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念一想，又促道，“他是咱们的表兄弟，是爹爹自小儿看大的，况且姑母也一直眷顾莫家，莫家也对皇室忠心耿耿，怎么会惹他仇视呢？”
这莫家向来都是太 子党羽，若说尹寒与莫家有怨，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莫恭自知失言，只勉强应了句，“交好那是六年前，六年后的今天，早就变了天地……”
话到这里，再不能说，他硬生生地止住，别过视线，痛惜道，“我这些话，字字是真，只是没人肯听，就连爹爹也斥我混账，因此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有心无力。”
莫霜的眸底惶然而又迷茫，心里一团乱麻。
莫恭的话，句句令人费解，句句又透着暗示，悬疑丛生。
莫府中，除了相依为命的娘亲外，对她最好的人，便是大哥。
就连爹爹，也只不过照例禀行着严父的职责，从未有过家常的亲近，看她的眼神里，无端含着些疏离和冷淡。
她知道，那是因了她虽是嫡出，却不是男儿身的缘故。
娘亲嫁给爹爹数年，都没能怀有身孕，为莫家添上一男半女，无奈中才许纳了二娘。
不过一年，二娘便生下长子，其后又产过一两次男婴，不过因了事故，几岁时候便皆夭折了。
然而，这份承继香火的恩情，爹爹却是记下了。
是以他与二娘的感情愈来愈笃，和娘亲则是渐行渐远。
就算是她的出生，也未能换来一丝惜悯，反而是庶出的莫晴，获尽了宠爱。
所以嫡出的她，没有明艳开怀的童年。
低调略带灰色的日子里，鲜亮如日月的色彩，是寒哥哥带给她的。
而大哥所予的温情和关怀，是乌墨而寂寂的沉夜中，一簇莹润暖目、长燃不衰的萤火虫。
在尹寒离去的六年里，更加如此。
因此，大哥的话，总也有几分道理吧。可是要她如何相信？
莫恭见她神色黯淡，忿然出拳，砸在了高案上。
有青瓷瓶儿摇摇晃晃，滴溜溜的声音让人心悬。
他低沉道，“霜儿，我有一事不明，想问问你。”
莫霜收神点头，“什么事？大哥尽管讲。”
莫恭直视向她，“大婚之后是否和美暂且不论，赐婚之后到大婚之前这段时间，你该欢欣鼓舞才是，为何也心神恍惚闷闷不乐，时而还有惊恐之色？”
莫霜已惊到极致，腿脚发软，勉强抚住墙壁，笑道，“没有啊，大哥多虑了，我挺好的，就是有些舍不得自小生活的地方而已。”
当日事出，她整整三日未曾出过银华苑。
心中绞痛，乱如飞沙，神情痴然，俨然成了傻子一般。
后来身上的淤青瘢痕虽谢了，心头的，却依旧烙印难除。
直到今天依然如是。
自那日起，她便与府中任何一人，都保持了刻意的距离，包括之前常亲近嬉乐的莫恭。
莫恭的眸光犀利如刀，欲将她的心事剥丝抽茧般破解，“你别说是因订了婚约，与哥哥也需避嫌不能接触，也别说是我的错觉，你那分明就是经了挫折，心里藏了屈辱。”
莫霜已被迫到了死角，无力周旋，只绝望地摆手，眼底分明有话欲吐，“不要问了，不要问了……”
他却仍在苦苦探究，字字如刃，“我暗暗问过银华苑中的侍从，他们都说赐婚那日别无他事，只不过全体莫名混沌睡了一觉。”
怕莫霜不乐，他又急急补充道，“我是担心你才去私下调查的，你别怪我……”
莫霜悚然瞪着他，心底起的颤栗层层叠叠，沸浪寒流交替着熨过心田，半晌哽咽道，“你这么逼我要做什么？我说平安就是平安，你非得弄出什么事么？”
莫恭一呆，听她声调带泣，不由指尖颤了颤。
须臾咬紧牙关，低下头去，额上的几道青筋却骤然暴突起来。
气氛尴尬而冷凝，莫霜深吸一口气，脚步踉跄着，就要向外走。
莫恭一把扯住她的袍袖，使得她身形停滞，低喝道，“霜儿，你等我说完。”
莫霜收住脚步，也不敢转眸向他，只低着头盯着脚尖，目光散乱无措。
莫恭深湖般不见底的眸子此刻似有烈火烹油般一溜燃过，口中却艰涩的很，“霜儿，我只是太过关切你，关心则乱，如今你虽嫁人，我却仍有句话让你记下，那便是，无论怎样，你都还有大哥在你背后替你撑腰，若是受了委屈，在他那里支持不住，就向大哥言语一声，我拼得性命休，也要护你一生周全……纵使莫家门庭再破落，也能让你衣食无忧。”
莫霜心底说不出的震撼。
手一抖，袖口的帕子就飘落出来，旋了个弯弯的弧线坠地。
料不到，大哥，他竟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
她感动至极，以至于一时呼吸不畅，有泪重新盈上眼眶。
酸涩之中，却又隐隐觉出一抹古怪，淡淡地氤氲在情绪纷杂的室内……
她敛了眉，哽咽道，“多谢大哥，霜儿永远记得这话。”接着便移足至了门口。
打开门出去，空气中飘着清冽的花香，原是堂前有几棵桃树花开正盛，粉红的颜色，衬着青翠的叶儿，很是妩媚。
出入此门，不过是片刻，却如隔半世。
莫霜兀自有些愣怔，抚了抚眼眶，将泪痕都尽力掩去，正要向前堂走，却见有小丫鬟奔得甚急，直冲她而来。
她一怔，站定了等她说话。
那丫头却是爹爹跟前的侍婢，名叫春晓。
此刻气喘吁吁，按住胸口，一下跪伏在地，禀道，“老爷请大小姐到烟淼斋叙话。”
莫霜讶然，“嗯”了一声，便抬足行去，边走边蹙了眉思忖。
这烟淼斋是前堂侧房的一间静室，爹爹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去那里叙说？
何况，他不是还要陪尹寒的吗，怎么能有闲暇？
疾步走着，侧眸问向春晓，“斋内只有爹爹一人吗？”
春晓摇头，“大夫人也在呢，不过是刚进去。”
“娘亲也在？”莫霜心里愈发有些没着落。
“嗯。”春晓应着，脚下步速却丝毫不减，紧紧地跟着莫霜，“原本是太子殿下和老爷在室内密谈，过了会儿，殿下出来，老爷却叫人唤了夫人进去。眼下夫人仍未出来，只传话让奴婢速来找大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