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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5

小学毕业之后,我到镇上读初中。三里地,一天往返两趟,是需要骑自行车的。爸爸的同事有一辆半旧的二十六英寸女车,爸爸花了五十块钱买了下来,想要给我骑。却被她拦住了。

“三里地,又不远。我就不信会把脚走大了。”

“已经买了,就让二妞骑吧。”

“她那笨手笨脚的样儿,不如让二宝骑呢。”此时我的二哥正在县里上高中。他住校,两周才回家一次。我可是每天两趟要去镇上的啊。

爸爸不说话了。我深感正不压邪,于是决定要为自己的权利作斗争。一天早上,我悄悄地把自行车推出了家门。谁知道迎头碰上了买豆腐回来的她,她抓了我一把,没抓住,就扭着小脚在后面追起来。我飞快地蹬啊,蹬啊。骑了一段路,往后看了看,她不追了,却还停在原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辆车我大约只能骑一次了,顿时悲愤交加。沿路有一条小河,水波清澈,浅不没膝,这时候,一个衣扣开了,我懒得下车,便腾出左手去整衣服,车把只靠右手撑着,就有些歪。歪的方向是朝河的。待整好衣服,车已经靠近河堤的边缘了,如果此时纠正,完全不会让车出轨。鬼使神差,我突然心生歹意,想:反正这车也不让我骑,干脆大家都别骑吧。这么想着,车就顺着河堤冲了下去。——在冲下去的一瞬间,我清楚地记得,我还往身后看了看,她还在。一阵失控的跌撞之后,我如愿以偿地栽进了河里。河水好凉啊,河草好密啊,河泥好软啊。当我从河里爬起来时,居然傻乎乎地这么想着,还对自己做了个鬼脸。

那天上学,我迟到了。而那辆可爱的自行车经过这次重创之后,居然又被修车师傅耐心地维修到了勉强能骑的地步。我骑着它,一直骑到初中毕业。

很反常的,她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评论,看来是被我的极端行为吓坏了。我居然能让她害怕!这个发现让我又惊又喜。于是我乘胜追击,不断用各种方式藐视她的存在和强调自己的存在,从而巩固自己得之不易的家庭地位。每到星期天,凡是有同学来叫我出去玩,我总是扔下手中的活儿就走,连个招呼都不跟她打。村里若是演电影,我常常半下午就溜出去,深更半夜才回家。若是得了奖状回来,我就把它贴在堂屋正面毛主席像的旁边,让人想不看都不成。如果还有奖品,我一定会在吃晚饭的时候拿到餐桌上炫耀。每到此时,她就会漫不经心地瞟上一眼,淡淡道:“吃饭吧。”

她仍是不喜欢我的。我很清楚。但只要她能把她的不喜欢收敛一些,我也就达到了目的。

初中毕业之后,我考上了焦作市中等师范学校。按我的本意,是想报考高中的,但她和爸爸都不同意。理由是师范只需要读三年就可以参加工作,生活费和学费还都是国家全额补助的,而上高中不仅代价昂贵且前程未卜。看着我忿忿不平的样子,爸爸最后安慰我说,师范学校每年都组织毕业生参加高考。只要我愿意,也可以在毕业那年参加高考。于是去师范学校报到那天我带上了一摞借来的高中旧课本。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

但是,毕业那年,我没有参加高考。我已经不愿意上大学了。我想尽早工作,自食其力。因为我师范生活的最后一年冬天,我没有了父亲,我知道自己面临的首要任务就是养活自己。

大约是为了好养,父亲是个女孩子名,叫桂枝。小名叫小胜。奶奶一直叫他小胜。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照片成了遗像,我在心里悄悄地叫了一声“小胜”,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和我们兄弟姊妹四个的名字排在一起非常有趣:小强小丽小杰小让,而他居然是小胜。听起来他一点儿也不像我们的父亲,而像我们的长兄。

父亲是患胃癌去世的。父亲生前,我叫他爸爸。父亲去世之后,我开始称他为父亲。——一直以为,父亲,母亲,祖母这样隆重的称谓是更适用于逝者的。所以,当我特别想他们的时候,我就在心里称呼他们:爸爸,妈妈,奶奶。一如他们生前。至于我那从来未曾谋面的祖父,还是让我称他为祖父吧。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奶奶对于父亲这个独子的感觉,我想只有这个字最恰当:怕。从怀着他开始,她就怕。生下来,她怕。是个男孩,她更怕。祖父走了,她独自拉扯着他,自然是怕。女儿夭折之后,她尤其怕。他上学,她怕。他娶妻生子,她怕。他每天上班下班,她怕。——他在她身边时,她怕自己养不好他。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怕整个世界亏待他。

父亲是个孝子,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俯首帖耳。表面上是他怕她,但事实上,就是她怕他。

没办法。爱极了,就是怕。

从父亲住院到他去世,没有一个人告诉奶奶真相。她也不提出去看,始终不提。我们从医院回来,她也不问。一个字儿都不问。我们主动向她报喜不报忧,她也只是静静地听着,最多只答应一声:“噢。”到后来她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父亲的遗体回家,在我们的哭声中,她始终躲着,不敢出来。等到入殓的时候,她才猛然掀开了西里间的门帘,把身子掷到了地上,叫了一声:“我的小胜啊——”

这么多天都没有说话,可她的嗓子哑了。

6

我回到了家乡小镇教书。这时大哥已经在县里一个重要局委担任了副职,成了颇有头脸的人物。姐姐已经出嫁到离杨庄四十多里的一个村庄,二哥在郑州读财经大学。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我,妈妈和她三个女人常住。父亲生病期间,母亲信了基督教。此时也已经退休,整天在信徒和教堂之间奔走忙碌,把充裕的时间奉献给了主。家里剩下的,常常只有我和她。——不,我早出晚归地去上班,家里只有她。

至今我仍然想象不出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只知道她一天天地老了下去。不,不是一天天,而是半天半天的老下去。每当我早上去上班,中午回来的时候,就觉得她比早上要老一些。而当我黄昏归来,又觉得她比中午时分更老。本来就不爱笑的她,更不笑了。我们两个默默相对地吃完饭,我看电视,她也坐在一边,但是手里不闲着。总要干点儿什么:剥点儿花生,或者玉米。坐一会儿,我们就去睡觉。她睡堂屋西里间,我睡堂屋东里间。母亲回来睡东厢房。

每当看到她更老的样子,我就会想:照这样的速度老下去,她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呢?一个人,每天每天都会老,最终会老到什么地步呢?

她的性情比以往也有了很大改变。不再串门聊天,也不允许街坊邻居们在我家久坐。但凡有客,她都是一副木木的样子,说不上冷淡,但绝对也谈不上欢迎。于是客人们就很快讪讪地走了。我当然知道这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就劝解她,说她应该多去和人聊聊,转移转移情绪。再想有什么用?反正父亲已经不在了。她拒绝了。她说:“我没养好儿子,儿子走到了我前边儿,白发人送黑发人,老败兴。他不在了,我还在。儿子死了,当娘的还到人跟前举头竖脸,我没那心劲儿。”

她硬硬地说着。哭了。我也哭了。我擦干泪,看见泪水流在她皱纹交错的脸上,如雨落在旱地里。这是我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着她哭。我想找块毛巾给她擦擦泪,却始终没有动。即使手边有毛巾,我想我也做不出来。我和她之间,从没有这么柔软的表达。如果做了,对彼此也许都是一种惊吓。

父亲的遗像,一直朝下扣在桌子上。

有一天,我下班早了些,一进门就看见她在摸着父亲那张扣着的遗像。她说:“上头我命硬,下头二妞命硬。我们两头都克着你,你怎么能受得住呢?是受不住。是受不住。”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又难过,又委屈。原来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原来她还是一直这么在意我的命硬,就像在意她的。——后来我才知道,她生于正月十五。青年丧夫,老年丧子,她的命是够硬的。但我不服气。我怎么能服气呢?父亲得的是胃癌,和我和她有什么关系?!我们并没有偷了父亲的寿,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栽赃?我不明白她这么做只是因为无法疏导过于浓郁的悲痛,只好自己给自己一个说法。那时我才十八岁,我怎么可能明白呢?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我当时什么都没说。我知道我的委屈和她的悲伤相比,没有发作的比重。

工资每月九十八元,只要发了我就买各种各样的吃食和玩意儿,大包小包地往回拿。我买了一把星海牌吉他,月光很好的晚上就在大门口的石板上练指法。还买了录音机,洗衣服做饭的时候一定要听着费翔和邓丽君的歌声。第一个春节来临之前,我给她和妈妈各买了一件毛衣。每件四十元。妈妈没说什么,喜滋滋地穿上了,她却勃然大怒。——我乐了。这是父亲去世后,她第一次发怒。

“败家子儿!就这么会花钱!我不穿这毛衣!”

“你不穿我送别人穿。”我说,“我还不信没人要。”

“贵巴巴的你送谁?你敢送?”她说着就把毛衣藏到了箱子里。那是件带花的深红色对襟毛衣。领子和袖口都镶着很古典的图案。

九十八元的工资在当时已经很让乡里人眼红了,却很快就让我失去了新鲜感。孩子王的身份更让我觉得无趣。第二个学期,我开始迟到,早退,应付差事。校长见我太不成体统,就试图对我因材施教。他每天早上都站在学校门口,一见我迟到就让我和迟到的学生站在一起。我哪能受得了这个,掉头就回家睡回笼觉。最典型的一次,是连着迟到了两周,也就旷工了两周。所有的人都拿我无可奈何,而我却不自知——最过分的任性大约就是这种状况了:别人都知道你的过分,只有你不自知。

每次看到我回家睡回笼觉她都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一个放着人民教师这样光荣的职业却不好好干的女孩子,她在闹腾什么呢?她显然不明白,似乎也没有兴致去弄明白。她只是一到周末就等在村头,等她的两个孙子从县城和省城回来看她。——她的注意力终于在不知不觉间从父亲身上分散到了孙子们身上。每到周末,我们家的饭菜就格外好:猪头肉切得细细的,烙饼摊得薄薄的,粥熬得浓浓的。然而只要两个哥哥不回来,我就都不能动。直到过了饭时,确定他们不会回来了,她才会说:“吃吧。”

我才不吃呢。假装看电视,不理她。

“死丫头,这么好的饭你不吃,不糟蹋东西?”

“又不是给我做的,我不吃。”

“不是给你做的,给狗做的?”

“可不是给狗做的么?”我伶牙俐齿,一点儿也不饶她,“可惜你那两只狗跑得太远,把家门儿都忘了。”

有时候。实在闲极无聊,她也会和我讲一些家常话。话题还是离不开她的两个宝贝孙子:大哥如何从小就爱吃糖,所以外号叫李糖迷。二哥小时候如何胖,给他擦屁股的时候半天都掰不开屁股缝儿……也会有一些关于姐姐的片段,如何乖巧,如何懂事。却没有我的。

“奶奶,”我故意说,“讲讲我的呗。”

“你?”她犹豫了一下,“没有。”

“好的没有,坏的还没有?”

“坏的么,倒是有的。”她笑了。讲我如何把她的鞋放在蒸馍锅里和馒头一起蒸,只因她说她的鞋子干净我的鞋子脏。我如何故意用竹竿打东厢房门口的那棵枣树,只因她说过这样会把枣树打死。我如何隔三岔五地偷个鸡蛋去小卖店换糯米糕吃,还仔细叮嘱老板不要跟她讲。其中有一件最有趣:一次,她在门口买凉粉,我帮她算账,故意多算了两毛钱。等她回家后,我才追了两条街跟那卖凉粉的人把两毛钱要了回来。她左思右想觉得钱不够数,也去追那卖凉粉的人,等她终于明白真相时,我已经把两毛钱的瓜子嗑完了。

我们哈哈大笑。没有猜忌,没有成见,没有不满。真真正正是一家人在一起拉家常的样子。她嘴里的我是如此顽劣,如此可爱。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但这种和谐甚至是温馨的时光是不多的。总的来说我和她的关系还是相当冷漠。有时会吵架,有时会客气,——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获得某种自然而然的程度加深的尊重,她对我的客气显然是基于这点。

我的工作状态越来越糟糕。学年终考,我的学生考试成绩在全镇排名中倒数第一。平日的邋遢和成绩的耻辱构成了无可辩驳的因果关系,作为误人子弟的败类我不容原谅。终于在一次全校例行的象征性的应聘选举中,我成了实质性落聘的第一人。惩罚的结果是把我发配到一个偏远的村小教书。我当然不肯去,也不能再在镇里呆下去,短暂的考虑之后我决定停薪留职。之前一些和我一样不安分当老师的师范同学已经有好几个南下打工,我和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正犹豫着怎么和她们开口,一件事加速了我的进程。那天,我起得早,走到厨房门口,听见妈妈正在低声埋怨她:“……你要是当时叫大宝给她跑跑关系,留到县里,只怕她现在也不会弄得这么拾不起来。”

“她拾不起来是她自己软。能怨我?”

“丝瓜要长还得搭个架呢。一个孩子,放着关系不让用,非留在身边。你看她是个翅膀小的?”

“那几个白眼狼都跑得八竿子打不着,不留一个,有个病的灾的去指靠谁?”

一切全明白了。原来还是奶奶作祟,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中,我气得脑门发胀。我推开厨房的门,目光如炬,声音如铁,铿锵有力地向她们宣言:“我也是个白眼狼!别指靠我!我也要走了!”

7

我一去三年没有回家,只是十天半月往村委会打个电话,让村长或村支书向她们转达平安,履行一下最基本的告知义务。三年中,我从广州到深圳,从海口到三亚,从苏州到杭州,从沈阳到长春,推销过保险,当过售楼小姐,在饭店卖过啤酒,在咖啡馆磨过咖啡,当然也顺便谈谈恋爱,经历经历各色男人。后来我落脚到了北京,应聘在一家报社做记者。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吃过几次亏,碰过几次壁之后,我才明白,以前在奶奶那里受的委屈,严格来说,都不是委屈。我对她逢事必争吵,逢理必争,从来不曾“受”过,哪里还谈得上委和屈?真正的委屈是笑在脸上哭在心里的。无处诉,无人诉,不能诉,不敢诉,得生生闷熟在日子里。

这最初的世事磨炼让我学会了察言观色,看菜下碟。学会了在第一时间内嗅出那些不喜欢我的人的气息,然后远远地离开他们。如果迫不得已一定要和他们打交道,我就羽毛乍起,如履薄冰。我知道,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就是我如影随形的奶奶。不同的是,他们会比奶奶更严厉地教训我,而且不会给我做饭吃。而在那些喜欢我的人面前,我在受宠若惊视宠若宝的同时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失去了这些喜欢,生怕失去了这些宠。——在我貌似任性的表征背后,其实一直长着一双胆怯的眼睛。我怕被这个世界遗弃。多年之后我才悟出:这是奶奶送给我的最初的精神礼物。可以说,那些日子里,她一直是我的镜子,有她在对面照着,才使得我眼明心亮。她一直是我的鞭子,有她在背上抽着,才让我不敢昏昏欲睡。她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不喜欢你,你会成为别人不愉快的理由。你从来就没有资本那么自负,自大,自傲。从而让我怀着无法言喻的隐忍、谦卑和自省,以最快的速度长大成人。

我开始想念她们。奇怪,对奶奶的想念要胜过妈妈。但因记忆里全是疤痕的硬,对她的想也不是那种柔软的想。和朋友们聊起她的时候,我总是不自觉地忿怨着她的封建、自私和狭隘,然后收获着朋友们的安慰和同情。终于有一次,一位朋友温和地斥责了我,她说:“亲人总是亲人。奶奶就是再不喜欢你,也总比擦肩而过的路人对你更有善意。或许她只是不会表达,那么你就应该去努力理解她行为背后的意义。比如,她想把你留在身边,也不仅仅是为了养老,而是看你这么淘气,叛逆,留在身边她才会更安心。再比如,她嫌你命硬,你怎么知道她在嫌你的时候不是在嫌自己?她自己也命硬啊。所以她对待你的态度就是在对待她自己,对自己当然就是最不客气了。”

她对待我的态度就是在对她自己?朋友的话让我发愣。

我打电话的频率开始密集起来。一天,我刚刚打通电话,就听见了村支书粗糙的骂声:“他娘的,你妈病啦!住院啦!你别满世界疯跑啦!赶快攥着你挣的票子回来吧!”

三天之后,我回到了杨庄。只看到了奶奶。父亲有病时似乎也是这样:其他人都往医院跑,只有她留守在家里。我是在大门口碰到她的,她拎着垃圾斗正准备去倒。看见我,她站住了脚。神情是如常的,素淡的,似乎我刚刚下班一样。她问:“回来了?”

我说:“哦。”

妈妈患的是脑溢血。症状早就显现,她因为信奉主的力量而不肯吃药,终于小疾酿成大患。当她出院的时候,除了能维持基本的吃喝拉撒之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妈妈病情稳定之后,我向报社续了两个月的假。是,我是看到她和妈妈相依为命的凄凉景象而动了铁石心肠,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单纯和孝顺。我有我的隐衷:我刚刚发现自己怀了孕。孩子是我最近一位男友的果实,我从北京回来之前刚刚和他分手。

我悄悄地在郑州做了手术,回家静养。因为瞒着她们,也就不好在饮食上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和要求。三代三个女人坐在一起,虽然我和她们有十万八千里的隔阂,也免不了得说说话。妈妈讲她的上帝耶稣基督主,奶奶讲村里的男女庄稼猪鸡狗。我呢,只好把我经历的世面摆了出来。我翻阅着影集上的照片告诉她们:厦门鼓浪屿,青岛崂山,上海东方明珠,杭州西湖,深圳民俗村和世界之窗……指着自己和民俗村身着盛装的少数民族演员的合影以及世界之窗的微缩模具,我心虚而无耻地向她们夸耀着我的成就和胆识。她们只是默默地看着,听着,没有发问一句。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知道自己已经大大超越了她们的想象——不,她们早已经不再对我想象。我在她们的眼睛里,根本就是一个怪物。

讲了半天,我发现听众只剩下了奶奶。

“妈呢?”

“睡了。”她说,“她明儿早还要做礼拜。”

“那,咱们也睡吧。”我这才发现自己累极了。

“你喝点儿东西吧。”奶奶说,“我给你冲个鸡蛋红糖水。”

这是坐月子的女人才会吃的食物啊。我看着她。她不看我,只是颠着小脚朝厨房走去。

报社在河南没有记者站。续假期满,我又向报社打了申请,请求报社设立河南记者站,由我担任驻站记者。在全国人民过分热情的调侃中,河南这种地方一向都很少有外地人爱来,我知道自己一请一个准儿。果然,申请很快就被批准了,我在郑州租了房子,开始了新一轮的奔波。每周我都要回去看看妈妈和她。出于惯性,我身边很快也聚集了一些男人。每当我回老家去,都会有人以去乡下散心为名陪着我。小汽车是比公共汽车快得多,且有面子。我任由他们捧场。

对这些男人,妈妈不言语,奶奶却显然是不安的。开始她还问这问那,后来看到我每次带回去的男人都不一样,她就不再问了。她看我的目光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忧心忡忡。其实在她们面前,我对待那些男人的态度相当谨慎。我把他们安顿在东里间住,每到子夜十二点之前一定回到西里间睡觉。奶奶此时往往都没有睡着。听着她几乎静止的鼻息,我在黑暗中轻轻地脱衣。

“二妞,这样不好。”一天,她说。

“没什么。”我含糊道。

“会吃亏的。”

“我和他们没什么。”

“女人,有时候由不得自己。”

似乎有些谈心事儿的意思了。难道她有过除祖父之外的男人?我好奇心陡增,又不好问。毕竟,和她之间这样亲密的时机很少。我不适应。她必定也不适应——我听见她咳嗽了两声。我们都睡了。

日子安恬地过了下来。这是我期望已久的日子:有自由,有不菲的薪水,有家乡的温暖,有家人的亲情,还有恋爱。在外奔波的这几年里,我习惯了恋爱。一个人总觉得凄冷,恋爱就是靠在一起取暖。身边有男人围着,无论我爱不爱他们,心里都是踏实的,受用的。虽然知道这踏实是小小的踏实,受用是小小的受用,但,有总比没有要好。

“没事不要常回来了。我和你妈都挺好的。不用看。”终于有一天,她说。

“多看看你们还有错啊。我想回来就回来。”我说。

“要是回来别带男人,自己回来。”

“为什么?不过是朋友。”

“就因为是朋友,所以别带来。要是女婿就尽管带。”她说,“你不知道村里人说话多难听。”

“难听不听。干吗去听!”我火了。

“我在这村里活人活了五六十年,不听不中。”她说,“你就别丢我的人了!”

“一个女人没男人喜欢,这才是丢人呢!”

“再喜欢也不是这么个喜欢法。”她说,“一个换一个,走马灯似的。”

“多了还不好?有个挑拣。”

“眼都花了,心都乱了。好什么好?”

“我们这时候和你们那时候不一样。你就别管我的事了。”

“有些理,到啥时候都是一样的。”

“那你说说,该是个什么喜欢法?”我挑衅。

她沉默。我料定她也只能沉默。

“你守寡太多年了。”我犹豫片刻,一句话终于破口而出,“男女之间的事情,你早就不懂了。”

静了片刻,我听见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没男人,是守寡。”她语调清凉,“有了不能指靠的男人,也是守寡。”

“怎么寡?”我坐起来。

“心寡。”她说。

我怔住。

8

我和她之间再次陷入了冷战期。我长时间地呆在郑州,很久才回去一次。回去的时候,也不再带男人。我开始正式考虑结婚问题。一考虑这个问题,我就发现奶奶是多么正确:因为经历太多,我已经不知道什么人适合和我结婚。我面前的男人琳琅满目,花色齐全,但当我想要去捉住他们时,却发现哪个都没有让我付账的决心。

我确实是心寡。

其间有个男孩子,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要说结婚,似乎也是可以的。但我拒绝了他的求婚,主要原因当然是不够爱他,次要原因则是不喜欢他的妈妈。那个老太太是一个落魄的高干遗孀,大手大脚,颐指气使,骄横霸道。她经常把退休金花得光光的,然后让孩子们给她凑钱买漂亮衣服和名贵首饰。她的口头禅是:“吃好的,买贵的。人就活一辈子,不能委屈自己!”

是,这话没错。人能不委屈自己的时候是不该委屈自己。我也是这样。可我就是不喜欢她这个腔调,就是不喜欢她这个做派,就觉得她不像个老人。一个老人,怎么能这样没有节制呢?怎么能这么挥霍无度呢?怎么能这么没有老人的样子呢?——忽然明白,我心目中的老人标准,就是我生活在豫北乡下的奶奶。如果她和我的奶奶有那么些微一样,我想,我一定会加倍心疼她,宠她,甚至会为此加重和她儿子结婚的砝码。但她不是我的奶奶。我的奶奶不是这样。我不能和这样的老人在一起生活。

常常如此:我莫名其妙地看不惯那些神情自得生活优越的老人,一听到他们说什么夕阳红、黄昏恋、出国游,上什么艺术大学,参加什么合唱团,我心里就难受。后来,我才明白:我是在嫉妒他们。替奶奶嫉妒他们。

两年之后,当我再带男人回去的时候,只固定带了一个。后来,我和那个男人结了婚。用奶奶的话,那个男人成了我的丈夫。他姓董。

和董认识是在一个饭局上。那个饭局是县政府为在省城工作的本籍人士举办的例行慰问宴。也就是定期和这些人联络一下感情,将来有什么事好让这些人都出力的意思。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饭局就是养兵的草料。那天,我去得最晚。落座时只剩下了一个位置。右边是董,左边是一个女人。互相介绍过之后,我对左边的女人说:“对不起,我是左撇子,可能会让你不方便。”对方还没有反应,董马上站起来对我说:“我和你换换吧。”

他坐在了我的左边。吃饭期间聊起家常,他告诉我他大学毕业后工作没有着落,就留在郑州做了一家报社的记者。偶尔回县城看看退休的父母。和我一样,他也只是个应聘记者。

“好听的说法是随时会跳槽。”他说。

“不好听的说法是随时会被炒。”我说。

我们相视而笑。有多少像我们这样貌似齐整的流浪者啊。没有锦衣,就自己给自己造一件锦衣。见到生客就披上,见到自己人就揪下。

后来我问董对我初次的印象如何,董说:“长相脾气都在其次。我就是觉得你特别懂事。”

“懂事?”我吃惊。哑然失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我,“何以见得?”

“我吃过的饭局千千万,见过的左撇子万万千,仅仅为自己是左撇子而向自己左手位道歉的人,你是第一个。”

只有懂事的人才能看到别人的懂事。活到一定的年纪,懂事就是第一重要的事。天造地设,我和董一拍即合。关系确定之后,我把他带了回去,向奶奶和母亲宣告。奶奶第二天就派大哥去打听董的家世,问得清清白白,无可挑剔之后,才明确点了头,同意我和董结婚。

“这闺女这般好命,算修成正果了。”她说,“真是人憨天照顾。”

妈妈什么也做不了,奶奶就开始按老规矩为我准备结婚用品:龙凤呈祥的大红金丝缎面被,粉红色的鸳鸯戏水绣花枕套,双喜印底的搪瓷脸盆,大红的皂盒,玫瑰红的梳子……纺织类的物品一律缝上了红线,普通生活用品一律系上了红绳。做这一切的时候,她总是默默的。和别人说起我的婚事时,她也常常笑着,可是那笑容里隐隐交错着一种抑制不住的落寞和黯然。

两亲家见面那天,奶奶作为家长发言,道:“二妞要说也是命苦。爹走得早,娘只是半个人。我老不中用,也管不出个章程,反正她就是个不成材,啥活计也干不好,脾气还傻倔。给了你们就是你们的人,小毛病你们就多担待,大毛病你们就严指教。总之以后就是你们多费心了。”

公公婆婆客气地笑着,答应着,我再也坐不住,出了门。忍了好久,才没让泪滚出来。

婚礼那天清早,我和女伴们在里间化妆试衣,她和妈妈在外面接待着络绎不绝的亲友。透过房门的缝隙,我偶尔会看见她们在人群中穿梭着,分散着糖果和瓜子。她们脸上的神情都是平静的,安宁的,也显示着喜事应有的笑容。我略略地放了心。

随着乐曲的响起和鞭炮的骤鸣,迎亲的花车到了。按照我们的地方风俗,嫁娘要在堂屋里一张铺着红布的椅子上坐一坐,吃上几个饺子,才能出门。我坐在那张红布椅上,端着饺子,一眼便看见奶奶站在人群后面,她的目光并不看我,可我知道这目光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凝聚在我的身上。我把饺子放进口里,和着泪水咽了下去。有亲戚絮絮地叮嘱:“别噎着。”

到了辞拜高堂的时候了,亲戚们找来她和妈妈,让她们坐在两张太师椅上。我和董站在她们面前。周围的人都沉默着。——我发现往往都是这样,在男方家拜高堂时是喧嚷的,热闹的,在女方家就会很寂静,很安宁。而这仅仅是因为,男方是拜,女方是辞拜。

“姑娘长大成人了,走时给老人行个礼吧。”一位亲戚说。

我们鞠下躬去。在低头的一瞬间,我看见她们的脚——尤其是奶奶的脚。她穿着家常的黑布鞋,白袜子,鞋面上还落了一些瓜子皮的碎末儿。这一刻,她的双脚似乎在微微地颤抖着,仿佛有一种什么巨大的东西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坐也不能坐稳。

我婚后半年,妈妈脑溢血再次病发,离开了人世。

遗像里的母亲怎么看着都不像母亲。这感觉似曾相识——是的,遗像里的父亲曾经也让我感觉不像是父亲,而像我们的长兄。原谅我,对于母亲,我也只觉得她是一个姊妹。我们的长姊。而且因为生了我们,便成了最得宠的姊妹。父亲和奶奶始终都是担待她的。他们对她的担待就是:家务事和孩子们都不要她管,她只用管自己这份民办教师的工作。柴米油盐,人情世故,母亲几乎统统不懂。看着母亲甩手掌柜做得顺,奶奶有时候也会偷偷埋怨,“那么大的人了!”但是,再有天大的埋怨,她也只是在家里背着母亲念叨念叨,绝对不会让家丑外扬。

因为他们的宠,母亲单纯和清浅的程度几乎更接近于一个少女,而远非一个应该历尽沧桑的妇人。说话办事毫无城府,直至已经年过半百,依然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浓重的孩子气。——多年之后,我才明白,自己其实也是有些羡慕她的孩子气的。这是她多年的幸福生活储蓄出来的性格利息。父亲像长兄,母亲像长姊。这一切,也许都是因为奶奶太像母亲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奶奶哭得很痛。泪很多。我知道,她把对父亲的泪也一起哭了出来。——这泪水,过了六年,她才通过逐渐消肿的心,尽情释放了出来。

“对不起,也许我的命真是太硬了。”办完丧事之后,我看着父亲和母亲的遗像,在心里默默地说,“这辈子家里如果还有什么不幸的事,请让我自己克自己。下辈子如果我们还是一家人,请你们做我的儿女,一起来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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