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日,摩云岭上下,风和日丽,山花烂漫,衬出白玉宫殿格外洁净无瑕。臻云神君坐在花丛之中小酌,眼神幽深,不由得想起一位故人来。
那位姑娘号称天界第一美人,在他看来,她倒是担得起这个美名。既有盛世美颜,又能歌善舞,在他的面前总是那样温柔体贴,水盈盈的眼睛痴痴地看着他,生怕错过了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他从来就不敢认真面对那双秋波潋滟的明眸,害怕自己沉溺在其中,爬不出来。后来那双明眸就一天比一天黯淡,直到有一天她不再抬起头来痴痴地无所顾忌的凝视他,她和其他姑娘一样,低眉垂目,再也不让他看到那荡漾的秋波。
臻云神君站起身来,远眺摩云岭之下的臻云山诸峰,但见数峰青翠,色彩缤纷的鲜花点缀其中,春意正浓,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如此良辰美景,自然会想起佳人来。
檐下的风铃一阵脆响,这是有客来访,臻云神君对晓翠峰的修竹真人素有好感,见他携酒来访,便开启了观星神殿的结界。
修竹真人年约三十来岁,身姿如修竹般挺拔颀长,眉目俊秀,一身青绿色道袍,如翠竹般清新洁净。他一见到臻云神君便躬身行礼,甚为周到。
臻云神君轻笑道:“傲君,何须如此多礼。我今日赏春,惬意开怀,你便携酒前来,你我心意相通,足以为知己。”
修竹真人笑道:“臻云山一年四季,风光不同,尤其春日,草木复苏,万象更新,想必与天庭景致格外不同,神君不可错过。”
臻云神君抬手招来一朵白云,团团簇拥住殿前的白玉桌椅,腾空而起。臻云神君道;“既然如此,你我便乘云车,尽揽春光。”
修竹真人随臻云神君登上云车,只觉脚下绵软,却并无下坠之感,心中不觉对天界心生艳羡向往。
那白云待二人坐定之后,便团团簇拥上来,便似一座女儿墙一般,将二人稳稳围在中央,随后凌空而起,漂浮在半空中,悠闲而行,如同寻常的流云一般无二。
修竹真人心中赞叹了一番臻云神君好手段,便从袖袋中拿出两只青瓷酒杯,一只青瓷酒壶,颜色青翠欲滴,如同雨后竹林一般。臻云神君端起青瓷酒杯品鉴一番,也频频点头,心想凡人心灵手巧,风致高雅,倒也不输天界。
“此酒是我山上一名女仆家中所酿,颜色青碧,唤作‘雨后青’,绵长甘醇,还请神君品鉴。”
臻云神君摇头道:“酒既是青碧色,酒具就不可用同色,”说罢袍袖一拂,白玉桌上便多了两只水晶酒杯,晶莹剔透,修竹真人将“雨后青”倒进去,水晶杯盛满绿色的酒液便散发出绿莹莹的光芒,清澈透明,娇绿欲滴,酒香中有翠竹的清新气息,臻云神君抿了一口,连声称赞。
修竹真人笑道:“此酒主要的原料是我晓翠峰特有的雨竹中的竹液,加上山下桃源村的泉水酿制而成,不是什么灵物,不过是竹香浓郁,酒味醇厚,尝个新鲜而已。”
臻云神君笑而不语,心想这位修竹真人素来是个风雅之人,但也不是全无机心,一心玩乐之人,不知今日献酒同游,所求何事。
修竹真人见臻云神君面具下的唇角微微上翘,知道他心情愉悦,便建议道:“今日恰好有新酒出来,不如同去看看?”
臻云神君点点头,道:“我来臻云山已有十年,从未拜访过山中的村落,今日还请修竹真人引路。”
修竹真人笑道:“山中村落所居者,都是我山中仆役及其家人,还望神君不要嫌弃他们粗鄙。”
“既在人间,便要和光同尘才好,人间本是凡人所有,我辈不过客居,尊重主人才是应有之义。”
修竹真人听闻,心中大喜,果然臻云神君心性高洁,没有轻贱凡人之意。他修道已将近千年,深信修仙中人,应当以守护凡人为己任,若是视人命如草芥,肆意残害,与妖魔有何区别。
说话间,云车已经来到深山之中的一处平原,田野里盛开着紫色的花朵,靠近山脚有一座村庄,大约有数十座房舍,青瓦白墙,鳞次栉比,看来颇为富庶。
臻云神君与修竹真人步出云车,缓步走入村庄。时至午后,村民大多出门劳作,只有一群孩子在村里的青石路上嬉戏追逐,见到臻云神君与修竹真人翩然而来,知道是山上的仙人,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偷偷躲到墙角窥伺二人的行踪。
修竹真人朗声大笑,从袖袋中摸出一把糖果撒出去,问道:“吴大此刻可在村里?”
孩子们闹哄哄的跑出来捡了糖果,其中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见修竹真人和颜悦色,壮着胆子过来说道:“他今日本来要出新酒,听说他小儿子在山上犯了错,急忙跑去救人了。”
修竹真人一愣,站在原地默默不语,臻云神君刚要开口,却听见村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嚎哭声:“我的儿,你才十八岁,打碎一个杯子,就要丢掉一条命啊,这仙人怎么这么狠心!这叫我怎么活啊!吴大,你个没用的东西,连亲生儿子也救不了。”
臻云神君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青衣妇人,发髻散乱,满脸泪痕,踉踉跄跄跑进村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紧紧跟在后面,嘴唇紧抿,脚步凌乱歪斜。
汉子一抬头,远远看见修竹真人,猛然扑过来,跪在修竹真人面前,哭诉道:“修竹真人,你救救我儿子吧,求求你!锻玉峰的剑炉,劳役繁重,不见天日,再强壮的汉子也熬不了多久,我的儿子只有十八岁,素来瘦弱,如何禁得起。最多半年,只怕连尸骨都见不到了。”
青衣妇人见状,也扑了过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含糊不清的说道:“求求仙人,让我替儿子去吧,他只有十八岁,丹炉的活我也能做,我愿意去替他,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臻云神君看向修竹真人,问道:“怎么回事?”
修竹真人将夫妇二人拉起来,躬身向臻云神君行礼,那夫妇二人见状,立刻跪倒在臻云神君面前,并不敢碰触臻云神君的衣角,只是拼命磕头,很快小径的青石上便有了血迹。
臻云神君袍袖一挥,夫妇二人便再也磕不下去,只能眼含热泪,祈求的看着臻云神君。
修竹真人轻声道:“臻云山最近百年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犯了错的仆役,要罚去锻玉峰剑炉和炽焰峰丹炉服役三年。那两处劳役繁重,环境恶劣,凡人最多坚持两年。身死之后,尸骨往往就近抛入熔岩泉之中,化为青烟。以前,只有犯下大错的仆役才受此重罚。这几年,不论大错小错,皆被送去受罚。”
臻云神君淡淡道:“所以你今日邀我来赏春。”
修竹真人再次躬身行礼道:“贫道在臻云山人微言轻,就算今日能救了吴大的小儿子一命,也无力改变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