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文江翰就把我送到跟迈克尔刘说好的地点。可是约定的时间都过去快半个小时了,迈克尔刘还没来。打电话过去,他说有个团员吃早饭的时候手机丢了,耽误了一阵子,可能要晚一小时才到。我和文江翰便下车在路边溜达。我看他不时看手表,生怕又耽误了他什么事儿,心里很不安,便主动说:“你要是有事,你就把我搁这儿,反正迈克尔刘知道到这儿来接我。”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区吗?国外许多地方很乱的,真把你一个单身小姑娘放在这儿,没准第二天你就上了本地报纸了。”
我有点诧异:“上了本地报纸?”
他说:“华人女孩被流浪汉抢劫,或者,出了人命。”
我目瞪口呆。
见把我吓住了,他笑了,说:“没事儿,我陪你一块儿等他好了。”
我也笑了,说:“你开玩笑的对不对?”
他没看我,看着远方红彤彤的朝霞和淡墨晕染般的重重远山,平淡地说:“大概十年前吧,李泽慧在迈阿密那边的一所大学做研究,我陪读。有天晚上她快十二点了还没回家,我有点不放心,心说反正路又不远,就决定走着过去接她。其实我不去接,她自己开车回来可能反而没什么事。已经走到校园的路上了,迎面走来三个黑人年轻人,他们在路那边,我在路这边,提前没有任何征兆,我被他们其中一人突然一脚踹倒,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发现李泽慧在哭,而我,断了三根肋骨。”
他久久地伫立着,在火样的朝霞和远山中,他的剪影显得这么孤独、这么沉默。我震惊地望着他,一时间胸中充满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和心痛。这个男人——这个我名义上的丈夫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故事?我不能不承认,每当我多了解他一点,我对他的戒备和抵触就减少了一点;每当我多了解他一点,我对他的愧疚和自责就更加深了一点。
他回过头来温和地看着我:“有时候想想,如果在北京,是很难想象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这样一个大男人身上的吧?”
我感觉到了他深深的思乡之情。他轻叹一声,又立刻掩藏了自己,可是他说话时的样子,却让我受到深深的触动。不离开家,根本不知道家的好,大概只有真的离开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其中的含义吧。
直到迈克尔刘赶到,我们也没再说什么话,但是他却把我的思乡之情给勾起来了。真想北京,真想爸爸妈妈啊。
迈克尔刘三十一岁,他当初跟父母来美国时才六七岁,所以中文的水平只限于听和说,完全不会写不会认。他用两辆大巴车和流利的中英文沟通能力,跟一个台湾人合开了一家旅行社,专门接待大陆和台湾来的旅行团,因此,一个全部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人的旅行社,就被冠以**国际旅行有限公司,听起来名头很大,其实忙起来老板随时就要变身导游或者司机。我因为是真的大旅行公司出来的,知道内情之后就觉得很好笑。
派克市场一百多年前只是一个小渔村里的小集市,人们在这里卖一些海里打来的鱼,或者是出售一些家里种的蔬菜水果,在现代化日益繁盛的今天,买鱼买菜早就可以就近在超市里实现了,可人们还是喜欢到人多的地方来接个地气,凑个热闹。因此,这个农贸市场就被当成一个有趣的地方保存了下来。来西雅图旅游的人,别的地方可以不去,派克市场是一定会来的,要不然就相当于你到了北京却没去王府井。
一下车,我就被眼前的异域风情给迷住了,一来美国就直接住到了郊外,没想到这儿也有这么热闹的地方。只见到处人头攒动,人们手里不是拿着花束就是拿着各种东西。我被市场入口处一头铜铸的猪吸引住了,这头猪被铸得一脸福相,被来往的人群摸得已经金光瓦亮。猪边儿上有一个雅痞样的中年音乐家在拨弄着乐器卖唱,虽然唱的什么听不懂,但他投入的表情和声音还是让我忍不住往他面前敞开的包里放了一美元。
正听着歌,旁边突然就开始了飞鱼表演,人们一下就围了上去,只见雪山般的冰铺柜台上摆满大大小小说不出名字的新鲜海鱼,一个穿着背带防水服的卖鱼大汉站在柜台外,另一个人站在柜台里,两人嘴里大声地喊着什么,里面的凌空将一条大鱼扔了出来,外面的不管怎样,总能稳稳地接住。
别人都在捉对儿互拍,我没对儿,只能拿着手机自拍,突然迈克尔刘过来接过我的手机说:“我来帮你。”
他大概每年来这儿无数次,竟然跟飞鱼表演的人认识,他叫了卖鱼大汉一声,向他示意了一下手里的手机,没想到卖鱼大汉竟然笑着举着一条大鱼站到了我的身边,我意外惊喜地跟飞鱼表演者合了张影。
星巴克总店就在派克市场旁边,是一家很小很小的店面。这是第二个来西雅图必去的景点。也许是被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参观惯了,店里除了卖咖啡之外,还卖它特有的标志的咖啡杯,每个价钱都不菲。因为有个团员在派克市场掉了队,看迈克尔刘分不开身,我主动地告诉他我可以帮着回去找人。
等再回到咖啡厅时,见我们的团员不仅人手买了一个杯子,还纷纷照了相留了影,原汁原味的咖啡倒没人想要喝一口。我是半路进的团,不知怎么,掉队的团员大妈就把我当导游了,本想坐下来喝杯拿铁照个相在朋友圈嘚瑟一下的,结果团员大妈又是让我帮着照相,又是让我帮着买杯子,完全主人样地支使起我来了,所以直到离开,我也没能完成自己的心愿。
还好迈克尔刘注意到了这一点,临走前,他把这叽叽喳喳明显已经让店里其他消费者开始侧目的一群人支去了外面,然后,对一脸沮丧的我一指柜台边的总店标志圆柱,说:“来,站到这里,我帮你照个相。”
他向柜台里正在工作的老美服务员打了声招呼,我的照片就出来了。拿过手机一看,里面所有的服务员都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对着我的镜头配合地露出笑容。我开心极了:“谢谢你大刘!”
迈克尔刘说:“我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帮我去找回掉队的大妈,我一个人还真分不开身去找她。”
我们在西雅图玩了一天半,其他的倒也罢了,西雅图西边有座奥林匹克山,山中是温带森林,里面的奇景是我以前完全没有见过的,简直就像置身《指环王》里的精灵迷宫一样,很幽静很神奇,有机会的人一定要亲眼去看一下。我还第一次参观波音公司,看到飞机是怎么造出来的;第一次进到微软公司的办公室去,看工程师们是怎样编程序的。
七天的时间,我们穿过太平洋沿岸风景优美的一号公路,在旧金山的渔人码头吃过螃蟹、在洛杉矶的星光大道留过影、在圣地亚哥的航空母舰上一日游,玩得太嗨了,嗨得我忘了所有的烦恼,每到一个地方我都照相、发微信,生活顿时重新充满了激情。每天和迈克尔刘一起为大家解决各种问题,同甘共苦的经历,让我们很快就变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
大约是我们这趟行程的第四天,大家玩了一整天都累了,就准备上车回预订好的酒店休息。结果上车之前我看到迈克尔刘在很严肃地手机通话,因为我有过这方面的经验,所以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哪儿出问题了。上了车后别人都在车上休息,我悄悄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这才告诉我,说酒店系统出错,原本订好住两天的酒店房间已经住上了别人,旅游旺季,现在既没有房间可住,也没有酒店可订了。
“头一回遇上这种事,我现在有点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下我的优势一下就显示出来了,谁让我之前也是做旅游行业的呢。这种问题我肯定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后勤,我就是专门为旅行在外的同事们解决这种问题的。
“别着急,”我说,“你先安排大家去吃晚餐,我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迈克尔刘惊讶地看着我:“你?”
我说:“你先按我说的办,我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如果到时候我也没有解决办法,你再告诉大家,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说:“好吧,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一看表,北京应该是上午十一点左右,太好了。我马上就给苏小慧打了电话,我向她简单说了一下情况,要她马上调动所有的资讯,必须两小时以内帮我解决我的问题。
这时候我都觉得火烧眉毛了,苏小慧还不忘跟我开玩笑,说:“你这么起劲,那迈克尔刘该不会是个帅哥吧?”
当时迈克尔刘正满怀期待地站在我身边,我只能含糊地告诉她:“还行,可以给你留着用。”
苏小慧那边哈哈大笑,迈克尔刘也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就插嘴说:“只要你们那边可以帮我解决问题,我这里只要有用的,尽管拿去。”
我和苏小慧又是一阵大笑。
整个吃饭的过程迈克尔刘都魂不守舍的,不停地看表,一会儿就示意我打电话问问,我也有点着急,生怕到最后没能帮上他的忙,还白耽误了人家的时间。可是每回我打电话回去,苏小慧都告诉我还没协调好,让我再等等。这时大部分人都已经吃完饭准备要走了,我们还假装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焦急地等电话。
终于,有团员开始不耐烦了:“我们为什么干坐在这里不回酒店休息?”
迈克尔刘撑不住了,他绝望地看了我一眼,准备站起来要告诉大家实情的时候,我捂住肚子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很急地向大家说:“对不起,是我的问题,请大家再等我一下。”我看了迈克尔刘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再等等。
我进卫生间再给苏小慧打电话,我告诉她再不给我解决问题我这里就要出人命了!她神奇地说:“我正要给你打过去,你就心有灵犀地打过来了。”
我紧张不已:“到底怎么样?”
她说:“你知道我威逼利诱地动用了多少关系吗?”
“你快说结果!”
她说:“你那不就十来个人吗?都解决了。”
大社就有大社的好处,资讯共享啊。原来国内另一大社有个豪华自助游的团,租了几辆房车去拉斯维加斯,本来订好了赌完回洛杉矶来住的,结果赌高兴了,竟然不回来了,但酒店只能住不给退,因此,现在,我们就能去住了。原本我们团订的都是四星酒店,这下一下变成豪华大五星不说,还全部都是免费的。迈克尔刘知道情况后激动不已,对我千恩万谢,当即把我交的团费退给我了,我不收,他差点跟我翻脸。
这件事之后,迈克尔刘不仅把我当朋友,还把我当同行待了。
我们在圣地亚哥结束行程,将团友们送上回国的飞机。回去的路上,一整个大车厢里,就只有我和迈克尔刘两个人了。
他欢快地说:“你知道吗?你的性格真的很可爱。其实当初刚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国内的姑娘都跟你一样吗?”
我得意地说:“哪儿啊?我可是百里挑一的。”
我们一起大笑。
他说:“要不是知道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我都要告诉你我喜欢上你了。”
我极力保持自己的淡定,假装不以为然:“有机会我一定要把我在国内的闺蜜介绍给你,比我好的姑娘挺多的。”
他笑说:“好啊。”
我想到我要和他单独走两天的路程,心里正有点不安,毕竟孤男寡女,他又对我存着明显的好感。正在我尴尬之际,文江翰的电话及时打来了。他是打到迈克尔刘的手机上的,迈克尔刘将车停到路边,我听到文江翰问他我们回程的打算,他建议可以在哪儿吃饭、在哪儿住宿之类的,迈克尔刘应声答应。我松了一口气,他这样其实是在不显山不露水地提醒迈克尔刘,我是个有主的人。
打完了电话以后,迈克尔刘果然克制多了。他耸耸肩,幽默地说:“查岗的来了,我要好好开车带你回家了。”
我们重新开车上路。为了巩固文江翰在我们之间的作用,我主动跟他谈起了文江翰,我问:“你跟文江翰认识好多年了吗?”
他说:“大概有十年了吧。跟他认识的时候他还没跟李泽慧离婚。”
我好诧异,我以为他是离了婚之后才搬来西雅图的呢。
“不是,”迈克尔刘说,“李泽慧在西雅图的一个社区大学工作过一段时间,那阵子文江翰还没开始卖房子,他跟我一起干导游。你也知道,我们干导游的总会常年在外面跑,旅游旺季的时候基本上没有时间管家里。不过,其实即使他有时间管家里,他们还是会离婚。因为李泽慧看不起他,觉得他太窝囊了。”
“那你是怎么看他的?”
“我觉得他很好啊。能吃苦,那个词怎么讲……对了,仗义。他很仗义,像个爷们儿!要不然他不会帮前妻接纳你。”
我陷入尴尬之中。
他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这样说。我的意思是说,你知道吗?他如果跟你办了结婚手续,等你们离婚了,他五年之内不可以再从国内找妻子了,因为这里的法律有规定,你以婚姻形式帮一个外国人拿到了身份,五年之内你无权再做第二次这样的事情了。”
“啊?”我很吃惊。
“一般需要五到十万美元,才会有人愿意跟你结婚帮你拿身份。这是李泽慧在利用他,那个女人总是利用他。她相当于在这件事情上一共省了十到二十万美元,因为你以后可以帮她弟弟拿身份的对吧?”
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情。
迈克尔刘开着车,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他说:“我不太了解你的男朋友,大概也是个不错的人吧,所以你才愿意跟别人假结婚来帮他。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是不会让自己的女朋友这样做的,毕竟,爱情是纯粹的东西。往里面掺杂了太多其他东西,那就不应该叫爱情了。”等他说对不起的时候,我的心情已经沮丧到零度以下了。
我现在理解当初文江翰跟我结婚时的心情了,我理解他为什么连个戒指都不肯准备的心情了。不是他的问题,是我们的问题,是我们太过分了!是我们在欺负老实人,在无节制地占人家的便宜!可是,我还对他发过火,还嫌过他小气,我真的好愧疚!
“你相不相信来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的?”我羞愧万分地问迈克尔刘,我真觉得自己太丢脸了。
“不是你的问题!当然不是你的问题!看我都胡说了些什么呀?”迈克尔刘看我这样,竟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安慰我了。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跟你这一个星期,看你待人接物的方式,我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不用担心。”
我松了一口气,感激地说:“那就好。”然后,我就再也不想说什么话了。
为了缓解我沮丧的情绪,迈克尔刘赶忙换了话题,他说:“我看你在家也没事干,现在是旅游旺季,你想不想过来帮我当导游助理,我可以每月给你发工资的。”
我诧异地说:“可是我不会英文,这样也行吗?”
他说:“所以我说叫导游助理。需要英文的地方我来解决,你只要像这次这样帮我就可以了。我每接一个团,都给你一定的提成,或者,你想要固定的工资也可以,我们回去商量一个数额。”
迈克尔刘的这些话,终于让我从沮丧里解脱出来了。这意味着他给了我一个工作,我以后就有事干了。我立刻就想,我可以用我自己挣的钱来还文江翰的人情,别人如何对待他我管不着,我可以尽自己的所能来弥补的。于是我立刻就答应迈克尔刘了,我们俩都很高兴!
当晚抽空我给李泽铭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找着工作的消息,他很高兴。我跟他说我们应该给文江翰付些钱,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警惕地问我:“他问你要钱了?”
我赶忙说:“没有没有,我只是自己这样觉得,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说:“那你还是听姐姐的安排吧,不要无事生非。”
我立刻抵触起来,烦恼地说:“我们为什么事事都要听你姐姐的?她并不总是对的好吗?”
他愣了一下,说:“肯定是文江翰问你要钱了对不对?我让姐姐跟他说,你不要管了。”
我非常生气,当即就发作了。“李泽铭!”我说,“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文江翰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付钱给他。你要跟你姐姐瞎说,让你姐姐去无端指责别人,我就跟你分手!你真的太过分了!”
他真的愣住了。我余怒未息,不想跟他再多说什么,当即就挂断了他的电话。这是我们恋爱以来我跟他说过最重的话了,可是,我一点儿都不后悔。我只觉得烦躁。
大概过了几分钟,李泽铭又打来电话,他低声下气地请求我的原谅,答应这事儿他不跟他姐姐提一个字,我想怎样就怎样好了。他软下来,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于是告诉他,我只是抵触他姐,不想什么事都让别人牵着自己的鼻子走。他说他明白我的心情。我们互相安慰了一下,又互道了思念之情,这才挂了电话,我为自己的革命取得了初步胜利而高兴。
每到一处旅游,我都想着给家里的每个人买礼物,虽然礼物都不贵,但他们接到我的礼物时,都显得意外又开心,我特别有成就感。只后悔自己买少了,应该再多买些的。杨姐感动之余,做了一桌菜来给我接风,我们四个人第一次坐在一张桌上一起吃了顿饭。得知我以后就跟着迈克尔刘工作了,文江翰和杨姐都很惊叹。文江翰说他刚来美国找第一份工作时,整整用了三个月,杨姐说她想到卖饺子用了半年。我哈哈大笑着得意地想,看样子我比他们都能干。
“不过呢,你要注意一点,”文江翰说,“你这可是在打黑工。虽然我们结了婚,可你还没拿到正式的绿卡文件,以你现在的身份,是不适合工作的。”
杨姐反驳他说:“照你这么说,我这种人就活该在家饿死了?”
文江翰笑说:“我只是陈述事实,我又没说不让她去。反正一般情况下没人会查你,尤其是你那多好隐藏啊,没警察的时候你是导游,警察一来你立刻就变成游客了,他们没地儿查去。”
杨姐大大咧咧地说:“就是!要有人来查我,我肯定说我包的饺子是自己吃的。其实根本就没人查,人警察每天有那么多枪击案还忙不过来呢,哪有工夫管咱们这些闲事。”
杨姐的儿子小岩也带点小激动地问我:“姐姐,我假期的时候能不能跟你一起到处去玩?”
我说:“当然啦,只要你妈不反对就行。”
杨姐佯嗔着小岩,说:“没大没小,你叫文江翰叔叔,就得叫方颜阿姨,怎么叫姐姐呀?”
我笑说:“我不介意啦!”
杨姐笑着说:“那岂不乱了辈分了?”
文江翰瞥她一眼说:“你那么较劲干嘛?孩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随你,啊,小岩。”
小岩见大人们不认真,一脸调皮的表情:“那我就不客气了姐姐。”
我们都笑了起来。
自从我来了之后,这是家里第一次充满欢声笑语,我好喜欢这种气氛,家其实应该天天是这样的。吃完饭,文江翰和杨姐的儿子小岩围在电视机前看西雅图海鹰队的比赛转播,两个人大呼小叫的。我跟杨姐一起洗碗,她突然放下碗,转过身来抱住了我,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杨姐叹着气感慨地望着我说:“你知道吗?我来这个家两年了,我很少看文江翰那么开心。我今天好高兴,你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我好意外,我也好感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开始把这个地方当成是家了。我对这里有了家的感觉,我不再觉得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了。
当我把第一个月所挣的三千美元工资递给文江翰时,他吃惊地问:“这是干什么?”
我说:“我已经决定了,你帮我拿身份,我要付你钱。”
他依旧诧异地看着我:“李泽慧让你付的?”
我说:“我自己要付你的。”
他说:“不用。”
我着急地说:“我真的要付给你,你就收下吧。”
他说:“你真的不用付给我,李泽慧答应我,以后每个假期,孩子都可以跟我待一整个月,这就足够了。”
我说:“那个不会变,她答应的是她的,我应该付的是我的,我跟她不是一伙儿的。”
文江翰琢磨地看着我,忍不住笑了,他一语双关地说:“我看出来了,你跟她确实不是一伙儿的。”
我把钱往前一送:“那你收下吧,我一共会付你五万美元,这是三千美元,我有信心在我拿到绿卡以前把这些钱付清。”
他把钱往我手里一推,坦诚地说:“钱就不要了,说好的事,我一定会帮你帮到底。不过,你可以拿你自己挣的钱买辆车,学个驾照,再抽空报个英语班学学英语。”他的口气半真半假的,“你给我少添点麻烦,就相当于给我付了报酬了。”
我还要再说什么,他一挥手就扭头走了。
虽然到最后他也不肯要我的钱,但我们俩的关系变得正常了,他不再冷淡我,我也无须躲避他,我们该说说,该笑笑,和平常的熟人朋友一样相处,我就是成心要把李泽慧忘到脑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