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凌[9]
东北三省司令长官张学良,字汉卿,是一位中外知名人物。一般称他为张少帅,国外称他为youngmarshal或MarshalChang。他二十几岁时掌握着东北三省军政大权,极力兴建东北。1927到1929年的三年中,我在他家教过他四个孩子,所以我对他多少有些认识。
早在1925年我由天津南开高中毕业后,即立志出国学工,遂上书申请,后值郭松龄倒戈就没有下文了。东北大学某教授替我联系美国福特汽车公司工读学校成功,苦无赴美路费,我便持该校许可信去北京亲自向张要求协助成行。当我向他读了许可信,他奇怪地问我:“你怎会英文,在哪儿学的?”我说我是天津南开高中毕业的。他当面慨允,即时交给我1000元,作出国路费,并说:“你来京往返不容易,再补给50元。”说完又拿出一张大相片,上写“天成乡弟惠存”,下写“张学良赠”。他又说:“回去预备出国吧,我将开办汽车工厂。”道谢告辞后,我喜出望外地奔回东北办理出国手续。然而事情又不巧了,一个月后福特工读学校又寄来第二封信,说停止招收工读学生。这给了我当头一棒。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几天后,我再去北京向张学良说明经过。他问我说:“不收工读生你想怎么办呢?”我说我想入正式大学攻读工程科。他又说:“等我考虑考虑,过几天你再来吧。”过了五天,一见面他就说:“你在这儿给我教小孩吧。”我心里的确有些为难,但无法推却;为难的是出国学工的志愿完全破灭了,更为难的是孩子们的性格习惯能否处得来。出我意外,他们都是极有礼貌活泼可亲的孩子,我这才安下心教他们英文和数学,万字廊南边的八角亭是书房,石室北双圆亭是饭厅。其后,又增聘语文、国画老师各一位。彼时京汉、京沪两路战事正酣,两月后他曾由新乡指挥作战百忙中捎回数百元分赠三位老师,以表关注。
东北军收兵回关外,日本关东军制造皇姑屯炸车事件时,张学良仍在关里整编队伍,回东北后,他被选为东三省司令长官,公开为其父治丧。我与别人一样地递送一份悼礼,结果给我单人开了一桌全席送到书房,这样隆重的礼仪还是罕见的。
皇姑屯事件不久后,日本关东军又正式约请他到关东军司令部赴宴。当时他仅26岁,肩负着东北3000万人民的命运,赴宴的前夕,一切战备布置妥当,准备决一死战,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在此关键时刻他毫不示弱地准时赴宴。日本军的讹诈落空了。若与这个事实对比一下,说他是不抵抗将军真令人莫解。
其后,张学良加快建设东北,修铁路、设港口、办学校,以400元的高薪聘请国内一流教授去东北大学任教。在一次招待学生的茶话会上所赠的一首七言诗:“大好河山夕照中,国人肩负一重重;男儿正要闻鸡起,一寸光阴莫放松。”足以说明他对青年人的期待。
三年来,我未曾见过他对任何人发态度。看起来他像一位朝气蓬勃的运动员,又像一位名演员,像一位少年老成的学者。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为人精明机警,做事爽快诚恳,又重义气。就是你初次和他见面交谈,你也会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氛笼罩着你的身心。然而你绝不相信你是在会见一位30万大军的最高统帅和统治东北三省的长官。我极少和他交谈,但是他和你讲的话完全算数。1929年10月的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你准备出国入大学吧,自己办好入学手续就走。”他的话字字落实后,我便是美国密执安大学工学院的一个大学生了。直到1933年他出国前在上海忍痛戒毒时,也就是他在政治生活中最失意的时刻,他电令我回国。这样对人负责到底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
(1980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