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西路,洪州。
蔡郎中心急火燎地向家中赶去,刘员外家小女的惨状在眼前来来回回像风铃一样地晃动。今天的这一幕,他实在是怕到了极点,老天不垂怜,它终归还是来了,他都不知道眼前这晃动的究竟是刘家小女还是自己的紫苏?还是几年前的那个噩梦?
“快,快一点!”
他急得都忘了擦拭额头滚珠一样的汗滴,只是机械的不断催促轿夫,汗水带着沁骨的恐惧浸透了衣襟。
“仁心堂”是蔡家九代祖传,据说老祖宗辈本是一追逐功名的书生,赴考途中救了一垂死老者,妥妥当当的照顾了几日还是去了。
老者临了时感怀他宅心仁厚,交给他一本医书,说是有神医扁鹊的私藏药方,必要时可以看看,或者找个有天赋的有缘人,只要不让它埋没了就好。
老祖宗也没多想,一心放在功名上,可屡考屡败,又恰遇在那改朝换代的动荡乱世,只好罢了。
后来恰巧发现家中的二小子还喜欢那些草草药药的东西,就让他学了医,加上那本医书,如虎添翼,经几代人的不断学习萃取,特别是针灸方面,同行颔首佩服。
因为医书有神医扁鹊的噱头,前两代曾用《卢医草堂》,后来才发现不过是井底之蛙沧海一粟,不敢有辱神医老祖,方换名为医者父母心的《仁心堂》。
代代以仁心为本,从不不趋炎附势,达官贵人贫民乞丐皆一视同仁,所以,时至今日,除了一个交口称赞的口碑,世代就只有《仁心堂》一间,薄田几亩。
几年前,蔡郎中到开封拜会同仁好友李淳民。
一官家秘密来请李淳民宅邸就医,李淳民特别邀请蔡郎中同往,官家几经考虑,得知蔡郎中也是医界名流才勉强着许可,但约定绝不可外泄,他们才见到了那个可怜的小娘子。
原来近日开封已发生了几起这样的病案,因都是官家与大户,难以启齿,私底下找来名医救治,可——医家都从未曾见过啊!
望、闻、问、切都用不上了,那不过是一具包裹着灰白皮囊的骷髅罢了。如若不是这身上的衣服,连她的爹娘都不会相信那会是自己妙龄如花的娇儿。
那小娘子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肌肉都萎缩地成了一层壳,颈动脉处一丝可有可无的颤动表示她还活着,一口嶙嶙的白牙在阴暗的床榻上发出瘆人的光,死鱼般的眼睛仿佛在嘲弄你脆弱的神经,挑衅地宣称她已是阎王爷的鬼魅。
李、蔡俩商议良久,皆觉无可奈何,开了一剂汤药只为尽人意,后来不过几个时辰就去了。
几月后李淳民来信,蔡郎中才知道那是江湖上的邪门歪道练邪功,专吸未出阁的少女经血,采阴补阳,提高功力。
何尝想到,悲剧有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蔡郎中有一子一女,长子苏木继承了衣钵,励志要采百家之长,游历百川救治百姓去了。小女紫苏年十五,去年本就应与李淳民的二儿子成亲的,可李家大爹爹去了,只好等守孝期满了再行迎娶之礼。
一月前洪州发生了骷髅事件,蔡郎中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赶紧致书李淳民,希望一切从简,先把俩小孩的房圆了。他可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那些畜生惨绝人寰的糟蹋。
可今天刘家小娘子又……
一下轿,蔡郎中就冲入内堂。
“娘子,娘子,哎呀……娘子!”
他着急地上气不接下气,毛氏的脚还没着地,他就紧张的问:“紫苏可还好啊?小婢们可还守着啊?”
“在在,怎么了?很严重啊?”
“哎。”
蔡郎中喝了口水,心有余悸地长呼短叹道:“可怜啊、可怜啊!好好一个小娘子……哎……”
蔡郎中不想吓到毛氏,缓了口气说:“还好,李贤弟已经回信了,不日继业就到,接紫苏完婚,也不等孝期满,赶紧将他们的喜事办了。只是,这期间可不敢掉以轻心!”
“哎。”
毛氏应着,欲言又止,她也不敢详问:“作孽啊!我带环儿和珠儿都陪着紫苏,还有俩小厮守在门外,老爷,要不再请几个武师吧?”
蔡郎中苦笑道:“武师怎是他们的对手?采花大盗废的是女子的身子,可他们却不知用了什么淫亵手段将命都废了!畜生啊!”
顿了顿,说:“你还是去陪着紫苏吧,只告诉她继业要到了,有个准备。
提醒小厮与环儿小心,苏木娘子带好小墩墩就好。只是那个珠儿还是小了点,就当解个闷吧。”
他疲倦地向堂外走去,汗水已经干了,可他的心也好像空了,一切皆有天意安排了,只望老天爷可怜,看在蔡家代代宅心仁厚的情分上,不要降祸于小女吧。
“娘亲,爹爹回来了?”
紫苏穿着大哥的一件灰色大布袍,一双小脚藏在袍子里都还绰绰有余,一顶盖耳帽子不仅隐藏了她的满头秀发还时不时的遮挡了她的眉毛与眼睛,可怜巴巴的又超可笑。
她心情好烦闷,听到娘亲来了赶紧问到。
“回来了,没事,是好事。是继业要来了,你爹爹要我好好给你准备,可不能委屈了我的紫苏。”毛氏爱怜地抚摸着紫苏的大帽子,说:“我的儿,要嫁人了。”
看着强忍着不安与焦虑的娘亲,紫苏心中泛着种种酸味。她知道,这几日爹娘的紧张绝不是缘由于此,大哥不在家,爹娘将一切都扛在了他们的肩上不告诉自己,自己无能为力就只能好好的听从爹娘的安排,不可再让爹娘担心了。
“是紫苏连累了爹爹娘亲,是紫苏不孝。”她巴巴的就要掉眼泪。
“傻孩子,这是喜事呐。爹娘好舍不得你呐!只是娘亲像你这么大都已经与你爹爹成亲了的,我的儿,喜事诶!”
环儿睡眼朦胧的,明明听见娘俩说着喜事却要搞得哀哀怨怨的,好无聊,只是未来的姑爷要来了让她倒醒了神。
爬起来还没站稳就含含糊糊的道喜了:“恭喜姑娘贺喜姑娘!老夫人,姑爷什么时候到啊?”
“不长记性的东西,不许叫姑娘!”毛氏打了一下这个不长记性的脑袋,道:“叫你提着精神你倒好好的睡觉,好意思了!”
“喔……我都好久好久没有睡好觉了,好困喔!”环儿嘟着嘴道:“你就知道骂我,那明珠小蹄子一入夜就不知道懒到哪里去了,你到哪里骂去!你就只会骂我!”
“她多大你多大?还是她来了多久?还是她与你紫苏姑娘亲近些?你倒委屈了,那你也跑开去不要你姑娘了啊。”毛氏又一巴掌拍下去。
“娘,”紫苏挌了娘亲作势要下的巴掌,说:“环儿真的累了,大家都累了。特别是爹娘为紫苏……可是娘,是不是……”
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问娘亲这件事。
毛氏叹了口气,说:“唉,我也不知道啊,可我相信你爹,你爹这样小心总会有他的道理的。”她温柔的抱着紫苏,像一个老母鸡:“儿啊,爹娘都希望是我们错了,哪有多好!”气氛有点小哀伤,这种无助的等待,如同还有一把小小的簿刀子,在缓缓地划拉你本就快断裂的神经,一点点淡淡的疼,似在若有若无地提醒你:威胁其实本来就存在;却又似若有若无地告诉你,其实是你多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