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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麦芽撑开了泥土,露出了鲜嫩的叶子,原本褐色的土地一下子覆了一层绿,就像初生婴儿粉嘟嘟的脸上那层茸茸的胎毛。麦子一指高了,早上起来,寒气袭人,田畴上覆盖一层白啦啦的霜。太阳露出了笑脸,霜很快变成露珠,挂在麦叶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大省和志发扛着双刺,在隆起开裂的红芋埂上走着。大省抡圆双刺挖了几下,蹲下来用手刨着,一条条饱满赤红露着纹路裹着泥土的红芋出来了。志发拿起一条红芋,用手抹去泥土,再用边上的柴草擦了一遍,掰开后,红芋白生生的断面上即刻流出了白色黏稠的汁液。他递给大省一半,自己咬了一口,甜脆爽口,白色的汁液随即从嘴角流了出来。他伸出舌头,将就要垂落的汁液卷了回去,点着头对大省说:“没想到天这么旱,红芋长得这么好!社员们总算有东西填肚子了。”

生产队起红芋了,男女老少一起上阵。男劳力挥着双刺在前面挖着,妇女和小孩在后面将红芋上的泥土抹掉,堆成一溜。嘴馋的人用刀子削掉皮,咔嚓咔嚓地吃着,孩子们嬉闹着,用红芋在田垄上垒着房子,比谁家挖出来的红芋大,形状更独特。分到红芋的农家,按照自家的粮食情况,一部分放到地窖中,一部分洗干净用叉子叉成片,放在柴草上晒干。冬里时节,大部分的家庭早饭就是蒸红芋和杂粮稀饭。

冬季是兴修水利的高潮。每个大队以小队为单位,按着公社的要求,每天都有一定的土方,由大队的技术员丈量,完成以后才能收工。渭北塬上的宝鸡峡水利工程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干渠上红旗招展,上面写着社员们的归属。公社干部骑着自行车,不停地巡视着。社员们将渠下面的土,用锨堆在半中腰的平台上,再由站在平台上的人将土铲上岸。干渠里人头攒动,社员们挥动着膀子,头上冒着热气,嬉笑着评论着别村的姑娘。小伙姑娘们也会在工地上含笑传情,遇到自己心仪的姑娘从上面经过,小伙子干劲更足了,有意显示自己的勇猛和壮实。

陈家老四与老五隔得较远,依旧按照陈姓兄弟的排序,排在一起。老四家和饲养室隔了几家。老四年轻时一直打光棍,到了快四十岁才娶上媳妇,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养田,小儿子叫养地,都是生产队的精壮劳力。老四老婆死得早,鳏夫守娃,将两个儿子拉扯大,两个儿子小学没毕业,就在生产队里混。由于家里没女人做饭,老四也上了年纪,他慢慢就不用下地干活了,留在家里给儿子做饭。

春夏时节,老四有时会走出家门。他很少到年轻人伙去凑热闹,他喜欢到饲养室和老五聊天。马九见到他,有时会开他几句玩笑,笑他是不是又想甘肃的女人了。老四麻秆身材,花白的头发好像毛毡一样粘在头上,总是穿着污迹斑斑、开线露花粘着鼻涕和口水的衣服。清瘦的面颊上,布满褶皱的面皮下垂着。缝缝眼,眼睑外翻下垂,胬肉凸露,时常流着眼液,眼角挂着几个白点的眼屎。

队里集中上工地的时候,养田来到饲养室,对老五说:“五伯,我们兄弟要上工地了,我不放心我大,你有空过去看看!”

老五放下料叉,侧过头问:“身体没有毛病吧?”

养田挠着头说:“就是一到秋冬,赖在炕上不起来。”

老五挥动着料叉,点着头说:“行。”

夜里落了一场小雪。老五想起养田的叮嘱,他推开了老四家的门,空荡荡的院子里一片寥落。他咳了几声,屋子里没有反应。推开房门,看见炕头柜上放着电壶和茶缸,盆子里放着几个冻得发硬的红芋。老四蜷曲着,将头埋在露着棉花油乎乎的被子里面。他轻轻地叫了几声,还是没有反应,他拍着卷曲成一团的被子,圆形慢慢展开,被沿缓缓下移,和黑乎乎被子同样颜色的面颊中,闪出了两个红红外翻的肉缝。老五低下头,对着肉缝说:“老四,没事吧!”

老四直打寒战,又蜷成一团说:“冷!”

老五一摸,炕席冰凉。他看见炕前的地上没有什么柴草,就提着粪笼,来到村头自家的柴堆,扯了一担笼柴,又顺手拿了几条树枝,回来给老四将炕烧热了。炕的四周冒着烟,热气上来后,老四的身体慢慢展叶了,头才从被子里完全伸了出来。他伸出干瘪的胳膊,低声唤着:“水。”

老五拔开瓶塞,电壶里没有水。他让老四等一下,提着电壶回家了。

吃完晚饭,老五舀了一碗糁子。老婆问:“又拿去给谁?”

老五说:“老四几天没吃东西了,给他端一碗过去。”

老婆用埋怨的眼神看着他。老五将盆子里的红芋掰碎泡在稀饭里,稀饭依旧冒着热气。老四吃力地抬起头,趴在炕边上,喝了稀饭,又倒头睡在被窝里。老五摇摇头,拍着被子说:“老四,人得动一动,你这样没日没夜地躺在炕上也不是个事呀!大家都忙,你得自己照顾自己,以后我就不过来了!”

老四蒙着头,没有吱声,腿在被子里蹬了一下。

夜里又下了一场中雪,地上墙头和屋顶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养地拉着架子车回来了,挨家挨户取被子。老五给老四的炕洞里加了一些树枝,等到养地回到家,摸着炕席,依旧是温热的。养地用背篓背来柴火,塞进炕洞里,多余的堆在房间里。他将院子的雪扫干净,用棍捣碎水缸里的冰,熬了一锅稀饭,蒸了一层红芋和一层锅塌塌。老四还是爬到炕边,喝了一碗稀饭,吃了几块红芋,又缩进被窝里。养地十分孝顺,他从工地回来,主要还是不放心自己的父亲。这几年,他们兄弟成了壮劳力,对父亲不断迁就,稍有不逊,父亲就会骂个不停,甚至会拿起扫帚,追着打他们。养地总是默默地忍受着,他们知道父亲有自己的苦衷。

吃完晚饭,养地来到饲养室,说了一番感谢的话。老五坐在炕上,缓缓地说:“你得让你大下来活动活动,整天躺在炕上,好人都会弄出病来。”

养地摇着头说:“你还不知道我大那脾气,好心劝他几句,他就会骂个不停。没有办法,谁让咱遇上这样的老的。”

临出门的时候,养地还是央求老五多留心自己的父亲。

老四从小家境贫寒,父母中年得子,对他娇生惯养。父母怕儿子有什么闪失,取乳名为拴柱。由于在户族中排行老四,成人后村子的人都叫他老四。

民国十八年,关中年馑,父母饿得水肿,将仅有的粮食留给了老四,父母先后离世。陈氏户族的人用炕席将老人埋了,老四跟着逃荒的人群跑到了甘肃平凉。他给一家大户人家放了几年羊,在沟里碰到关中唱皮影的戏班。老四追着戏班,看了几天皮影,看到一起逃荒的人纷纷回家乡了,想到自己父母离世,没有牵挂,他辞工跟着戏班逛荡。

老四跟着师傅沿着川道沟梁,一边走一边唱着皮影戏。两个月过去了,他还没有入门。师傅说他不是唱戏的料,于是,他跟着戏班子打杂。剧本里精英人物慷慨激昂的戏词,他没有记住几句,戏里荤情荤语倒是记住了不少。

老四年轻的时候,人长得精干,又会说话,干活又卖力。他看到学戏无望,就给当地一位刘姓大财东家做长工。东家很喜欢他,将每年的工钱兑成银圆,存放在家里,盘算着过几年,让老四回老家,娶个媳妇。

东家买下的蒙古马,不肯上套,他也上了年纪,看着蒙古马在槽头吃着草料,又不能下地干活,急得团团转。老四放了几年羊,胆子大。他手持鞭子,在开阔的塬上开始驯马。他将蒙古马拴得很低,马头仰不起来,在马厩里给马背上强行捆绑上一麻袋黄土,用肚带子紧紧勒着。马不停地刨着蹄子,想仰起头又仰不上去。等到马折腾得有点疲了,老四就挽着马的笼头,手里攥着鞭子,将马放在前后都有塄坎的长条形沟里,任由蒙古马撒欢狂奔。后来,他又慢慢给马套上农具,硬是将草原上驰骋的骏马改造成可以犁地的农家牲口。

东家看到槽头枣红色的健马,走到圈后面,在马健硕的臀部轻抚了几下。马从槽头回过头,看到主人,仰头长啸,东家嘿嘿笑着。马随即就扬起尾巴,腾起后腿,向后面尥着蹄子。蒙古马就认老四,东家爱马,自然顺着马的性子给了老四一些空间。

草青的时节,老四常常骑着马来到塬上。看着马甩着尾巴,悠然地吃着草,他躺在坡上,看着蓝蓝的天,摘下一把野花放在鼻子上嗅着。一条小河顺着山脊潺潺流淌着,看见隔壁刘木匠家的女儿蓝儿在河边洗衣服,他腾地坐了起来,感到浑身发热。

老四缓缓走到溪边,捡起几块有棱角的石子,弯着腰抡起胳膊撇了过去。石子顺着水面穿了几朵水花,落在蓝儿的面前。姑娘站在石头上,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朝下边看了看。老四赶紧低下头,藏在石头后面。

一会儿,老四又撇了一块石子。蓝儿看着向自己飞来的石子,站在石头上踮着脚瞭望着,还是没看见人。她索性摔下手中的棒槌,提着一根柳条,顺着小河走了过来。看见躲在石头后面的老四,她噘着小嘴,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手中的柳条不停地在空中舞着。老四做了个鬼脸,拔腿就跑。姑娘追了几步,晃着头气呼呼地回去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蓝儿端着洗脸盆,里面放着洗好的衣服,上面放着棒槌回家了。老四骑着马跟在后面,看着蓝儿宽松衣服里晃动的身子,他遐想联翩。快到村口的时候,他挥了下手中的鞭子,马匹腾空跃起,奔向村子。马蹄扬起的尘土洒在姑娘的身上,弄脏了洗好的衣服。

过了几天,老四从田里回来,经过刘木匠家的门口。一盆水哗地泼了过来,他赶紧跑着躲闪,水花溅起的泥水还是弄脏了他的裤子。蓝儿手里端着洗脸盆,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捂着嘴晃着身子,咯咯地笑着,老四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老四放马的时候,还穿着那条泥水斑斑的裤子。他依旧躺在斜坡上,揪了一片柳叶放在嘴里,吱吱吹着,不停地向蓝儿洗衣的方向张望着。看见她蹲在河边的鹅卵石上,用手专注地搓揉着衣服。老四想到不远处的沟里有一棵皂角树,他吹响口哨,马快步走来。他跃上马背,手攥住马鬃,双腿一夹,飞奔而去。站在马背上,老四三下五除二掰了一堆皂荚,撩在怀里回到溪边。他将皂荚放在石头上,拿起姑娘的棒槌砸碎,蓝儿看着他,羞涩地笑着。

老四将砸好的皂荚放在蓝儿面前。她撩了下刘海,把垂在胸前的长辫子甩到身后,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抬头从上到下,将老四打量了一番。盯着他泥水斑斑的裤腿,手掩着嘴咯咯地笑着,露出了整齐的白白的牙齿。老四蹲了下去,撩着河水洗手,憨憨地笑着。蓝儿指着他的裤腿,说要给他洗洗裤子。老四赶紧用手束紧裤腰,说自己穿啥。

蓝儿站起来,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石头,说:“到石头后面去,脱下扔过来!”

老四跑到斜坡的树荫下,拿来草帽。他躲在石头后面,将裤子脱下来,揉成一团,涨红着脸,嗨地叫了一声,扔了过去。自己赶紧用草帽遮在腰间。蓝儿向前走了几步,他摆着手慌忙后退,发现没有了遮挡,又回到石头后面。

老四坐在石头上,脚放在水里,胯部盖着草帽,不时转过头看着蓝儿给自己洗衣服,心里甜蜜却又想入非非。蓝儿将洗好的裤子拧干,猛地抖搂了几下,看了石头后面贼眉鼠眼的老四一眼,将裤子覆在有点温热的石头上面。

蓝儿洗完衣服,朝他笑了一下,提起篮子回家了。老四长长吐了一口气,光着屁股,放肆地趴在石头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晚上,老四给牲口加完草料,听着骡马噗噗的喷气声,脑子里净是隔壁蓝儿的身影。心想这个时候,她是否酣然入睡,是否也像自己想她一样地惦着自己。鸡叫的时候,他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梦里全是蓝儿各式各样的姿态和面容。

天刚麻麻亮的时候,老四听到隔壁的头门咯吱响了一声,他呼地坐了起来,穿上衣服。他将大门开了一个缝,看见刘木匠拉着车子,准备出门,没有看见蓝儿的身影。东家在后院咳嗽了几声,走到牲口槽前,好奇地看着他。纳闷平时都是自己先起,今天老四咋就变得勤快了。

东家为人厚道,从来不把长工当外人看,他和老四同吃同劳动。老四正在垫圈,东家喊他吃饭。他走进厨房,闻到诱人的肉香味。看着饭桌上冒着热气的肉包子,他说前面槽头离不开,就端着一碗稀饭,拿了三个包子回到槽头。他呼啦呼啦喝完稀饭,用枕头下面的粗麻纸将包子包好,埋在被子里。

老四站在大门口,眼睛不停地向西边瞥着。看见蓝儿端着洗脸盆向溪边走去,他回到厨房,放下碗,对东家说马不好好吃草,要拉出去溜溜。

快要落山的日头,将小河两边的土塬映得红彤彤的,两道塬之间的河道已经没有了阳光。老四腰上束着一根绳子,他将包子揣在怀里。出了村口,他手撑在马背上,骑了上去,顺着夕阳辉映的光线,驰骋在塬上。蓝儿扭头看到他策马奔驰的影子,摇动着身子,挥舞着手。

蓝儿刚坐下,拿起衣服泡在水中。老四从斜坡上飞跑下来,从怀里拿出包子,塞给蓝儿。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撒腿跑开了。蓝儿吃着包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夕阳下扬鞭狂奔的少年。

东家撷枣的时候,老四爬上树梢,双腿骑跨着。手里拿着竹竿,索拉索拉的红枣将树枝压得弯弯的,伴着他用力不停晃动着。东家老婆和子女每人拉着被面的一角,仰头看着蓝天下跨着腿、蹬在树杈上的老四,和下垂的好像蒜瓣一样的红枣。他抡起竹竿,红枣就会哗哗落下,下面的人随着落点不停地移动着被面。

红枣大多落在被单上,有些会地砸在人头顶上。下面人随即低下头,憋着气,闭上眼睛,躲避红枣的坠落。老四一直关注着西边刘木匠家的动静,看见蓝儿从后面的厨房走出来,他趁着下面的人低头躲枣,调整了一下用力的方向,红枣哗哗落在蓝儿家的院子中。他赶紧缩下身子,蓝儿没有提防,下落的红枣砸下,她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眯着眼朝树梢望着,就看见一根长长的竹竿挥舞着。

蓝儿走到院子的西墙,跳起来看清了老四的脸,向他挥动着手里的头巾。老四嘿嘿笑着,总是趁下面的人不注意,又向西边抡上一竿子。

刘木匠回到家,看着厨房里放着一篮子红枣,抓起一颗放在嘴里,咔嚓嚼着,问:“买的?”

闺女扑闪着睫毛说:“东边下午撷枣,落在咱家院子的。”

木匠咔嚓着的嘴巴停了一下,噢了一声,疑惑地看着女儿红扑扑的脸。

一个月后,中午下地回来,老四看见西边半掩着门的院子里喝酒吆喝。他驻足看了一会儿,回去吃饭。他咬了一口馒头,随意地问东家老婆:“西边今天待客,啥事?”

东家老婆递给他一碗面,用围裙擦着手,笑着说:“他舅给女子说了一门亲事,今天定亲。”

老四感到血呼地上了头,一股凉气顺着脊梁垂落,到了胯下,胯部一松,噗噗放了两个屁。东家老婆转过身去。老四噎住了,不停地打嗝。东家老婆端了一碗面汤,递给了他。回到槽头,他给牲口加上草料,一只手放在头下,一只手拿着一根麦秸,躺在炕上,不时用嘴扯着手里的麦秸。

快要下地的时候,老四听见西边送客的喧闹声。他倏地坐了起来,手里提着锨,走到门口。他看见几个扎着裤腿、穿着大襟夹袄的中年人,红着脸,摇摇晃晃地从刘木匠家走了出来。

那天后,蓝儿就很少出门了。老四总在留意着西边的动静,心里好像装着一团火。每天晚饭后,他都会牵着马,来到塬上,骑在马背上狂颠一阵子。然后,放开缰绳,让马吃草,自己呆呆地看着夕阳的余晖,长吁短叹,期望蓝儿出现在村头河边。

冷静的时候,老四觉得自己是一个外地的长工,没地没房更没啥根基,何必自作多情哩。他真想,到了冬季和东家辞别,回到渭北塬上的老家去。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槽头的牲口互相用嘴喷着气,头嘴厮磨着,屁股撅起触碰一下对方的臀部。他感到牲口在某种程度上比人幸福。

起霜的时节,东家塬上的柿树的叶子黄了红了,散落在斜坡上。清晨,红嘟嘟的柿子结了层薄薄的霜,没有叶子的树枝上挂满了火红火红的柿子。

东家带着人,牵着驴,驴背上架着筐筐,顺着斜坡上崎岖的小径来到半坡的平台上。老四紧了下裤带,脱掉外面的褂子,顺着梯子,爬到树梢上。东家叮嘱不要伤着树枝,他将篮子挂在树杈上,将摘下的柿子放在篮子里。篮子满了,用绳子送到下面。

喜鹊扑棱着翅膀,在树梢来回飞着,不时晃着身子,琢着最高处的柿子,尖利的嘴巴会将吃了一半的柿子弄到地上。东家搁下烟锅,捡起被喜鹊啄食掉在地上已经发软的柿子,放进嘴里,呼啦嚅动了几下,嘴角流下了黄黄的柿子汁。老四看见枝头有被喜鹊琢过,发软没有了涩味的坠着的柿子肉,就会放在嘴里。

蓝儿提着篮子出村了。老四一边摘柿子,一边打量着她的影子。脚下闪了一下,他赶紧抓住一根树杈,东家喊着让他小心一些。

蓝儿将被单抛在河里,抖动了几下,拉回来放在鹅卵石上,撅着屁股,一上一下用力搓着,再用棒槌捶打着。老四双脚用劲闪动了几下,柿树晃动起来,他扬起手嘿嘿地喊着。东家手搭凉棚仰望着,以为他在驱赶树梢的喜鹊和乌鸦。

日头竹竿高了,塬上的斜坡恰似一幅风景画。蓝儿听到熟悉的喊声,直起腰双手不停地搓着,看着柿子树干尚在灰魆魆塬坡的阴面,红彤彤的柿子树梢在日头中,老四穿着白色的夹袄站在阳光里。她坐在石头上,手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晃动的老四。

老四牵着驮着柿子的驴,回到东家门前。刘木匠的老婆正在和几个妇女,在铺着席子的大门前,缝着新被子。东家老婆问:“新面子新里子新棉花,有好事?”

木匠老婆跪在席子上,一只手埋在被子里面,用顶真顶着针,抬起头笑着说:“准备给女子结婚,日子定在正月初四!”

老四心里咯噔着,手里的缰绳不由自主地用力扯了下,驴头仰起,耳朵来回向四周扭动着,后面的蹄子使劲刨了几下。路上的尘土和柴草随着风飘到红红的被面上,木匠老婆用埋怨的眼光看着驴和牵驴的老四。

卸下柿子,老四给牲口拌上草料。他端着一碗面,捡起一骨朵蒜,来到大门前。

秋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脸上很舒服。老四蹲在大门前,将蒜剥成一瓣一瓣的,放在边上的石板上。他端起老碗,用筷子将面条搅匀,油泼的辣子裹在面上,挑了几根,举得高高的,对着绷起的面,吹了几口,和着辣子香味的热气散了。再将面条下端放在嘴里,不停地吸着。面条完全入口,嚼了几下,然后将剥好的蒜瓣扔进嘴里,一边翕翕地吸气,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眼睛却盯着西边缝被子的妇女。

看着柔软温暖的被子,老四幻想着蓝儿和新郎入被窝的情景,一股嫉妒的火和希望改变的勇气在心口燃烧着。他眯着眼睛看着太阳的光晕,在长吁短叹中喘着粗气,感到嘴唇上的辣子有点麻痛。他伸出舌头,在嘴唇上来回掠了几下,噗喋着嘴巴。他知道婚嫁缝被子,未来的新娘应该高兴地忙前忙后,却始终不见蓝儿的身影,他预感到她对这门亲事不中意。

槽头的牲口嗒嗒地淋着尿,老四站起来,走过去垫圈。他手扶着锨把,看着晃着尾巴的牲口的屁股,觉得牛马和驴虽然外形迥异,然而胯下却大同小异,他甚至想到女人的下面是不是也和牲口的差不多。晚上没事的时候,他用锨把拨弄着叫驴的下面,再瞧瞧裤裆里自己的物件,感到形状也差不多,由此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象。

午饭过后,按照东家的吩咐,老四套上骡子,去到塬上犁一片坡地。他踩着松软的黄土,看着骡子健硕的臀部和不断摇晃的尾巴,他摇着犁把,挥动着鞭子,眼睛不时地盯着骡子的胯下,还在继续求证着自己的想象。

塬下面是几块稀稀落落黄了的玉米地。村里人家提着担笼,到玉米地里掰苞谷。老四蹲在塬上歇息的时候,看到蓝儿提着一笼苞谷到了田头,头上围着一条红色的头巾。他半躺在斜坡上,抽着旱烟,多想冲下去帮着她干活。听到骡子喷气,他才慢慢起身继续犁地。

每犁几趟,老四都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来,向下面张望一会儿。他突然看到姑娘红红的头巾从黄色的玉米地里出来,她站在田头向四下张望着。他赶紧将骡子赶到地的中间,跑回来趴在犁过的酥松的黄土上,探着头向塬下望着。

蓝儿捂着肚子,跑到不远处的沟渠下面,向四下警觉地看了几眼,哗地抹下裤子蹲了下去。老四看到一团白肉晃了一下,他顿觉血液上涌,一阵眩晕。他屏住呼吸,注视着满是枯草的沟渠中的红点。蓝儿站起身,倏地提起裤子,又是一团白肉。他还没来得急回味,一切都恢复到了常态。他依旧趴在土里看着,感到自己的判断错了,女人的下蹲和白是独有的。

太阳快要落山了,地里有了凉气。老四看到塬下的人回家了,他赶着骡子从塬上下来,到了玉米地。他将骡子拴在槐树上,贼头鼠脑地弯着腰,不断张望着捋着沟渠的荒草,来到蓝儿下蹲的地方。他看到枯草丛中湿了一大片,上面还有稀红的血色。他蹲在草丛里,纳闷人怎么会尿血,这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看来自己完全错了。

老四回到东家门前,正在卸犁。蓝儿提着篮子去村头拾柴,看见了老四,她低着头羞怯地走开了。

腊月时节,辛劳了一年的村民没有多少农事了。他们挤在一起,晒着太阳,抽着旱烟,扯着淡。农忙的时候,老四按照东家的吩咐,忙活着田间槽头的活计。尽管他内心涌动着火焰,在辛苦的劳作中,被慢慢冲淡了,磨蚀着。冬季,他就是伺候槽头的牲口。躺在滚热的炕上,他没日没夜地想着心事。看着西边忙活着,准备女儿的婚事,就像不断在他相思的滚烫的火焰上淋上菜油。

一场大雪覆盖了田畴村舍。老四躺在炕上,感到后背大腿和腰胯部不断有虱子趁着热气滋扰,他没有去除的动力。西边不断传来吆喝声,他已经有点麻木了。

东家走到槽头,坐在炕边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看着秋冬以来老四的神情有点异样,人也消瘦了好多,眼窝陷了进去。他摸摸炕上的温度,老四赶紧坐起来。东家问他是不是身体有啥事?他摇着头,勉强地笑着。东家说:“现在世事看不清了,不行到了明年开春,你就回家娶个媳妇吧!”

老四拿过东家的烟袋,自己卷了一根旱烟,靠在炕上抽着。

纷纷扬扬的大雪还在下着,老四背着背篓,到村外东家的草房给牲口背干草。装好了草,正准备弯腰起来,草房的帘子突然掀起,蓝儿跑了进来,头巾上落了一层雪。

老四放下背篓,背篓倒了,麦秸撒了一地。他愣愣地站着,内心蕴藏的火焰被冻住了,呆呆地盯着蓝儿,嘴巴不停地抽搐着,就是没有言语。蓝儿从大襟怀里,拿出一双布鞋,塞到他的手中。她冻得红扑扑的脸上,滚落了一串泪珠。她眨着眼睛,嘴里喷着白色的气,突然抓着老四的手,急促地说:“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看你瘦成啥样了!你就别作践自己了!”

老四不断地吞咽着口水,他一把将蓝儿搂在怀里,声音里裹着低沉的吼声,喘着气说:“妹子,跟哥回关中去!”

蓝儿闭着眼睛,抽搐地说:“不行,那叫我大以后咋做人哩!”

蓝儿试着推开老四,无奈他铁爪一样的大手,紧紧贴在她的后背上。他知道这一松手,蓝儿就和自己无缘了。老四慢慢地冷静下来,他觉得自己不能对不住姑娘,更不能让她的父母抬不起头。他松开了蓝儿,怜爱地用衣袖给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哽咽着拼命地摇头,将她推出草房。看着她踉跄而去的背影,他蹲在地上,头埋在腿中间,哇哇地大哭起来。

刘家起发女子待客的那天,老四给东家说难得的好天气,他将牲口牵出去遛遛。出了村口,他骑上马,拉着缰绳,顺着缓坡,上到塬上。站在塬上,极目望去,满目萧瑟,塬上和川道的树光秃秃的,干枯的树枝在料峭的寒风中抖动着。乌鸦嘎嘎地叫着,在树梢扑棱着,弄得树枝的雪坠落下来。

老四将牲口放在太阳下。枯黄杂草的根茎下,间或闪动着绿色的根须,牲口扯着地面的杂草,摇着尾巴嚼着。他捂着耳朵,不停地跺着脚,看着黛色中泛腾着烟霭的村子,悲凉之情顿生。他走到坡下蓝儿下蹲的地方,扯了一堆柴草点着,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撩拨了火苗。沟渠里没有太阳,火苗将他的面颊映得红红的。

老四从怀里掏出几个包子,放在火堆边,不停地用手翻着。他真想喊几声,却不知道叫喊什么。最后他想到了秦腔,这一带和自己老家一样,农村人都喜欢吼几句秦腔。老四从来没有开过腔,他闭着眼睛,循着记忆,悲情地吼了几句“祖籍陕西韩城县……”的唱段,唱到“姐弟姻缘生了变”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了。

太阳西沉的时候,刘家的客人开始回家了。老四牵着牲口,向村口走去。

掌灯时分,老四正在用料叉给牲口添加草料。蓝儿端着碗,走了进来,停住脚步,扭头看着他。东家咳了几声,叼着烟锅走了过来。蓝儿走过去说:“伯,今天我家待客,我大让我给您送一碗菜过来。”

东家连忙喊屋里的老婆,说了几句恭喜的话。晚上吃饭的时候,东家指着那碗肉菜,对老四说:“吃吧!咱也沾点喜气。”

老四低着头,看了一眼,说槽头要加草料了,就端着碗出去了。东家咂摸着烟锅,似乎有一些明白了。

夜里,老四给牲口加上最后一槽草料,他吹灭炕沿的油灯,听着老牛反刍的拌嘴声和马骡的喷气声,心里盘算着蓝儿就要出嫁了,这个时候也不知她是否在忙活着装扮自己。他将枕着的砖头,放在炕的东头,把窗户开了一道缝,从窗缝看着月光下西边墙头的积雪和闪动的枯草,迷迷糊糊中听到西边一拨一拨的嘈杂声,好像自己就是其中的主人公。

鸡叫两遍的时候,老四听见门前噼里啪啦一串炮声,迎亲的队伍到了。他揉着眼睛,原来好事都在梦里。外面北风呼啸,他哆嗦着穿上棉袄,靠在炕头,卷了一根旱烟抽着。新娘快出门的时候,他走到门后面,拉开门闩,开了一条缝,他看见穿着一身红的新娘,在母亲和嫂子的搀扶下,随着迎亲的妇女走出门。

蓝儿和母亲抱在一起,哭得难舍难分,边上的人不停地劝着。临上轿的时候,老四看见蓝儿不停地朝东家的门口张望,挥着手,哭得更伤心了。

迎亲的队伍出了村口,前面的人挑着一盏汽灯,顺着河边的川道行进着。老四眼前不停地闪现着蓝儿上轿前悲戚而又无奈的面容,他不停地喘着粗气,咬着牙将拳头攥紧,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捶着,弯着腰将头埋在腿的中间。

老四穿好鞋,轻轻地开了门,又小心翼翼地带上。他顺着墙角,悄悄地溜出村子,到了上塬的斜坡时,他撒腿狂奔。跑到塬上,他看到黑麻麻的夜空中,闪动着一溜光点,一会儿他就开始流汗了,嘴巴好像干活的骡子一样,喷着白气。光点越来越大,变成了蠕动的光圈,他筋疲力尽地靠在土塬另一头的斜坡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直到光圈进了村子,他才怅然若失地明白了,自己不过是在和自己较劲。

几天以后,新女婿回门。新郎官个子不高,长得比较单薄。老四看到新郎官帮着丈人家劈柴担水,木匠老婆热情地招呼着,心里满怀着不屑。他瞥着木匠家门口,期望看到蓝儿,却始终没有看到。

天快黑的时候,新郎牵着驴,驮着蓝儿回家了。看着驴背上一颠一颠的蓝儿,老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个月后,胡宗南的部队从宝鸡方向过来了,准备向兰州增援。天水的地方政权疯狂地抓壮丁,大户人家有钱,可以用钱买壮丁。穷人家没有办法,有的人卖了壮丁以后,又从部队开小差逃走,然后又去卖壮丁。

老四是外地人,按照惯例不会成为壮丁。然而,联保大队完不成任务,他也成了被抓的对象。东家给了他几块银圆,让他带着锅盔,到山里躲上一阵子。

蓝儿的男人被抓壮丁了,她回到了娘家。解放军迅速西进,抓壮丁的风潮慢慢平息了,老四从山里出来了。蓝儿回到娘家,父母不再像做姑娘时管得那么严了。听说东边邻家的长工走了,她像失了魂一样,愣愣地站在门前,看着东边门前拴着的牲口,想起了老四。

黄昏的时候,老四肩上搭着褡裢,顺着小径上了塬。他不敢确信抓壮丁的危险已经排除,坐在塬上东家的柿子林下,抽着旱烟,向村子瞭望着。蓝儿到村头的麦草垛子扯麦草,走到麦草垛子前,向塬下的川道望着。她蹲下去扯下麦草,塞满担笼,晃悠悠地向东家的草房走去。老四看见蓝儿走向草房,异常兴奋,他蹑手蹑脚弯着腰,张望着溜到草房后面。

蓝儿揭开草帘,愣愣地站在草堆前面,追忆一个月前曾经激情的瞬间,不知不觉默然泪下。老四轻轻地撩开帘子,弯腰侧身溜了进去,忽然站起来,从后面紧紧地抱住蓝儿,身体颤抖地咬住她的耳朵,喘息着说:“想死哥了!”

随即粗大的手在她的胸前慌乱地抚摸,老四整个脸埋在她的脖颈里,呼呼喘出的气顺着脖子袭到她的背胸。他的手从她的大襟棉袄下面伸进去,摸着她光洁细嫩的肌肤,不能自制,不容她回应,猛地扯掉她的裤带,面对面抱在了一起,双手不停地粗鲁地搓揉着她的屁股蛋子。

蓝儿酥软在老四怀里,她闭着眼睛,嘴巴张合着,发出嘶嘶的呻吟。她摸着老四健硕的胸膛,引导着他,最后时刻紧紧抓着老四的后背,头像拨浪鼓一样摇着,翻着白眼,粗声呜咽着。老四背上冒着汗,看着蓝儿姣美的媚态和不断扭动的身躯,听着她情不自禁的喘息,他挺住身子,有一种征服者的自豪,更有一种梦想成真的喜悦。

老四附在她的耳边,用低沉的凶巴巴声音,赤红着眼睛说:“咱就这样死了吧!”

蓝儿抽搐着点着头,睁开眼睛,用迷离的眼神愣愣地盯着老四,好像那就是她的天,随时准备迎接甘露的滋润。老四咬着牙,用威猛而又怜爱的眼神看着她,大口喘着气,随着一声低沉可怕地嘶叫,他瘫软在蓝儿的身上。

蓝儿枕在老四的胸膛上,手在他的胸前摸着,发现他的胸前有几根毛,随意抚弄着。老四用手轻柔地撩着她的头发,不时伸到她的棉袄里,顺着她的脊梁来回轻轻地撩着。看到天色已黑,他将她揽在怀里,轻柔地说:“妹子,该回去了,别让你娘到村口找你。”

蓝儿晃动着身子,老四轻轻拍了一下。她极不情愿地起来,整理好衣服,撩了撩头发,将帘子揭开一道缝,看到四下没有人,闪了出去。老四躺在草堆里,回味着刚才的激情,惬意地笑着。

老四回来了,东家发现他整天嘻嘻哈哈,干起活来有使不完的劲。东家蹲在门前,抽着旱烟,慢慢看出了门道。

蓝儿自从老四回来后,没有了忧郁和焦躁,男人被抓壮丁似乎与她无关,没事的时候总喜好提着篮子往塬背后跑。刘木匠耳朵上夹着铅笔,蹬在板凳上踩着木条锯着,眼睛却不时地瞥着女儿,他也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刘木匠在村口碰到了老四的东家,两个人蹲着抽着旱烟。东家说:“这世事要变了,你们手艺人不怕,哪朝哪代都离不开手艺人。”

刘木匠瞥了东家一眼,又看着太阳,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听说越穷的人,以后说话越算数。家里有长工的,都会被定为地主,那以后就麻烦了!”

吃完晚饭,东家将老四叫到堂屋。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瞅着老四,叹着气说:“社会要变了,不能再请长工了。你还是回老家吧!娶个媳妇安个家。明天我给你把工钱结清,吃的用的你想拿啥就拿啥!”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东家将一摞银圆递给老四,无可奈何又情长义重地说:“这些年,咱家从来没有将你当外人。也不知你这一走,今生能否再见面!”

东家将老四送到川道外,抹了几滴眼泪。

老四没有离开,他心里还是惦记着蓝儿。靠在半坡上,他眼睛盯着稀稀落落的行人。他知道东家将他送到川道外,除了表示自己情长外,也暗示自己不要再回到村子了。

下午,老四看到刘木匠牵着毛驴,将女儿送回了婆家。他又在那个村子周围转悠了几天,他知道那是一个很大的户族,如果被村里人知道了,自己肯定难逃一劫。后来,他在距离蓝儿家五里外的一家做豆腐的手艺人家打下手,他希望可以推着豆腐车子,走村串户,时常能见到蓝儿一面。

几个月过去了,老四就是喂驴赶磨磨黄豆,一直没有出去卖豆腐的机会。秋季,黄豆成熟的季节,主家到附近的集市上买黄豆。傍晚时分,老四正在给磨盘上加黄豆,主家扛了一麻袋黄豆进来,他没有看清地上有水,一脚踩下去,打了个趔趄,嗷嗷地叫了起来。听到主家喊叫,老四撂下手里的瓢,跑了出来。他看见主家捂着脚踝,蹲在地上。

主家老婆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回了里屋。老四脱去褂子,将几袋黄豆掂上肩,扛回屋子。主家拄着拐棍,在磨边锅前忙活着,点卤汁过滤成形后,他将老四叫到跟前,说自己不能出去卖豆腐了,明天让老四拉着车子去卖豆腐。他叮嘱哪个村子好卖,哪个村子的人细发,舍不得吃豆腐,就不用去了。交代着秤要咋称、账要咋算。

清早,老四拉着车子,上面放着两个豆腐坨,用湿纱布盖着。他完全忘了主家的交代,顺着川道串了三个村子,来到蓝儿的村子。门前没有标志,他又不好意思问,只能按着去年春节结婚,头门的颜色和有没有对联,约莫估计着。他不会吆喝,前几个村子都是闷着声,蹲在豆腐车子边上。

来到蓝儿的村子,老四感到一定要喊起来,或许蓝儿听到声音就会走出来。刚开始几声,他憋得满脸通红。喊了几嗓子,气顺了,羞涩没了,他开始在声调的长短和尾音的拖腔上不断创新。他将豆腐车子放在村子中间,不停地吆喝着,眼睛不停地关注着顶着头巾的女人。村子的人下地的时候,老四开始吆喝,吃饭的时候,他还在吆喝,村里人不解地看着。太阳偏西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到蓝儿,看着几乎没有动过的豆腐,他唉地叹了一声,拉着车子走了。

主家的挫伤一直没有好,老四还是拉着车子卖豆腐。他按照主家的交代,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路线。他不怕辛苦,宁愿多走几里路,都要在合适的时候,到蓝儿的村子转一下。他眼睛滴溜乱转,追寻梦里的身影。

一天,老四正准备离开,村子东头壕岸上一户人家的门开了,就见刘木匠老婆走在前面,蓝儿腆着大肚子,头上裹着头巾跟在后面。他赶紧蹲下身子,看着她们走过来,他蜷曲着身子顺着墙边走到壕里。蹲在壕下面,就听见刘家老婆问,谁的豆腐,边上的人说卖豆腐的刚才还在这儿,可能方便去了。等到人声平息,老四溜上壕,蹲在一棵槐树后面,看到刘家老婆走远了,他拉起车子飞快地离去了。

蓝儿快生了,她妈过来伺候。快到腊月了,天寒地冻,快要生的女人一般不会出门。老四冒着被刘家老婆发现的危险,每天还是要到那个村子转一下。

腊八节要到了,这几天豆腐卖得快。辛苦了一年的农村人,都会割一块豆腐,买几棵菠菜,炒成下锅菜,做一顿腊八面吃。腊八中午,主家还有一坨豆腐没有卖完,交代老四到村子转转。

昏黄的日头在尘土中泛着光晕,老四神使鬼差地来到那个村子。到了村子东头,他看见蓝儿家的门紧闭着,门楣上贴着白纸,老四的心腾地提了起来。

见到对面走过来一位老人,老四指着那家的门问:“咋的啦?”

老人吐了一口烟,叹着气摇着头说:“媳妇生娃难产,殇了!”

老四感到头脑发晕,眼冒金星,身体酥软。他顺势蹲了下去,双手抱着头,久久地僵在那儿。老汉走过来,扯了一下他的棉袄,问:“咋的啦?”

过了半晌,老四才慢慢缓了过来。他用手捂着脸,眼泪顺着指头缝隙流了出来。他晃着身子站起来,哽咽着说:“叔,我老婆也是这样走的。”

老汉噢了一声,拍着老四的背,安慰了几句。

回到豆腐店,老四呆愣愣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主家跟前跟后,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就是不作声。天已经暗了,老四搭着褡裢,背上铺盖,从炕头拿起几根蜡烛放在褡裢里。

主家赶紧拿了几个软蒸馍和两块硬豆腐,塞进他的褡裢里。临出门的时候,老四哇地哭了。他转过身向店主鞠了一躬,抹着脸上的泪珠,扭头就走了。

出了村子,天已经黑了。看着两边塬上的雪和川道上干枯的树梢,老四沉浸在癫狂的悲伤中。他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先绕到蓝儿家东边的壕里,靠在壕背上,任凭北风呼啸,鼻涕和眼泪在脸上粘在了一起,脸部肌肉伸缩时好像有一层甲裹在上面。

老四从壕里的斜坡上来,靠在老槐树上。整个村子一片寂静,清亮的月光映着被雪覆盖的村落,泛着淡淡的蓝光,凄冷空灵。屋顶的烟囱吐着青烟,蕴含着火炕上生命的存在。

蓝儿家头门上的白纸被风掀了起来,在寒风中抖动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老四靠在槐树上,幻想着蓝儿顶着头巾,款款地从门里走出来,激动地拉着他的手,将他让到热炕上。

老四循着卖豆腐的记忆,不由自主地走到两道土塬交叉的夹窝,那里是附近几个村子埋人的墓地。他没有畏惧,坦然地在坟冢间找寻着蓝儿。

当人们拒绝死亡、恐惧死亡、逃避死亡的时候,墓地是个令人忌讳的地方;当人们看清了死亡、顺从了死亡,甚至盼望着死亡的时候,成群的坟冢却是令人向往的地方。枯草摇曳,寒风凄厉,狂风顺着坟冢,穿行迂回发出飕飕的吼声,空气中飘浮着茅草穗穗的绒绒,那是生的尽头,更是死的开始,是生死对话的道场。

一座新坟耷拉在长满茅草的老坟中间,比老坟小好多。坟头用砖头压着一张白纸,坟头的土还有点湿,老四确认那就是蓝儿的坟。他扑通跪倒在坟前,眼泪簌簌地滚落着。他抓起一块砖头,依旧跪着将坟堆上的土震碎砸实。他用砖头在坟前搭了个小房子,前面放了一个包子和一块豆腐,点上蜡烛,上了几根香,插在豆腐上。

老四呆呆地看着白色蜡烛上且熄且亮摇曳的火苗,那是蓝儿小巧的嘴巴一张一合,她在和自己用另一种方式对话。他僵硬的脸上绽出了笑容,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蜡烛的火苗扑棱了几下,灭了。老四打了个寒战,他扯了一堆杂草点着,放上几根树枝,火焰噼里啪啦地响着,映得他的面堂红通通的。透过红红的火苗,他似乎看到了地下穿着红红衣服,流尽了鲜红血液的蓝儿。

老四蹲坐在对面的老坟之间,裹上铺盖,看着火焰,有一种身心被掏空了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具皮囊,半梦半醒中他见到了蓝儿。她向他哭诉相思之苦,更对他讲述自己奔赴阴间的路,正当他想伸手揽住她的时候,她穿着红衣服,面色凄苦地飘走了。

老四眨么了几下眼睛,太阳已经竹竿高了,铺盖和头发上结了一层霜。面前的灰烬随风腾起,飘向坟头,好像在和坟头上招展的白纸亲吻。他平静了好多,心里开了一个洞,所有的情绪和激情已经流走了。正午时分,他对着蓝儿的坟,叩了三个头,弯着腰又向四周的坟头作了一遍揖,期许地下的各位长者照顾自己心爱的女人。他搭上褡裢,背上铺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过了那道塬,蓝儿的坟就再也看不到了。老四站在塬上,看着熟悉的沟壑山川,凝望着山坳中长满枯草的坟冢,他木讷地腾然跪下,向着这片黄土深深地叩了个头。

老四知道自己的老家在东面,他迎着初升的太阳,顺着人烟稀少的沟壑山脊,恓惶地走着。他不愿意走大路,大路上的喧闹会稀释和蒸发自己的情绪。

半个月后,在甘陕交界的一个深沟里,老四遭遇了山匪,银圆被抢了。他蹲在沟崖下,眯着眼看着太阳,任由山匪离去。他走走停停,时常靠在黄土坎上,默默地遥望着西边。

清明节前一天,老四回到了槐树寨。族里人送来吃喝,帮他安下了家。他来到父母坟前,烧完纸,哇哇地痛哭了一场。

土改开始以后,老四定了个贫农成分,分到了一块地。村子人蹲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他总是蹲在边上想心事。大家让老四讲讲多年天水的见闻,或者问他有没有相好的,他会将头扭向西边,无奈地苦笑着。

老四懒散地种着地,孤僻的性格似乎没有想娶媳妇的念想。同族的叔伯长辈合计着,总不能让他打一辈子光棍,绝了这一脉的后。合作社以后,社员们集体劳动,他慢慢地活泛了起来。人民公社那年,在户族长辈的张罗和撮合下,老四结婚了。

几年后,老四老婆接连生了两个小子。他似乎有了盼头,田间歇息的时候,断断续续讲了天水的情事。

孙蛋满月,按照农村的风俗,村子相好的都会用准备好的锅底的炭灰,追着小孩的爷爷奶奶,乱七八糟地涂在他们脸上。越是有人缘的家庭,追逐涂抹得越疯狂。

老四的老婆手里揣着用锅灰调好的墨汁,狂追着老五的老婆。她带着一群妇女,将老五老婆按在地上,用抹布蘸着墨汁,把她涂成了包老黑。村里人围着前仰后合地笑着,老四老婆更加来劲了,一口气没有上来,喀喀咳了几下,吐了一口血,昏了过去。

几个月后,老四的老婆走了。老四没有流泪,只是蹲在槐树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他又变得孤僻了,什么事都不上心,跟着社员挥动着农具,活像一具木偶。养地辍学劳动后,他再也不用下地。开始时他还勉强给儿子做上两餐饭,后来,他就呆呆地坐在家里,等着儿子下地回来做饭,脾气也越来越大了。

塬上人家原来住着地窑。塬上面一铲平,不像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有好多地方都可以开窑。塬上的窑要在平地上挖一个几米深的四方形天井,一面有一道斜坡通向地面,其他三面开几眼窑洞,做饭住人。后来,大家用胡基垒墙,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麦草,再用搅拌均匀的黄泥顺着边固定起来,这就是解放初期的农家草房。六七十年代,塬上人慢慢住上了砖瓦房,麦草顶的房子愈来愈少了。老四依旧住在草房里,他冬季长期赖在炕上,眼皮不活动,上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下眼皮松弛垂下,向外翻着。

天晴了,雪开始融化。老四躺在炕上,感到瘆凉瘆凉的,肚子咕咕地叫着,他颤巍巍地伸出壳了一层污垢上面起着黑黑斑甲的干枯的手,从炕头木柜上拿起一块冰红芋,放在嘴里。松弛下垂的眼皮挤在一起,没有嚼咀,冰得他直哈气。过了半晌,他嚅动着口腔,红芋渣滓顺着抖动的嘴角,穿过干裂的嘴唇,掉在脖子上。

老四将身体蜷缩起来,眼睛眨么几下,从垂落的缝隙中,他看到窗外墙头上颤动摇摆的茅草,墙头的雪在太阳下,泛着熠熠的光芒,下面是雪融后浸蚀的水线,顺着墙缝下渗着。他享受着冰天雪地的严冬里,蒙着头躺在炕上,天马行空地遐想,在半梦半醒中与蓝儿在一起。他的眼皮下垂向外翻着,会将偶尔见到的人吓出冷汗。养田也在卫生站买来红霉素眼药膏,老四就是不涂,松弛的心放任着肉体恣意自然地回归。他看什么东西,底色都有红红的一抹,红色更能润泽他的回忆。

腊月初八,水利工地上红旗飘扬。虽然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水渠里如蚁的人头,熙熙攘攘,一幅火热的劳动场面。中午,生产队的厨房在苞谷糁子稀饭里下了一些面条,炒了一碗豆腐和菠菜。男社员蹲在地上,利用吃饭前歇息的时间,在地上画了几个方框,手里攥着碎土块和柴秸子丢方。外面围着一圈人,吵嚷地指点着。养田和养地将分得的稀饭汤面倒在一起,装在一个瓷盆子里,合上盖子,用粗布包起来。养地给大省请完假后,抱着瓷盆走了十几里路,送回去给父亲吃。

雪化了,雪层下面起了褐色的一层,人踩在上面直打滑,发出扑嗒的响声。老五没有忘记养地的话,依旧每天到老四家里去看看,给他把土炕烧热,有时端一碗热乎乎的稀饭过去。养地回来的时候,老五正在饲养室门前铲雪水,看着养地怀里揣着的瓷盆,直夸他孝顺。

养地回到家,先给父亲烧炕,再拉着风箱在锅里热着带回来的饭,将冒着热气的碗,放在炕边上。老四从被窝里钻出来,咕噜咕噜地连吃带喝,碗里只留下几粒豆腐,他用舌头撩起豆腐,不停地来回翻腾着,白白的豆腐在他的舌头上跳跃着,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十分留恋地咽了下去。豆腐勾起了老四的回忆,他抹了一下嘴巴,趁着嘴巴里残留的豆腐味,吱溜钻回被窝,延续着梦中的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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