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侯献舞自继位之后,励精图治,不敢懈怠,一直恪守守土不张的传统。蔡国这种治国理念来自始封君蔡仲。蔡仲是叛逆之臣蔡叔度的儿子,蔡叔度是“三监”之乱的三监之一。古制“灭国不灭祀”,周武王克商之后,封商纣之子武庚于殷商故地。周武王担心武庚叛乱,封大弟管叔鲜在邶国,封三弟蔡叔度在鄘国,六弟霍叔处在卫国,形成一个包围圈,以此来监督武庚。史称“三监”。周武王克商的第四年就死去了,他的儿子周成王继位。周成王年幼,周公旦摄政。管叔鲜年长,看周成王年幼,周公旦摄政,心怀不满,联合蔡叔度和霍叔处及武庚叛乱。周公联合召公诛杀管叔鲜,贬庶霍叔处,流放蔡叔度。蔡叔度在流放途中死了。他的儿子胡,很有德行,周公旦向周成王请示,把胡封在蔡地,以奉蔡叔度之祀,这就是蔡国的始封君蔡仲。因为蔡国有这样的不太光彩历史,所以一直恪守守土不张的原则。蔡国传至献舞已经是十三世了,蔡桓侯时期的蔡国很是强大,蔡桓侯曾与郑庄公联盟抗击强楚,遏制楚武王侵伐中原的野心。蔡侯献舞继位将近十年了,还保持着蔡桓公时代的昌盛,这都是源于他在陈国的学习。
蔡侯献舞自把那一块玉佩送与琥儿,心就有了归属。特别是到陈国吊贺之后,更是对琥儿憧憬不已。他时常想起她看他时的羞涩,她娴淑优雅的举止,以及和他谈话时的矜持,这些都让他心动不已。特别是她那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像一泓深潭,能把整个人淹没。他身边侍妾不少,但是始终没有正式娶妻,就是为了聘娶陈国公子琥儿。
琥儿已经在他的想象中千变万化,长成了一个绝色女子,还有那个桃花,也一定出落得仙女一般。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陈国水草丰沛,土地肥美,礼仪周全,诗乐精深,这样的地方,还能不出美女吗?
蔡侯献舞与陈国联姻,有对陈国的感念,有对琥儿的钟情,有对桃花的向往,更有他的政治目的。这就是蔡侯献舞的精明之处。蔡国虽然一直主张守土不张,但是,南楚、北郑、西秦,都是虎狼之国,他们都对蔡国虎视眈眈。蔡侯献舞自知没有哥哥蔡桓公的勇猛德智,但他也清楚,如果不和大国联姻,蔡国势单力薄,很难抵挡楚国北上的野心。虽然现在的楚王熊赀听从了邓曼夫人的劝告,暂时休兵,可是他也是野心勃勃的君王。楚王熊赀现在正在忙于迁都,没有时间四处侵伐,所以周边诸侯国也只是暂时得以安宁。蔡侯献舞也是个有思想的君主,他清楚蔡国不能耽于楚国暂时的安宁,必须有长远的打算,趁楚国还没开始征伐之前,他得加强自己的力量。要加强蔡国的力量,就必须和大国联姻。和大国联姻,最理想的国家就是陈国了。陈国不但是礼仪之邦,两位女公子都是绝妙之人,更重要的是,陈国在当下中原诸侯国中威望很高,对郑有立国之恩,对宋、卫有扶乱之帮,对齐、鲁有修好之礼。还有一层,陈国与周王朝关系亲近,一旦有情况,关键时刻周天子还是一张可以打出去的牌。蔡侯献舞以其缜密的心思,把这些国家都算计了一遍。所以,他决定先派季孟携重礼前去陈国通达婚姻之意,待应允之后,他再亲自迎接两位女公子到蔡国。
蔡侯献舞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他不但想要娶回公子琥儿,最好把公子桃花作为媵妾一起娶回蔡国。因为,媵妾制在当时是一种习俗,他既娶陈公子琥儿为夫人,公子桃花作为媵妾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所以他叮嘱季孟如此这般地斡旋。
季孟从陈国回来,禀告了陈侯杵臼之意,愿意与蔡侯永结姻好。愿将大公子琥儿嫁于蔡侯。蔡侯问及媵妾之事,季孟说,陈侯并未言及。他按主公嘱咐,私下与大夫原仲斡旋。大夫原仲也通达其意,遭到陈侯回绝。原仲回说,主公答应蔡侯求婚,已属惠泽,按照礼制,一般都是小国女公子嫁给大国君主,才会有媵妾。陈国乃公侯之国,蔡国不过是侯国而已,媵妾一事怕是不太合适,即使有媵妾也不过是婢女而已,决然不是公子桃花。蔡侯献舞听罢,不免失落,既如此,没有媵妾也罢。
蔡侯献舞长叹一声,他之所以没有正式娶夫人,就是等候陈国的两位女公子。现在,陈国已经明示,陈国不可能会有媵妾,即使有媵妾也不会是公子桃花,仅几个婢女而已。不管怎么样,他都要亲自去迎娶陈公子琥儿。
陈侯杵臼之所以答应蔡侯献舞的求婚,是因为蔡侯献舞曾在陈留学聘问,对他比较了解。蔡国近几年虽然没有蔡桓公在世时强盛,但国内也算稳定,人民生活安逸。关键是公子琥儿非常乐意,作为父亲,他希望她嫁得一个如意郎君,有一个好的归宿。作为国君,他希望国家强大,联姻也是加强政治联盟、蓄积力量的一种方式。这正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陈侯杵臼请太史为琥儿占卜了嫁期,命宫人为琥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琥儿听到蔡侯献舞求亲,也激动得夜不能寐。她日思夜想的献舞哥哥,终于要来迎娶她了。那白玉佩自从挂在她身上,就不曾离开过,它就像献舞哥哥一样,一直陪着她。
蔡侯献舞焦急地等候着迎娶的日子,每天都会梦到他娇美的新娘。他已经准备好了丰厚的彩礼。为了显示蔡国的排场,他准备两百辆温车[1],四周用彩色的丝帛帷幔,每辆车上挂上了铃铛。车辕上挂着红灯笼,马头上系着红绸绣球,车里装满了蔡国财宝。两百辆温车就停在侯宫的门口,他令太史占卜了出发时辰,等到日晷影至,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迎亲车队前往陈国。蔡国的使节,早已到陈,通告了出发的时辰。蔡国迎亲的队伍到了陈国国界,那里早有陈国的大夫迎住。陈国的卿、大夫们在陈城郊外迎接蔡侯。陈国不但按照迎娶的礼节来接待蔡侯献舞,而且以一个诸侯国君的礼节迎接他。蔡侯献舞及其大队人马,被安置在馆舍歇息,晚上陈侯按照礼制在宗庙享宴蔡国君臣。
明天就是琥儿出嫁的日子,陈公宫里异常热闹。大家都在为琥儿准备嫁衣,以及出嫁的物件。桃花给姊姊送了一个自己手缝的布老虎,希望姊姊能威震内宫,也希望蔡国能虎威邦邻。已经被封为大夫的公子完,给琥儿送来了一个叫人祖之根的陶制的泥泥狗,希望能把陈国祖先留下的祝福送给她。她的表姊宓伯家的宓夫子,送来一只玉箫,和她亲手缝制的女英、娥皇布偶。她知道琥儿喜欢吹箫,而且喜欢“湘夫人”乐曲。琥儿和宓夫子关系一向甚洽,想一去蔡国,今生未必能再见面,于是,便把郑子仪送她的一块翠玉佩送给了宓夫子。鲁曹身体欠安,差人送来了几匹缯锦和一对白玉璧。
息公子知道了蔡侯献舞迎娶琥儿,也十分激动,他已经去馆舍见过蔡侯献舞了,老朋友相见,自然是百感交集。息公子濮真心替蔡侯献舞高兴,能与陈国结亲真是最大的幸运。当然,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他也能像献舞一样幸运就好了。那蔡侯献舞激情澎湃,唯一的遗憾就是陈国没能把二公子桃花媵送。他突发奇想,建议息公子濮向陈侯求婚,这样他们就能结成姻亲同盟。息公子濮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不过他不像蔡侯献舞这么孟浪,表面上不置可否,却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公子桃花娶回息国,未来息国国君,一定不会输给蔡国国君的。这一对同学、朋友,也拉开了暗自较劲的序幕。
蔡侯献舞并不知道息公子心里怎么想的,他想请息公子濮作为蔡国的宾客,和他一起迎接新娘。息公子濮说,他和琥儿也算同学了,他的身份是陈国客人,要送琥儿出嫁才对。不过,一样的参加婚礼,不过是迎和送不同罢了。
蔡侯献舞笑道:“虽然都是参加婚礼,但迎和送的意义绝然不同。但愿下次迎亲的是您。”
“借您的吉言,愿上天保佑,吾也能像您一样迎娶陈国女公子。”
息公子濮辞别了蔡侯献舞,就回去给琥儿准备礼物了。他不知道应该送她点什么。他想息国最著名的就是半夏了。琥儿到了蔡国,难免会有水土不服,就送给她一些息半夏吧。琥儿是个性格柔顺温婉、娴淑贞静的女子,蔡侯献舞虽然义气却也莽撞,性情真挚却喜爱酒色,但愿琥儿能够福寿安康。
这次婚礼,是陈侯杵臼继位以来,举办的第一次跨国婚礼,所以,从上到下都非常重视。陈侯杵臼为女儿准备了三百辆温车,就停在了公宫门口,用陈国的特产,丝织锦帛,装得满满的。
婚礼那天,蔡侯献舞头戴爵冕[2],身穿玄端[3],缁衪裳[4],白绢单衣,[5],赤舄[6],一身婚礼盛装,早早地就候在公宫门口,等候送亲的队伍。
按照规制,诸侯国与诸侯国的婚姻,如果是同一级别的国家,国君的姐妹出嫁,由上卿送亲。国君的女子出嫁由大夫送亲。如果是小国国君的女子嫁给大国的国君,由上卿送亲。大国的女子嫁给小国的,由上大夫送亲。国君自己是不送女子出嫁的。
因为陈国与蔡国关系不同寻常,陈侯杵臼又特别喜欢琥儿,所以,派遣上卿宓伯送亲。
送亲的队伍终于从公宫里出来,前面是上卿宓伯带领着众大夫和仪礼队,后面是宫中侍女和宣宓夫人挑选的媵女,中间就是琥儿了。她由桃花和大表姊宓夫子搀扶着,后面是公子完、太子御寇、息公子濮等簇拥着,款款而出,出了宫门,走到了祢庙[7]前,停在那里。陈侯杵臼也是玄端礼服,在祢庙前站定,等候庙堂里摆设已成,他才请献舞进入祢庙行礼。
蔡侯献舞被陈侯杵臼让进祢庙,只见新娘子琥儿,身着红色镶边的玄礼服,头上色束发长帛,横插着白玉长笄。面如杏花初吐蕊,眉如新月一钓钩,眼如深潭春波荡,身如杨柳婀娜姿。飘飘然如仙女下凡,轻盈盈惊艳众生。
蔡侯献舞从陈国祢庙出来,眼睛不曾离开过他的新娘琥儿,直到他欢天喜地牵着新娘子上车,转身向众人告别。蔡侯献舞有种被雷电击中的感觉,那是另一个让他心慌不已的惊艳,就是犹如七彩云霞一样的公子桃花。公子桃花已经出落成成年女子的模样,她身穿一件粉色带有凤凰图案的织锦礼服,下着白裳[8],头上是粉色发帛,一只翡玉笄子,横插在发髻上。蔡侯献舞无法形容公子桃花的美,那是一种夺人心魄的震撼,如果琥儿是一朵幽静清雅的兰花,那桃花就是枝绚丽高贵的牡丹。
蔡侯献舞只这回眸一视,便觉魂魄飘然身外,直到“行起”的叫声传出,才把他的魂魄拽回。车队起行好一阵子,他还未回过神。
蔡侯献舞这惊鸿一瞥,注定了半生的悲哀,也许这就是定数。
注释
[1]温车:古代小型马车。
[2]爵冕:婚礼上的一种帽子。
[3]玄端:黑色的礼服。
[4]缁(zī)衪(yì)(xūn)裳:黑色袖子的浅红色上衣。
[5](bì):浅红色的皮革服饰,扎在腰间到膝盖的。
[6]赤舄(xì):赤色的鞋子。
[7]祢庙:(nǐ)最近的庙(父庙)。
[8]裳: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