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母亲来喊幼青起床拆被子。
“为什么不叫幼白一起干啊……”幼青眼还没睁开。
“她开学就毕业班了,哪有这个闲工夫?赶紧地,起来吃饭,拆被子,上午拿去河里洗干净了,在河坝上晒干再拿回来!”
幼青感叹,自从穿过来还没去西河边玩过呢前世的小幼青可是整天泡在水里的主。
堂屋里电视开着,电视里,田连元在眉飞色舞地讲着《小八义》,父亲早已出门,母亲大概也吃过了,幼白还在睡懒觉,桌上只摆放着一碗炝锅面。
幼青磨叽着听完评书才将那碗面吃完,
门厅里母亲早已铺开席子,旁边摞着三床被子,母亲正坐在席子上拆着摊开来的一床被子。
这个时候还没出现被罩,母亲又爱干净,所以每年都会把被子拆洗一遍,重新缝起来,工程量巨大。
“妈,你说你每年拆一遍累不累啊?”幼青看着那一摞还没动的被子发愁,拆只是第一步。
“盖一年了多脏!不拆还能盖吗?”母亲便拆边说。
“妈要不你做个罩把被子罩起来,每次只把罩拆下来洗洗,工程量小,也方便勤洗勤换!”
“想得到是好,咋做?”母亲以为幼青又想偷懒。
“真的妈,杂志上说城市人都是这么做的!”幼青边比划边说,母亲听了个大概,觉得可以试试。
“好吧,等赶集时买块布试试!”母亲便拆边说,手下动作很快,剪短针脚处的线,从另一端挑起抽出来。
母女俩拆完把四床被子四条褥子的被里背面都放到大洗衣盆里,此时幼白才起床,到院子里洗漱。
“洗完和幼青把洗衣盆抬到河边!”母亲跟幼白说。
“奥!”幼白瞥一眼坐在席子上一脸苦相的幼青,心想母亲生个闺女简直太划算了,整个是当苦力来养着。这也是望城这种小地方的常态,好在母亲还让姐妹俩读书,比起杨二奶奶家的闺女来还是好的。
两姐妹抬着衣盆走走歇歇,幼白久不运动,更是满脸冒汗。
“你怎么跟个傻子似的,那么多衣服自己一个人什么时候洗完?”幼白骂到,母亲自己不来洗,让幼青自己来洗太过分了。
“你跟我一起洗呗?”幼青满怀期待地看着幼白。
“让太后自己洗!每年都陪着她折腾!”幼白抱怨,坝盆子往河边一放,叉着腰跺脚。看样子真要跟幼青一起洗了。
“你还真洗啊?”见幼白撸起袖子去扯盆里被面。
“快别了,我有办法,你快回去吃饭吧,晌午来接我,我自己可扛不回去这么一盆啊!”
幼白扯了几下被罩,没扯动,又放回盆里去了。她自小就没干过这活,顶多洗洗自己的衣服,
“唉,同一个妈生的怎么差别这么大呢!”幼青看在眼里,不禁唉声叹气。
“还不是你傻!谁想拆想洗让她自己干去啊!那么听话还不是累死自己?”幼白气愤。
幼青不知道幼白怎么那么大气,一边劝着哄着让回家去了。
看着一盆的被面,幼青在想如何下手。前世有洗衣机,这种大件自己也好多年没洗过了。
水边摆放着几个石条,石头一半没在水里,天然的搓衣板,这是洗衣服的固定位置,谁来的早谁占着,来晚了的只能自己到河滩边找石头重新搭一个。
此时还没有人来,幼青把一盆拉到最上游的一个石条前,坐下来。
河水清澈见底,河水把幼青脚底的沙很快冲出一个洞,小鱼从幼青的脚趾间游过,她伸手去抓时,又急速游开了。
幼青把被面一条一条过水拧干,码放在身旁石头上。等全部过水一遍,洗衣服的人已经多了起来。
“幼青!你来太早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在幼青旁边的石条前放下盆,跟幼青说话。
幼青认得,这是杨二奶奶家的三嫚。她也端来一盆被面,只两三件。
“早洗完早回家,到晌午多热啊!”幼青回答,边打量着小姑娘,小姑娘比自己略小一些,头发梳得好看,背带短裤,简洁时尚,一股港台风。
“幼青,昨天你看见梁静家闹事的那些了?”三嫚神秘兮兮地说,完美继承了杨二奶奶的八卦。记忆里的三嫚并非如此,自己到来造成了很多事都变了,难道三嫚的个性也变了吗?
“看到了,怎么了?”幼青问。
“梁康当时实在太帅啦!男神!霸气!爷们儿!”三嫚一边搓着被面一边狂赞。幼青扶额,还好,三嫚还是之前的三嫚,一个耿直的迷妹子。
“哎,三嫚,那个霸气的男神来了!”幼青说。
“切,幼稚!霸气男神怎么会来女人的地盘洗衣服!”
三嫚正说着见梁康跟另外几个半大小伙子收拿抄网从河水里追逐着鱼一路跑过去。
三嫚看傻眼了,幼青用水泼三嫚,她才回过神来,两人相视大笑起来,相互泼水,引得前面那几个小伙回头。
梁康见是幼青,跟她微微一笑,走开了。
“哇塞,男神在对我笑呢!男神会笑哎,笑起来好帅啊……”三嫚双眼冒小心心的节奏。
“三嫚,咱都这么开放了吗?”幼青纳闷,这个时代的女孩已经这么开放了吗?如此直白地表达让旁观的幼青都觉得不自在。
“幼青就你是个木头疙瘩好吧……”三嫚白她一眼,又聊开了这几天地方台正在播的七侠五义。
“你喜欢里面的谁?”三嫚问幼青。
幼青想,我穿来还没看过电视剧呢亲。七侠五义都有谁来着?
“展昭吧!”幼青说,记得前世幼青的本子上贴过何家劲版的展昭的贴画,又觉得在本子上贴男的贴画不好就撕掉了。不对啊何家劲版的展昭不是七侠五义,是包青天。三嫚所说的七侠五义可能是焦恩俊版的展昭。
“呀我也喜欢展昭!哎幼青你觉不觉得我男神长得像展昭?”三嫚探过身来问。
“你哪个男神?梁康像焦恩俊?”这两个人幼青看不出哪里像,梁康五官线条硬朗不带半点阴柔。或许眼神有几分相似。
三嫚撇嘴,一副幼青太没眼光的表情。
两人又聊一会儿,三嫚起身要离开了。
“这么快洗完了?不在这晒了吗?”幼青问三嫚。
“我洗得少,回家在院子里能晾得开!”幼青瞥了一眼幼青那一盆,爱莫能助。
“今天我大姐二姐要回来,我先回去了!有空找我玩啊!”三嫚端着小盆走远了。
三嫚的位置很快被旁边一直用自家搓衣板的大婶占据了。幼青抓紧时间把已经泡在盆里的被面一件一件拿出来搓洗,等都搓洗完一起过水漂干净,拧干,码放在盆里。
全部都漂洗干净后,幼青拿起两三件趟过水,爬山对面的河坝,将被面一一展开铺在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的河坝的斜面上,四角用石子压住,其他件如法炮制,很快所有的被面都晾到河坝上,幼青松了一口气。
洗衣服的其他人见好位置已经被幼青抢了先,都没了赶着洗完的劲头。
幼青坐在坝上有树荫的地方等着被面晒干。
梁康和同伴仍然在浅水里用抄网捞鱼。
“喂你怎么整天没个正事啊?”幼青坐在河坝上看着这些半大小伙子们抓鱼,对看向她的梁康说。
“啥事正?”梁康不满地望向他,耀眼的阳光让他只能眯着眼睛。
“学习啊,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你怎么不学?”
我,咳咳,我已经研究生毕业了好嘛!
“我小啊!你不是跟幼白一班的吗?她整天在家埋头学习呢!”幼青只能卖小了。
“没得比,你姐是学霸!”梁康自顾去追赶鱼去了。
少年时他以自己比幼青识字多为荣,而今他大概是放弃自己了吧。幼青踢踏踢踏着河坝上的石头,鞋不知怎的就飞了出去,掉进深水区。
“哎呀,我的鞋!”幼青急了,她前世虽整日呆在河沟里玩,但她却是十分怕水,从不敢去深水里。洗点衣服丢一只凉鞋,会不会被母亲打死?
清水河遇险,更是让她惧怕水。在水中不能呼吸一片黑暗的绝望她不想尝试第二次。
远处的梁康闻声又折了回来,看她着急的样子嗤笑;
“就这么怕水!听说你以前不是挺能捉鱼吗?”
那是前世的我,长大后的幼青屡次三番尝试游泳都失败了,几次呛水更让她谈游泳色变。
见她憋得脸通红不回话,梁康不再挤兑她,一个猛子扎下去,把凉席捞了上来,扔到岸上来。
浑身湿漉漉地又去追同伴去了,那几个同伴在远处边追鱼边嬉笑着看这边的幼青。
那几个人不知对梁康说了什么,被他骂一声滚都悻悻地闭上了嘴。
床单半干的时候,幼白来到河边,见幼青在河对岸的树荫下,便提着裙子趟过水,爬到河坝上,来到幼青身边。
“还没干吗?”
“快了,再等一会儿!”
幼白在幼青身边坐下来,看着河里的流水若有所思。
“快开学了你也不看看课本吗?”幼白替幼青着急,开学后幼青就上初中了,课程难度提高了很多,以幼青的成绩可能会很吃力。
“不用吧姐姐,才初一着什么急呀”开学后读初中!不出意外的话,会轻松拿个学霸当当吧,幼青得意地想。
“你再这么下去,小心咱妈不让你上学,留在她身边替她干活!”
“啊?不会吧!”幼青哑然,还有这样的可能?
“怎么不会?望城有几个女孩读书的,母亲坚持让女孩上学已经很出格,你再不争一口气让母亲丢了面子你还有学上吗?”
“我……”
“走吧,也差不多了!”
幼白起身收床单,幼青也赶紧起身帮忙。
在她们抬着盆回来的路上,竟遇到人围观打架,走进细看,竟是母亲。母亲脾气火爆,太容易被点着,但在外人面前却是极少失态。
在外面一向处事得体的母亲当街与一个大婶争吵起来肯定是有原因的,仔细一听那人的说辞竟是那人传幼青父母不孝长辈,不登门。
幼白见状拉着盆要走,被幼青给拉住,前世幼青姐妹旁观母亲跟人吵架无动于衷,幼青以为一辈子都会内疚下去,没想到改过的机会就摆在面前。
姐妹俩放下盆,挤进人群,扶起母亲,劝走大婶,扶母亲回家。
母亲一路念叨,姐妹俩终于听出个大概:当年爷爷提出再婚被父亲阻挠,爷爷看好的人选便是这位大婶子刘菊香。
前世幼青最后一次见爷爷时他已油尽灯枯,行将就木,在他身边照顾着的只有他厌恶了一辈子的父亲一人。
当年父亲从部队转业进了望城起重机厂,原本随军的母亲也跟公婆住到一起。奶奶是个宽厚的人,对新媳妇照顾体恤,完全没有旧社会恶婆婆的做派。可还没等幼白出生,奶奶便过世了。
爷爷却是个极挑剔的人,虽然已经不是旧社会了,还是一副封建大家长的姿态,母亲进门就给立下了令行禁止七八条规矩。
爷爷上面,还有个年事已高的老奶奶。老奶奶身体健壮,每天搬一个板凳在门口一坐,手里掐着草辫,身旁放个盆,里面泡上一盆麦桔,一上午,盆子空了就起身回家。
爷爷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三个女儿已出嫁,小女儿和小儿子还年纪小,在读初中。
奶奶去世后,家里的活都落在母亲身上。挺着大肚子一早起来给小姑子小叔子准备带去学校的午饭。
送走他们,接着马不停蹄地给在镇上班的爷爷和爸爸准备早饭。母亲虽样样小心应对,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必会得来爷爷一通训斥,母亲总是强忍着不敢吭声。
父亲下班回家,问候完爷爷便凑到母亲身边,看能不能帮上母亲,让身怀六甲的母亲能稍休息一下。爷爷虽看不惯除了怒骂几句也没有别的办法。
入冬时,幼白出生了,爷爷见是一个女孩只轻哼了一声再未多看一眼。母亲没看出父亲态度的变化,但母亲想父亲是介意的。
还没等母亲出月子,爷爷便来轰他们一家三口。
后来母亲才知道,父亲以奶奶去世不满一年为由阻止爷爷再婚,让爷爷着实恼了,发狠一定要将他们分出去。但事出突然,新房还没有建成,只能暂住在爷爷这里,一家人忍受着爷爷时不时发作的谩骂。开春房子建好后一家人从老宅搬了出来,自此,非必要便不大登门。
母亲自知按传统孝义观念自己是理亏的,可外人不知她们在老爷子面前如何不受待见。
“哎你说说老爷子都能当她的爹了,她刘菊香到底图什么?十四五年了还不死心?”母亲念叨
“难道是真爱?”幼青说,幼白在旁边不应声。
“真爱?!笑话!我看就是图老爷子那点退休金!”母亲像一下子开了窍,气消了大半,打定主意下次就这么怼刘菊香。
见母亲消了气,幼青放下心来。
开学在即,开学后幼青要去读初中了,幼白则赶上了学制改革的小尾巴,继续读第四年初中,她将迎来自己的新班主任。幼白再见陈铮还会像前世一样疯狂迷恋他吗?
自己是不是应该给幼白打个预防针呢?
时不时的在幼白耳边聊聊陈铮能起到左右吗?或许可以跟幼白聊聊秋红的小秘密,秋红暗恋已久的那个人是个物理老师,要到望城中学教书了。幼青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对情爱之类的话题难以启齿,想到此,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幼白,打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