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怀中的人瑟瑟然,他得意至极,“昨日警告你了,不必称我为殿下,还是循旧例,你怎么还敢犯错误?”
风从耳边拉着长音掠过,她因紧张而有些发懵的头脑霎时茫然起来,使劲回忆了下,疑惑道,“你不是说,在父皇母后面前,循旧例吗?可是……现在,不是在他们面前啊……”
话音未落,脑袋上已传来一声脆响,她“唉吆”一声痛叫,若不是拘囿在马背上不敢乱动,早就忍不住去抚摩了。
他……他竟然抬起手来,弹了她的后脑勺!
这小小的动作,是从前玩闹兴起,才偶尔有的。
他怎么此时做了起来,算是作为不听话的惩罚吗?
他竟似也微有尴尬,表情极不自然,须臾冷哼一声,“隔墙有耳,处处都有人听,即使你我单独相处,也难保会泄了风声,你还是随时都循旧例吧。”
“哦。”莫霜应了一声,再无他话,而马儿的速度,此时也渐渐缓和了下来,她吁了口气,额头上都已有了汗津津的湿意。
随即,侍卫们相继赶上,簇拥着两人。
人一多,尹寒揽着莫霜的臂弯,愈发紧了起来,后来侧眸瞥及她脑门上明晃晃的一层,竟即刻抬起胳膊,用袖口给她揩拭了下。
那华贵蟒袍,蜀锦缎料,司制房精心绣成,轻轻熨在肌肤上,极为舒帖,莫霜却心底一凛,闪避了下,呢喃道,“我有帕子呢。”说着,就要从袖中掏出来。
尹寒一怔,抿紧了唇,怏怏不乐状,神情执拗得像个孩子,竟一把制住了她的手,接着扳着她的身子,使之斜倚在他怀中,认认真真地将她脸上的汗意擦了个遍,到了最后,就连无汗的腮边,都被轻轻拂过,一丝不苟。
袖口的五色云纹,触在脸上,滑腻无阻,莫霜恍惚间,仿佛瞧见,他眼底闪着的神色,几许严肃,几许任性,还有几许她所不懂的落寞。
她心底突地有些伤感,却又尽力掩饰着粲然一笑,轻推开他的手,柔声道,“好了,寒哥哥……别人看见会笑话的。”
他也笑一笑,看风拂过她的鬓角,吹起的一绺青丝,绒绒簌簌的,娇俏可人,反而衬得高高云鬓上插着的华美钗环,失了颜色。
莫霜被他深情的目光笼罩着,羞涩低头,接着偎进他的怀里,尹寒亦就此放开了缰绳,任由识趣的马儿慢悠悠地走。
春光正好,璧人缓归,仿若一个悠长悠长的梦,美得让人醉,醉得让人暂且忘却了前缘,也不愿去思后续。
两个人这般的浓情蜜意,当真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一切都是完美的模样。
可是,相依弹指,终未行到地老天荒,太子府门已在眼前,云居宫也近于咫尺。
当迈进了大殿正门,携着的手,倏然放开,眼底的春水温煦,立化为蚀骨的冷漠,如千仞寒冰折射的光影,直教那颗已退到角落里的心,颤得窒息,再无可退……
是夜,莫霜依旧独眠于内室,红绡帐内,锦被暖床,心却冰冷一片。
更漏声声捱不尽,长夜漫漫孤星寒,难道说,此生就这么过下去了么?
若不然,还能怎样?
他有他的心思和坚持,我有我的酸楚和骄傲,或许只能,花开与败,只归时节,与君再无干系。
莫霜盯着床畔欲燃尽的火烛,良久苦笑着摇头,掀被下床,走至案前,提笔铺纸。
沁园春
易灭残灯,难醒绮梦,瞬息浮生。都道是浓情,不过泡影;鲜妍明处,人皆惊羡。清夜暗影,苦酒自斟,对饮无人倚无阑。空凄悲,敛声默啜寒,柔肠寸断。
春谢匆匆风雨,幻蜃景岂独优钵昙?众芳皆如是,碾落尘间;盛时殷勤,带泪笑忆。霎那风波,人心变幻,更何况三生坎坷。也休恼,薄情男儿心,自古皆然。
蘸墨挥毫,写下这首随性而至的《沁园春》,有颗泪顺颊而下,恰落在那薄情二字上,很快晕染成一团模糊。
莫霜眼中虽有泪,唇角却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只为那下阙看似洒脱实则悲凉的心绪。
她轻叹一声,将狼毫甩到一旁,把那宣纸迅速团起,想要投入烛台之内付之一炬。
恰在这时,听得房顶咔嚓一声,似乎有砖瓦在活动,她心底一凛,抬头上望,悚然战栗。
只见房顶之上,琉璃瓦已被掀开一条缝隙,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正在向内窥测。
他山根及鬓额等地方都看不太清,仿佛是蒙着了黑色面纱。
但那双眼睛,极为熟悉,纵使其余地方被遮得严实,纵使光线朦胧,也是她一眼就能认出的。
是大哥!
她大惊失色,掩住口唇才没能惊呼出声。
他怎会来此窥视?
虽然是兄妹,但这样贸然行事,也是犯了皇家大忌的。
与她目光相对的那一瞬,莫恭并不惊慌,仿佛是要存心让她察觉似的。
这么愣怔了几秒钟,莫霜回过神来,慌忙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去。
可是他却恍若未见般,依旧眸光深沉地盯着她。
莫霜心惊胆战,焦急万分,大哥,你疯了吗?
她忽地有种感觉,今夜房顶上的莫恭,如此陌生,陌生得叫人害怕。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推门声,是怜儿特意压低了却仍不失清脆的声音传来,“娘娘,怎么了?”
莫霜手脚一下软了下来,几乎要瘫在地上,而莫恭终于在怜儿进门的那瞬,合上了瓦片,房内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莫霜双手撑着案几,回头朝怜儿勉强笑笑,“没事,睡不着,起来走走。”
怜儿一眼瞧见她的脸色,惊道,“娘娘,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病了?”
莫霜慌忙抚上脸颊,果然,又是汗意津津,可还未等她推说过去,门口已又传来一声似笑非笑的嘲讽,“你这一紧张便大汗淋漓的毛病,自小就有,如今果然还是未好啊?”
尹寒!莫霜骇得瞪大了眸子,向他看去,怜儿见状,笑了笑,识趣退去,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互相注目,表情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