死了,忘了他,这世间,我和他就再无牵连,再无瓜葛,从此,他真的是他,我真的是我,我们——什么都没了。
可她疲惫得无法去说了。
坚持做自己,做好自己,够任性。可真的好难好苦,总想身边有人可以帮扶自己,一回头,才发现:失去了,悔之晚矣;余生,这一路,我们只有自己。
这浩瀚人海,人太渺小,渺小到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所以,明珠知道了,她更什么都改变不了。
双手环着心蕊的腰身,把头深深的埋藏在漂亮师父的怀里,她弱弱的呻吟着:“我头好痛、好痛。
漂亮师父,你抱着我,珠儿要你象小时候一样抱着我,睡在漂亮师父的怀里,就不会再有噩梦了。
明天会更好,醒了,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心蕊落泪了,一滴一滴的落在明珠鬓角的那几根变色了的发丝上,这是辈子,她掉落最多的泪水。
“好孩子,乖乖的睡吧,师父的珠儿是个坚强的孩子,好好的活着,明天一定会更好。
记住师父的话:老天爷也是善良的,他会给善良的人们一个回报。也许,明天他就会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珠儿,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