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一脸的苍白,瘫倒在地。她先前轻贱了性命不想止血,现在拼尽了全力的一搏,又流血了。
明珠一直不相信完颜亨真的走了。
他心机深沉,怎是一个认命服输的人?她想过他会为报复耍出种种手段,但其中绝没有去死这一条。这样一个坏到底的坏人,怎会是那种为了一个女人去丢弃自己性命的人?“你敢不要我,我就去死”,杀一千杀一万,杀掉到这世界灭绝,他都不舍得杀他自己啊!明珠不信,不信,她要看,刨开那堆黄土一定没有他!
现在,他是真的走了。
前方那浓浓的烟火,完颜宗弼这失了理性的疯狂报复,是因为这个父亲真的丢失了他最爱的儿子,为了这个最爱的儿子,他不惜再陪上一个儿子也要报仇!
明珠知道:他真的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欲哭无泪,满山的红火映红了天,明珠不知未来是什么,在哪里?
她萎靡的只低声说:“金子走了,你阿爹还要陪上你,何苦?”
“我愿意,只要你死,我阿爹也愿意!
不过,炸不死你更好,痛痛快快的死是便宜了你。秦明珠,牵机药的毒会让你痛不欲生的,这样最好!”
“他是真的死了。”
就轻轻的说了一句,一口鲜血就夺喉而出,终于从她软绵绵的身体里喷了出来了。岳云扶着她,擦不干净她嘴身上的血。
“二弟,还有我。”他只能笨笨的安慰着明珠。
明珠不理岳云,压不住,她也不想压住,但心也随着好像轻松了。
明珠颤颤巍巍的拔出撼月,血流得更多了,顺手点了自己的穴,有点无聊有点凄然,笑着对完颜必布说:“怕要你失望了。我受过牵机药的毒,这世间的毒都奈何不了我,这牵机药,大概也不行。
完颜必布,你走吧,你对你大哥发过誓,我等除了你来找我的任何一个人,让他们来吧,我等着。
我没对他发誓,但我终身绝不会伤害你。”
“秦明珠,不要假装高尚,不要以为你这样我会感动,会放过你,只要你不死,我就会永远纠缠你,听明白了:一辈子!所以,想明白,假惺惺的放了我你会后悔的!”
完颜必布仰头一阵哈哈哈的狂笑,又冷笑着对宝靥说到:“孽种还是不要留了,活着也是个孽障,丢人现眼。”
明珠只呆呆的望着远方冲天的火光,没在意完颜必布的去留;岳云看着失魂落魄的明珠,只有愧疚和懊恼,也不在意完颜必布的去留;宝靥低着头落着泪,不知道听到完颜必布冰凉的话没有。
“秦明珠,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完颜必布狠狠的撂下一句话,咬着自己的后牙槽,摔手而去。
“孽障,我们死了算了吧。”
宝靥哭着啪啪的打着自己的肚子。
明珠一把把宝靥拉到自己的怀里,抱着:“我的怨恨、愤怒、任性、愚蠢,不懂得原谅,才让他离开了我,永远永远的失去了他。
生命是如此的短暂,如此的脆弱,我们总以为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机会,很多、很多、很多的时间供我们去挥霍、去睚眦必报,去残忍的憎恨一个人,却不想苍天不容亵渎,它不会纵容我们这种贪得无厌的任性的。
枉我和他一同经历了那么多,曾经以为很懂了,其实根本不懂;现在好像真懂了,他却不在了。
宝靥,原谅自己原谅他人,不是妥协和忍让,是为我们活得更宁静和去更爱我们自己。
宝靥,经过风雨我们都还活着,这是难得的缘:缘在我们惜缘,缘去我们随缘。
这孩子来了,就是他与你的缘份,他谁的孩子都不要紧,他只是你的,小宝靥一个人的。”
宝靥大哭,问:“你呢?那你呢?”
“我?”明珠喃喃的:“我?”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将撼月递给宝靥,说:“小宝靥,你还有宝哥哥。”
“宝哥哥。”宝靥扑在明珠的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可我怎么办?我以后怎么办?我哪还有面目来面对你?”
宝靥绝望求死的心又动了,终于还是舍不去肚子里的这条小生命。她感到肚子中的那团肉动了,好像在轻轻抚慰她的心,祈求娘亲不要抛弃他。
“二弟,你真的想明白了?大哥将你托付给了我。二弟,以前我什么都不懂,从今往后,让大哥来照顾你吧,好不好?”
宝靥在期盼的看着她,岳云在希望的看着她,明珠迷迷惘惘的笑了:他走了,自己还能活?
却对岳云说:“大哥,你回去吧,你有你的使命,岳爹爹更需要你。我们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和岳爹爹做的事我本就做不来,一个小混混偏生要往你们的路上凑,偏生要去撼天,老天如何不怒?
所以,他无情的取走了我最宝贵的和最爱的,却留下了不知好歹的我……我不知道我的余生会怎样,但我一定会、好好的活着的……
明天,一定会更好。
大哥,从此一别,各自安生,待得哪天大哥还了天下一个太平,你我兄弟煮酒陪着岳爹爹抚琴唱曲,不争名利,谦谦如水,可好?”
这里是燕山脚下的一处不起眼的仙鹿小山,找到它时,燕京已经降了第一场大雪,满山的素白,难掩那抹白中还没绽放的殷红点点,雪和梅的相依相偎,那是一份刻骨铭心的美丽,冬日里最亮的光景。
“金子,我来了。
你留下的这片静美,如同你真情的眼眸,那一脉相通的情缘,一路相随,一世温暖,金刚都暖化成了泪水。”
远处,明珠搭建了两间屋子:沁雪居,红梅居。
在最大的一棵梅树下,她埋下了他们的醉逍遥,醉逍遥里有他们的红梅沁雪,还有她的一束青丝。
上面立了一块石碑:金子配明珠。
“金子:金子配明珠,你不相欺,我不相弃;你用你生命守护了我的过去,现在换我守护你了;一生不离,一世不弃。”
走就走了,百年后都是一垄黄土,恨你的人也好,爱你的人也好,也都或者已经死去,哪还有谁还记得那曾经的风花雪月、旦旦信誓?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可爱与恨的人心、孽缘,都不在了。
很多年后,对着那垄黄土,白发苍苍的你,是否还回忆得起昨晚那个人儿在你枕边的低声细语?白发苍苍的你,会不会还记得这是那个人儿的躺了很久的墓穴?然后告诉自己:这是我曾经爱过的人,失去他的时候我很悲痛,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觉得,我还能活着却更加珍贵。而且在我以后即将死亡的时候,也不会因为要到他那去而十分高兴,我只会因为我即将逝去的生命而惴惴不安。
这便是现实,所以谁都不该轻贱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命,哪怕活得很辛苦!
明珠收拾了这片仙鹿小山,除了冬日萧瑟的枯草和枯树,每一天都忙忙碌碌很是安逸,心底唇边发出闲雅的微笑。
“金子,本来想随你去,可又怕太晚了,忘川水边奈何桥上找不到你。听说:奈何桥上有种汤,喝了就会忘了前世今生,你喝了吗?你忘了我吗?忘了就忘了吧,便再不会为我伤了。
但我是不想被那孟婆黄汤一灌,就忘记了你,金子,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反正我是找不到你了,想想都好可怕,你再记不得我,我也会记不得你。所以我要活着,至少这样还能记得你,你就当这是我偷生的借口吧。
其实,是你太聪明,死真的是只要一瞬间的勇气,活着却是日日时时的勇气。你终于用你的性命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我明白了,可你却不在了,明白了,还有什么意义?
这又何尝不是你的残忍?我爱明白了,你却不在了,对你的爱有多深,我恨自己就有多深。爱而不得,才是最痛苦的。
金子,我不如你,终不如你,永不如你。
可活着就是活着,至少可以想你,虽然是疼点,我愿意。”
“小傻瓜,又发呆了?”刮着她的小鼻子,完颜亨笑着。
“嗯。我相信人死后是有灵魂的,因为是我害死你的,所以你尽管来找我,这样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了。”她发出了迷一样的痴笑。
“茶煮好了吗?又在偷着喝酒,书看了吗?琴练了吗?”
“嗯——”明珠撒着娇,抬起她被雪雨沁湿了的睫毛,说:“泌雪居里,给你准备的琴我每天都在擦,可它从来没有响过;你喜欢的北国的酒我每天都在煮,可我从来没醉过;你喜欢看书,我也给你准备了好多,可我一本都没有看懂过。
我等你教我、讲给我听,可你是不是己经转世轮回了,近来都不见我了?金子,我要到哪里去寻你?那饿狼之吻还在吗?相见了,你还恨我吗?
以前我总爱说许多废话,总羡慕你在人前的那份静谧,却住往能一语中的时别人对你赞许的神情,便一下子觉得你好了不起好了不起,我是永远学不会了。现在我突然习惯了不再话多,在每每要开口时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说不出便记不住,这样甚好。”
完颜亨还是那么笑着:“看,你这不是又废话了?不过我喜欢。你说,我在听。”
“不要,不要......”明珠想要拉完颜亨,又好像害怕惊扰了他。
有那么许多时候,她都仿佛触手可及他慵懒笑意的脸庞,春风扬汤的呼吸,他还在,无时无刻的都在,他说过——只要她要,他便倾其所有的给她。
那她要,要他永远的陪着她,直到她什么的最后一刻。
“金子,对不起,我错了。我用我余生的每一天每一天都想你,余生的孤寂是我咎由自取,这种痛现在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但只要还能想你,梦里再见你,我愿意。不要,不要走。”
“小傻瓜,我不是一直都在吗?魂都被你锁死了,走不了了。”完颜亨笑得好宠:“来,我背你,背着你去赏雪,一起‘白头偕老’。”
明珠亟不可待的点头,完颜亨笑着,向她伸出手,湛蓝湛蓝的长袍映着他笑意盈盈的脸越发俊朗,冬日里一片温暖。
“又喝多了。来啊,来啊,快来。”
可明珠追不上他,看着看着要牵上了的手,总差了那么一点点。
仙鹿小山上响起了一片笑声。算了,算了,能看着就好了。
“死了,能见到那些最想见的人吗?”这是明珠一直纠结的问题,她不知道,但知道:死了就一定再不能想他了。
那自己就这么活着吧,至少梦里,还有他曾经的笑颜,哪怕不说话,摸不着他,至少他息脚了。
“这世欠你的都还给你,来生,我们再不相见便再不相恋。”
明珠呡了一口酒,有点踉跄,追不上他,跟着也是极好的。
梅枝上的花蕾都已经绽放了,洋洋洒洒的雪花纷纷扬扬,像天仙神灵洒下的万顷美玉,而这优雅的美玉中傲然绽放的红梅花儿,潇洒快意,胭脂点点暗香浮动。
“金子,宝靥快生了,那是她的孩子。
我要当大娘娘你要当大爹爹了,只是我要去照顾她一段时间,不能陪你了,不过等她养好身子我们就回来。
如果梅花谢了或者这里闷了,我们就回无忧谷,无忧谷的大姑姑和小姑姑一定喜欢,宝靥和小宝宝也一定喜欢。
你会跟着的,我知道。
不要瞪着我,我知道你在瞪着我。你放心,我喝得很少很少,而且现在喝酒我都喝不醉了。这都是你爱喝的北国的烈酒,确实不错,回来的时候我再给你带一点。”
“宝哥哥,宝哥哥。”
两团白雪球滚来。
“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我就来了,你还巴巴的跑来做什么?”明珠睁着醉眼迷蒙的眼,心却是清楚的,她心疼的责怪着宝靥。
“宝哥哥,岳元帅出事了,他被抓起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着急,等不得你就让张婆婆随我来了。”
“你胡说些什么?岳爹爹是国家栋梁,那赵构再糊涂也不会自毁长城,他疯了!”明珠皱起了眉。
“宝哥哥,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为了那把椅子,父母兄弟反目成仇的有多少,何况他一个不知进退的臣子?这一天只是早晚而已,你那么聪明,是不是气糊涂了,怎么会不明白呢?”
“可、可他能以什么理由杀得了岳爹爹?就不怕天下人不服吗?”
宝靥急了:“宝哥哥,你真的是气得糊涂了吗?皇帝要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这是张婆婆在燕京听得的,燕京府都传遍了,不会是假的。你快去看看吧,不要当心我,张婆婆会照顾我的,我生了宝宝就来找你。”
白茫茫天地一线,她的完颜亨早就没了踪影,明珠终于清醒了。
慢慢皱起眉,将最后的一点酒倒到石碑上,很久黯然无光的眼眸冒起一股杀气:“你不必来找我,我会回来的。他喜欢干干净净的,我也喜欢他干干净净的,你给我照顾好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