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公子殓葬完父亲,正式继位为息侯。面对父亲留下的一个残败的息国,他有些无助,虽然他在陈国学习了几年,但是,当他真正面对一个国家的时候,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惶然无措。
虽然父亲以他最后的智慧避免息国暂时陷入战乱,那只是权宜之计。
再说,蒋国君臣苦苦坚持了一个月,也没有等到息国救援的军队,好不容易盼到息公子率兵增援,半道又折回去奔丧了,天要灭掉蒋国,谁有什么办法呢?蒋国的城门,终于被楚军攻破了。蒋子无奈,率领文武大臣,带着库府里的财宝,出宫请成[1],愿臣服楚国,每年向楚国进贡。楚国终于征服了姬姓嫡系最南端的诸侯国,征服中原的梦想就从这里开始。
蒋国的投诚,不但是蒋国噩梦的开始,也是息国噩梦的开始。
楚军从蒋国撤离之后,顺道进入了息国的边境,把息国成熟的水稻和边邑的粮食、财物、人口都掠夺而去。息国边戍大夫来报时,楚军已经撤离。
这是楚国对息国敲响的警钟,也是对息国增援蒋国的教训。虽然息国并未与楚国直接开战,但已经有了行动,这是楚王熊赀所不能容忍的。息国边邑被楚国一掠而空,边邑的居民遭遇饥馑,息侯不得不开仓救济。
到了第二年,息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水灾,濮山山洪暴发,淮水[2]水位急剧上升,整个息国城郊一片汪洋。息国北面的清水[3],是淮水的支流,水位也上涨泛滥成灾,息城北部的整个邑野,都淹没在洪水之中。水灾之后,蝗虫漫地,庄稼颗粒无收,这几乎给息国带来了灭顶之灾。
息国上卿息达叔建议息侯濮祭祀濮山。面对如此灾异,息侯也只有听从息达叔的意见,嘱咐息达叔往濮山建筑祭坛,命大祝筹备牺牲玉帛。息侯命太卜占卜祭祀日时,这时大司空前来禀告,说濮山北坡塌方,无端出现了大的裂缝,宽丈余,深不见底。息侯宣太史觐见,询问吉凶。太史说道:“怕是凶兆。无端的出现这种异象,应是天意,不在地理之变。若是地理,山崩地裂,会有响动的,臣下询问过,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会是什么征兆呢?”
“这个,臣并不确定。不过,山北为阴。息国的噩运应该和北方有关联。应在人的话,阴为女子,应该和女子有关。”
息侯对这种似是而非的解释并不十分上心,息国虽然很艰难,但还没有到亡国的地步。他虽然没有大的智慧,但会竭尽全力去振兴息国。
太史离开之后,息侯坐在朝廷的几榻上,心情十分烦闷。他垂下的手,碰到那块翡玉佩。他把这块翡玉佩握在手里,回想起关于它的故事。
这是一块非常神秘的翡玉佩。据传,他出生的那一天,正值父亲祭祀濮山,祭祀结束后,瘗埋祭品时,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雷声阵阵,一个响雷把祭坛的边上炸了一个坑。当时正是季春[4]时节,所有的人都认为是濮山神显灵了,所以就把原来挖的坑给填上了,在雷炸的坑上重新挖坑。在新坑挖出第一锹土时,就发现了这块玉佩。于是,息桓侯就下令把这块玉佩带回库府,作为镇国之宝。
当祭祀的一班人马回到宫中,才知道息桓侯夫人生了一个公子。而且,据医师说,小公子出生时一道红光照进了内宫。
息桓侯非常高兴,就把那块翡玉佩赐给了小公子,并嘱咐夫人,一定要好好保存,让公子随身佩戴,这可能就是公子的护身符。
从此,这块翡玉佩就没有离开过他。他在陈国留学期间,本想送与公子桃花,公子桃花竭力推脱,况有他母亲曾嘱咐他,人在佩在,不得离身,所以他才没送出去。
后来,他听说父亲让太史查阅史简,有无关于翡玉佩的记载。太史查阅了很多史简,还真是查到了关于那块翡玉佩的记载。先祖时期,一个从北国来的祝人,为息君侯送上一块灵异的宝贝,据说是周宗庙里的祭祀之物,得之可保后祚[5]绵长。这块翡玉佩被放置在库府之中,作为镇库之宝。后来,因为息国出来了特大的灾异,就把它拿出祭祀濮山了。祭祀之后,所有祭品瘗埋于祭坛之上。那次祭祀濮山的祭坛很可能就是瘗埋祭品的地方。所以,这镇国之宝也就失而复得。正因为息侯降世时有道红光,所以父亲认定他跟这块翡玉佩有缘。
息侯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翡玉佩,想起了他在陈国时发生的一件怪事。那天他和陈公子完一起练习干舞,不小心碰了一下翡玉佩,当时也没在意。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到了一个非常陌生而美妙的境地,有一个水草丰沛的湖泊,一个白鹤叼走了他的翡玉佩,因为那翡玉佩系在腰间,他竟然随着白鹤一起飞了起来,刚刚起飞不远,那白鹤听到了另一只白鹤的嘶鸣,丢下他径直飞走了。于是,他便落在了湖泊里。他很着急,因为他不会凫水,在水里扑通了几下就醒了。更奇怪的是,第二天,他就和公子桃花一起落入了陈国的护城河里面。这奇怪的巧遇,究竟有什么因缘?
息侯濮手握着玉佩,想着公子桃花,他回国这么长时间,息国一直处在外患内忧之中,没有时间去陈国娶亲,可在他心里一刻也没有放下她啊。此刻,他多么想见到公子桃花。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她在一起时,他的心就特别安宁,从来没有过烦乱。就在郑伯子仪求婚之时,他觉得天就要塌了,可是当他见到公子桃花之后,那颗高悬的心才安定下来。如果有公子桃花在,他一定不会如此心力交瘁。
息侯还在遐想之时,上卿息达叔来报,说祭坛已经建好,可以择期祭祀。息国又一次举行了隆重的濮山祭祀大典。祭祀结束,息侯濮回到宫中,觉得特别疲惫,他一直处在煎熬之中,何日是个头啊?他无力地倒在卧榻上,闭上了沉重的眼皮,昏昏沉沉地睡去。
好像仍旧在濮山的祭祀中,瘗埋刚刚结束。他站在祭坛上,眺望濮山脚下的淮水,心中突然升起无限的悲怆,为什么他的息国如此多难,清水、淮水相继泛滥成灾。淮水发出了呜咽的回应。虽然水势有所缓和,但是河水依旧波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突然,水面上翻起一个冲天大浪,随着大浪腾空而起飞出一条青龙。片刻之后,清水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水中也腾出一条青龙。两条青龙在青龙山的上方嬉戏,青龙山顿时成了一颗硕大的青珠。两条青龙戏耍一阵子,清水青龙败回东北而去,淮水青龙便追过去,到公宫上空,淮水青龙停住了,在宫殿上空盘旋一阵,落了下来。之后,天空阴霾全消,一片晴朗,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这让息侯无限惊悚,几乎跌下祭坛。
息侯正在疑惑之际,被内侍唤醒。他揉揉眼睛,室内一片刺眼光亮。大雨总算停了,雨后的阳光特别清亮。他眯着眼睛,看着这久违的阳光,心里总算透出一丝轻松。
内侍通报,大司空有急事求见主公。息侯宣见,大司空来报:“公宫墙外三丈之余,出现了一个清水潭,潭水深不见底,清可倒影。”
息侯说出了刚才的梦境,大司空说,“这场灾难也许真是两条青龙所为,这样的水灾,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太史也查过史简,不见记载。不如就在此地筹建青龙宫,以保佑吾息国不再遭受水患之灾。”
息侯召见文武大臣,把这异象告诉大家,征求筹建青龙宫[6]的意见。大家确实也都看到了那个清水潭,加上从未经历过的洪涝灾害,一致同意筹建青龙宫。
息国太史奏道:青龙也许是看到了公宫的建制,心生羡慕。如果筹建青龙宫,务必按照公宫的样式建筑。
于是,就在息国公宫的西南方向,三丈之外,清水潭的前面,比照公宫的样式筹建青龙宫。那清水潭被陶管围砌,上方修建了亭子。
楚王熊赀听说息国遭受了灾异,就召集大臣们商议讨伐息国的事宜。楚国讨伐蒋国时,息国出动军队增援,虽然没有进入蒋国与楚国直接开战,那是因为息桓侯薨殁。当时,楚王熊赀得胜回国之时,就想趁息国国丧袭击息国,被大臣鬻拳力谏。鬻拳说,吾王想统领中原,必须出师有名。再说,攻打国丧是不仁义的战争,即使打胜了也会遭到老天的惩罚。楚王熊赀倒是没顾及什么惩罚不惩罚的,只是觉得楚国出兵时间太长,军队已经很疲惫,需要回国休整。所以,才掠夺了息国边境的粮草走了。但是,他一直还是对息国增援蒋国不能释怀,总觉得要教训教训息国才是。
于是,楚王熊赀使大将军斗廉,率领楚国大军浩浩荡荡往息国进发。时值青龙宫刚刚起工,息侯才舒缓了一口气,不想边戍谍报传来,说是楚国大将斗廉,率军越过弦国,朝息国边境而来。
息侯急忙召集卿、大夫,商议拒楚之计。上卿息达叔极力主张求和,现在息国全国饥馑,民不聊生,更何况兵马粮草空缺,根本不可能与楚军开战。既然败局已定,不如请成,答应楚国提出的全部条件。
息侯无奈,只得派息达叔去楚国军中请成。楚军还没有到息国,息达叔已经准备好了犒劳军队的物资,等候在息国的边境。楚军到了之后,息达叔就去了楚军营,拜见了大将军斗廉。
斗廉接受了息国的求和,但是,要息国拿出息国最珍贵的国宝。息达叔接受了斗廉的条件,回国禀告息侯。息侯不知道什么才是息国的国宝。息达叔说:如果说是息国的国宝,莫过于主公身上这块翡玉佩了。
息侯说道:“如果能保息国无虞,寡人何惜一块玉佩?虽然老夫人曾嘱咐过寡人,说这块玉佩是寡人的护身符,一定要人在佩在。可是现在息国危在旦夕,别说这一块玉佩,就要寡人的性命,又有什么值得吝惜的呢。”
于是,息侯取下玉佩,交给了息达叔。
再说息达叔把那块翡玉佩交于斗廉时,斗廉十分生气,说息国没有诚意,难道这就是息国的国宝吗?息达叔便讲了关于这块翡玉佩神秘的来历。斗廉半信半疑地接过这块翡玉佩,并要求息国每年向楚国进贡大米、红麻与半夏。斗廉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他对息国的物产非常了解,息国的稻谷非常好,有一种叫“珍珠玉”的大米,香甜绵糯,堪称绝品,红麻和半夏也是息国的特产,质地优良,他已经把息国作为楚国的府库了。息达叔心中隐隐作痛,虽然没有割城,这与割城何异啊!但是情况紧急,尽管楚国贪婪刻薄,息达叔也只得一一应诺。
却说斗廉不战而胜,回到了楚国。楚王熊赀非常高兴,犒赏三军,他看到了楚国的威力,也增强了向中原扩张的野心。当斗廉拿出息国的国宝时,楚王熊赀两眼放光,有种久违的感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何处,由此对那块翡玉佩视如珍宝,爱不释手,一直佩戴在腰间。这让斗廉更加不解,一块玉佩果真是什么国宝吗?他怎么没有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楚王原本并不喜欢这些玩意,怎么一见如获至宝啊?他还是觉得获得息国的大米、红麻、半夏更有实用价值。
年轻的息侯濮自继位以来,经历这样内外交困的境地,已经筋疲力尽。然而,这种困境还没有结束,洪涝和兵困虽然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却是更可怕的瘟疫和饥馑。面对如此的困境,他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如果不是对公子桃花的思念支撑着他,他怕真的是不行了。他需要公子桃花,需要陈国的支持。所以,息侯决定去一趟陈国,商定迎娶公子桃花的日时,顺便向陈国乞籴[7]。
注释
[1]请成:请和,求和。
[2]淮水:淮河。
[3]清水:清水河。
[4]季春:春季分孟、仲、季。季春是春天最后一个月,农历三月,也叫阳春三月。
[5]祚:福。
[6]青龙宫:今息县城南息城遗址有青龙寺遗址,因那时并未有寺院,故为文中以青龙宫相称。为古青龙寺。
[7]乞籴:买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