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珠儿要的药。金子还是没有来?”
“眉儿传了两次话了,今天他若是还不来,我亲自去请他!他若敢欺负珠儿,我绝饶不了他!”
心蕊难得看见轻云如此激动,这个冰一样的美人,比自己这个师父还对明珠上心。
“那傻孩子,还没醒?”
“是又又又醉了。她的酒量本来就不好,喝一点吐一天醉一天,就差吐血了。这里被她弄得一塌糊涂,连灰爷都嫌弃了。”
轻云说得淡漠,却让心蕊听得动容,不知从哪天起,这两个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美人,可以相互依偎着取暖,而且还相当的融洽,即便是沉默的空气,也心是暖暖的。俩人无时无刻都有种惺惺惜惺惺的感觉,就像煮酒一样,看见对方,就如同看见铜镜里的自己。
心蕊叹息着:“能见一面最好,能说清楚也最好。若生来就安排好了的命运,便谁也胜不了天。总需有人退让,如果都固守自己的执念,也说不清是谁的对错,一切随缘吧。哭了醉了,醒了就好。”
轻云对明珠是另一番关切,自然不同意,她看着心蕊:“师父不再怪那金子了?这其间可有什么缘由?”
心蕊摇头,又能说什么呢?告诉轻云一个荒诞的缘由:因为这俩人都是爱国的好孩子,作孽了他们自己?
大金国看似风平浪静的一片祥和团结,倚强凌弱的吊打着大宋,实质上内部矛盾暗流涌动,权势交替各自为阵。
完颜亶是完颜宗翰亲自扶持起来的,因为完颜亶年少好掌控。完颜宗翰在金太宗时就跋扈惯了,现在立帝有功更是肆无忌惮的。完颜昌和完颜宗弼不言而喻的暗中携手结成了一个阵营,但两人又各怀揣着自己不可告人的小九九。
笑里藏刀这种委婉的东西,整个大金国自然没人及得上完颜亨,他告诫过阿爹完颜宗弼,不要轻易站队,可待得他这次一回来,形式看了个一目了然。
完颜宗翰再嚣张狂妄,但他终归少了要成就天下的野心,胸内无乾坤,脖子上就一世有把别人桎梏你的宝剑,夺你性命于分秒之间。
完颜宗翰没有的完颜亨有,没有丝毫犹豫,完颜亨利用完颜宗翰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了的嚣张所引发的众怒,联手完颜昌一众,以贪赃等罪迅速剔除了完颜宗翰的周边党羽,彻底架空完颜宗翰,逼迫得这个大金国赫赫威名的一代枭雄最后落了个愤懑而亡。
完颜宗弼杀得眼红,以为等待许久的机会来了,可完颜亨却躲了,只让阿爹稍安勿躁,自己跑到汴京去了。
完颜亶正式即位时十六岁,功勋霍霍的叔伯们多了去了,而他,不过是因为年幼的嫡长孙的身份才坐上了这个位子。
他懂:他是他们所有人的傀儡。
完颜亨是生生的被完颜亶给拽醒的。
“你是郞主,不好好的在刘豫那里呆着,又找我做什么?”完颜亨瞪着酒意朦朦的眼睛,好半天了才问。
完颜亶知道自己这个小皇帝有点可怜,顶着一顶皇帝的桂冠却没有一点实权,每一个叔伯、叔伯公的功勋都比他大。而女真的黑山白水部落最器重的是骁勇的战士,他的阿爹可惜走得早,自己本身又不是很好武,自小喜欢汉学,雅歌儒服,便自幼崇拜完颜亨这个终日在大宋地界厮混的大哥,这倒是真的。
“什么郞主?要不是四叔和大哥,那周宋朝王完颜宗翰早把我榨成了渣,欺负得我比宋狗都不如。这次要不是大哥来得巧,和四叔一同平了他完颜宗翰的反,哪还有我什么事?恐怕连命都没了!
还有三叔公那个老滑头,只知道装病,现在还不知道动的什么心思,怕得我连觉都睡不好。完颜宗翰好歹只要我听话他就高兴,不会要我性命,这三叔公阴阳怪气的我可看不懂,大哥,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我可真的怕他成第二个周宋朝王啊。”
完颜亨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神情倦怠,他难得喝醉,最近醉得是频繁了些,头有点发晕。
“你已经杀鸡儆猴了,三叔公又谨慎,暂时还不会动。”
“那刘毅呢?他可是完颜宗翰一手提携的,现在完颜宗翰死了,虽然大哥让我风风光光的追封了他一个周宋朝王,但刘豫那老小儿明白得很,我可不敢住在他那里,怕他害我!”
“你还一点都不笨,那你撵到汴京来做什么,不怕自投罗网?”完颜亨淡淡一笑:“刘毅是大伯提携的,为了这个大伯和三叔公才有了芥蒂,现在大伯去了,三叔公自然不会放过他,不用你动手。
现在刘毅的靠山倒了,更要找你做靠山,他不是还在求你让他儿子继承他的皇位吗?他既有求于你,自己更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气概,你尽管放宽了心。”
“可他可是一只十足的老狐狸。先前就企图联系杨幺对付赵构,现在我听说,他又在示好联系三叔公完颜昌,万一、三叔公原谅了他……大哥,这两只可都是老狐狸,要不——”
“三叔公睚眦必报,肯定容不得他!而刘豫,一条狗而已,东一口西一口,更成不了大事。”
完颜亶学透了完颜亨,喜欢汉学礼仪,穿着青衣小褂,年少清朗,别有一番无邪的君子模样。完颜亨懒懒的抬着想耷拉的眼皮:这小子,看似羸弱其实骨子里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哪个角落都少不了龌龊的争权夺利,大辽大金,以前这些都是马背上的民族,拼的就是谁的力气大,很直接,便满目看到的是一片野蛮的血雨腥风,没多少的花花肠子。可自从掺杂了一片祥和的汉文化,完颜宗翰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腹一个个倒在“贪脏”的温柔罪名之下,自己却无处使力,活活的郁闷致死。
这完颜亶学得半生不熟,有东施效颦之态,但某种藏而不露,隐而不发的潜在资质,是完颜亨暗中赞许的。
“你根基未稳,要有一个‘稳’字。大伯就是太急于求成,忘了自己的身份,才自取了灭亡。你是嫡长孙,大金国名正言顺的郞主,就算叔伯们不服你,经由大伯一事,他们也不敢再动你。
你现在要以人心为上,三叔公不动你就不可妄动,他不是在等你的态度吗?死去的大伯都可以封,活着的三叔公又怎么不可以封?他要就给,再封他一个王,好听还不留人口舌。
那刘豫,现在真是糊涂了,大概想三分天下吧,可惜,没这个命。”
完颜亶却急了:“可三叔公已经是鲁国王了,还封?万一、三叔公做大,岂不是第二个完颜宗翰?”
完颜亨懒懒的说:“他大?大得过大伯?”
“那我们……”看完颜亨一副天塌不下来的样子,完颜亶也没了主意,转了话题,兴奋的凑过脸来:“那我们先废了刘豫!这汴京真是个好地方!废了他,我们在这里设行台,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这里,享受南朝的花花世界了。”
“看来你真不是贪玩来了。”完颜亨无聊的看了完颜亶一眼,涣涣的说到:“南朝真的那么好吗?雪没我们的大,牛羊没我们的壮,酒没我们的好,连人、都比我们的伤人!呆久了,你就会觉得,一点都不好。”
他拿过一坛酒:“你看,这是刘豫老儿送给我的,真正的我们北国的酒,够劲!够辣!够味!够真!这才是我的,我血脉相通的。”
完颜亶不懂完颜亨在说什么,但看明白完颜亨现在是连那刘豫都不想动了,懒得好像就剩喘气的样子。
不过无所谓,完颜亶依然一脸很无邪的笑容,求道:“大哥,你来朝廷为官好不好?我封你为太保,四叔为太师?
我知道三叔公装病就是为了这太师领三省事的位置,其余的叔伯也都在等待,他们都想害我。
大哥,只有你对我最好了。要不,你直接来当这太师,要不,你来当这倒霉的郞主都行。”
完颜亨笑笑:这孩子在扮猪吃虎、装傻充愣呢。
不过无所谓。
他的思绪一瞬间又不知游离到了哪里,最近空闲了脑袋,完颜亨便好像总是出现幻觉,晃动着一片红艳艳的东西,恍惚中,某些时候他才发现,总是出现的,原来是那一片灼灼的桃花。
完颜亨兴趣盎然的摆摆手:“郞主你在考验你臣子的忠心?哎,你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完颜亨抱着酒坛喝了一大口,其实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已经水到渠成的事,未雨绸缪密谋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离开无忧谷的那一刻,他就满血的准备好了斗志,太师也好,郞主也好,谁人敢挡?他也以为这一定是自己要的,唯一要的了,可最后他还是在完颜宗弼目瞪口呆的神色中,仓惶而逃。
天下不要你了我要,我和孩儿在这无忧谷等你.....秦明珠,你这个大骗子,不折不扣的大骗子!不摸鼻子了,我竟然就看不出你在撒谎,信了你!
完颜亨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眼神游离,好像已经忘了旁边还有一个顶大顶大的小郞主。
完颜亶有点尴尬的杵在那里,也不知道完颜亨是真醉还是假醉,不过他再这样灌下去,倒不好说又要躺多久了。说不得正题就算了,自己好不容易借口跑到了汴京,又见到了好不容易出现的完颜亨,国家大事反正也作不了主,管他的!不过大宋的花花世界自己见得太少,放过岂不太吃亏?
“大哥有心事?是位佳人?”
完颜亶笑得很猥琐,他见完颜亨不理他,又说:“那煮酒都摇头说‘何苦’,想必很不一般了?”
“煮酒来过?他还对你说过什么?”完颜亨剑眉一挑。
“昨天你醉了,他就走了,他连必布哥哥和四叔都不理,会对我说什么?我不过好像听得他自言自语罢了。
不过,今天来传话的那个南朝小丫头我可见到了,生得那个水灵!连一个小丫头都那么水灵,那姑娘可更不一般了吧?
大哥,那小丫头可说了:金公子今天不去,就永远不要去了。
大哥,求求你,风雅之地有什么好事,你可要带我!”
完颜亨咽下想夺口而出的酒味,叹了口气,看来这酒还真不能再喝了,自己居然会喝得人事不省,醉酒会出大事的。
完颜亨发昏的头脑犟不过完颜亶的磨缠,被完颜亶软磨硬泡一番,轻云又发了狠话,脑子再一晕,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