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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贾母碧纱橱:贾府顶尖人物的玲珑宝塔

黛玉进府后住进贾母的碧纱橱,贾宝玉住在碧纱橱外,两人形成比“青梅竹马”还亲近的生存环境。碧纱橱是用连排木隔扇分割房间的空间。能否住贾母碧纱橱,是贾府人物得宠的重要标志。贾元春、贾宝玉、史湘云、林黛玉、王熙凤都住过贾母的碧纱橱。但这些人物有哪个能摆脱覆灭命运?

《红楼梦》写了几百个人物,我认为最重要的依次是六个人:贾宝玉、王熙凤、林黛玉、薛宝钗、贾母、贾元春。

贾母住在国公府内的四合院中,前廊后厦,庭院深深,有五层院落。黛玉进府时,借助黛玉的视角将贾母居处的豪华、富丽、讲究写得清清楚楚:黛玉从西角门进贾府,进去一射之地,轿夫退下,贾府几个十七八岁小厮将轿抬起,到垂花门即内院院门,小厮退下,婆子扶黛玉下轿,进垂花门。垂花门是大门内的二重门,门的正面有悬挑屋檐,两根挑檐梁的端部倒挂一对垂莲柱,柱头上饰有彩绘木雕莲瓣,故叫“垂花门”。进入这道门后,黛玉看到两边是抄手游廊即四面环抱的游廊,当中是穿堂,即前后院之间可穿行的厅堂,穿堂当地放着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是三间小小内厅,厅后就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些穿红着绿的丫誉”。黛玉进入荣庆堂,丫誉扶着鬓发如银的贾母迎上来,将黛玉搂人怀中大哭。小说家没写众人如何人座,按后边多次描写,应是贾母带着黛玉坐到榻上。当黛玉和贾母等闲话时,听到后院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王熙凤来也,是从贾母后院东穿堂过来。荣庆堂后边还有院,院内有一排“罩房”,是亲信佣人居住及贾母收藏各种珍奇物品的地方。后院后面还有院,建大观园时新盖了大花厅和后楼。饶有情趣的是,曹雪芹时代还没有“走后门”一说,但王熙凤居处的地理位置,不管找贾母、王夫人、邢夫人,都是从她住处经过宽夹道,走后门到达,而且离王夫人最近。

常有红学家说因为贾母偏心,贾赦受到冷遇,住的房子没有贾政高级。其实从贾府建筑布局看,贾政住的不过是荣禧堂旁一个较小院落,远不及贾赦住的东院。贾府以荣禧堂所在的院为正门,平时不开,东西两个对称院落,开着角门出人。西边是贾母院,黛玉进府做了详尽描绘。东边是贾赦院,是荣府旧园。从中国建筑对称要求看,东院规格跟贾母院一样,还有亭榭山石等物,这一点在建造大观园时做了交待。

贾母既是贾府享乐的中心,又能决定贾府人命运,哪个人物能住贾母的碧纱橱,是衡量他是否有地位、是否得宠的重要标志。贾母的碧纱橱跟《金瓶梅》里孟玉楼的南京拔步床所带的碧纱橱不太一样,它不再是床的一部分,而成了房屋一部分。

碧纱橱又叫隔扇门,是用连排木隔扇分割房间的空间。一般人家在木隔扇框架上糊纸,有钱人家则在框架上糊纱,故叫“碧纱橱”。

《红楼梦》最重要的人物,贾宝玉、王熙凤、林黛玉、薛宝钗、贾元春,除薛宝钗以外,都住过贾母的碧纱橱。可以说,碧纱橱是贾府顶尖人物的玲珑宝塔。

林黛玉大张旗鼓地住进碧纱橱。

黛玉进府后,王熙凤安置了她带来的人,对黛玉如何安置却一字不提。聪明的凤姐知道,贾母的心肝必须由贾母亲自安置。果然,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面,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余者在外间上夜听唤。”

贾母安排的黛玉居住处是什么形势?是宝玉充当黛玉护卫、二人青梅竹马的形势。

有学者画过建筑平面图。贾母的暖阁和碧纱橱分列贾母正房两边,中间安置贾母常坐的榻,实际是罗汉床。西稍间是套间暖阁,是贾母卧室;东稍间用碧纱橱与西侧房隔断,碧纱橱内有床,原来是贾宝玉住的地方。碧纱橱外边有张大床,宝玉给黛玉腾地方后就搬到这张床上住。贾宝玉要求住在碧纱橱外的床上,理由是不骚扰老祖宗,其实是想亲近林黛玉。这样一来,林黛玉初进贾府居住的条件就是:她住在贾母身边,贾宝玉是她的“外围子防护”。

黛玉和宝玉分别住在碧纱橱内外,就有了青梅竹马的条件,那就是第五回所说的:“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贝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

贾元春、史湘云、王熙凤,因不同因由住过碧纱橱。

贾元春住过碧纱橱。贾元春从小就跟着祖母,当然得住碧纱橱。后来有了贾宝玉,姐弟二人又同随祖母,从来没离开过。估计是贾元春住碧纱橱,贾宝玉随贾母住暖阁。这样说有没有根据?有文本根据。《红楼梦》第十七回至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写道:“当日这贾妃未人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心上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待之不同。且同随祖母,刻未暂离。”贾元春住过碧纱橱,小说写得很明确。

史湘云住过碧纱橱,但《红楼梦》没直接写。史湘云被看作是可以跟黛玉、宝钗鼎足而三的重要人物。她是忠靖侯史鼎的侄女,是贾母娘家侄孙女,是“金陵十二钗”重要人物。奇怪的是,这么重要的人物竟在第二十回“王熙凤正言弹妒意,林黛玉俏语谑娇音”没有任何铺垫、任何前叙突然出场,有点儿像“轻率出场”。“林黛玉俏语谑娇音”就是林黛玉挖苦湘云说话咬舌儿,连叫贾宝玉“二哥哥”都吐字不清,叫成“爱哥哥”。

我怀疑在曹雪芹早期写作中,史湘云曾有过精彩出场,但后来删掉了。现存《红楼梦》写的是:宝玉正跟宝钗一起玩,突然有人报告:“史大姑娘来了!”宝玉急忙跑回贾母身边时,林黛玉已在,问他:“在哪里的?”宝玉回答:“在宝姐姐家的。”黛玉冷笑道:“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开口就泛酸,说明黛玉既不喜欢宝玉跟宝钗一起玩儿,也不乐意宝玉急切地想见史湘云。也就是说,林黛玉深知,史湘云和薛宝钗一样,是她的潜在“敌手”。

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含耻辱情烈死金传”袭人跟史湘云聊天时说:“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西边暖阁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话儿?”看来湘云小时由袭人贴身服侍。当时袭人还叫“珍珠”,是贾母的丫鬓。而她们住的“暖阁”就是贾母的暖阁。史湘云回答:“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来了,你就不像先待我了。”从史湘云回忆可以推测:贾母特别喜欢史湘云,一直将这位娘家孙女儿留在身边。史湘云因为母亲去世才回了自己家。《红楼梦》经过五次增删,在曹雪芹早期描写中,湘云跟宝玉有没有段青梅竹马经历?史湘云有没有像宝黛一样一个住碧纱橱内、一个住碧纱橱外?最初的“金玉良缘”是不是贾宝玉跟史湘云?已不可考。但史湘云曾住过碧纱橱却可以推断。

王熙凤是孙媳妇,她怎么也能住进贾母的碧纱橱呢?这是曹雪芹似乎不经意透露出来的。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王熙凤得到贾母的宠爱,为了奖励这个劳苦功高的管家孙媳妇,在贾府搞了个“集资”庆寿,偏偏贾琏趁着凤姐没空儿理他的工夫,把鲍二家的拉到房子里私通,结果被凤姐撞破,两夫妻在祖母眼前大闹一场。晚上王熙凤就难回贾琏身边了,“凤姐儿只跟着贾母”。孙媳妇自然不可能跟老婆婆睡同一张床,这样一来,王熙凤也就阴差阳错住了一个晚上碧纱橱。

按照次序看,先后住过贾母碧纱橱的是:贾元春、贾宝玉、史湘云、林黛玉、王熙凤。贾母的碧纱橱就像沙特阿拉伯的七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成了红楼人物的顶级待遇了。

还有个人物享受过比碧纱橱更尊贵的待遇:薛宝琴跟贾母睡同一张床!这是否意味着宝琴比肩宝玉、超过黛玉,成为宝黛爱情的新障碍?喜爱宝琴其实是贾母跟王夫人薛姨妈打的婉拒“金玉良缘”的高明太极拳,详见后文《宝琴立雪》。

在解读《红楼梦》时总觉得碧纱橱不仅有其原型意义,还有哲理意义。碧纱橱是贾母将最珍爱的人物保护起来的装置。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贾府等四大家族相继覆灭,贾母所珍爱的这些人物:元春、宝玉、黛玉、湘云、凤姐,有哪个摆脱得了悲惨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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