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过后,楚冉三人直接回校。他们都在波士顿念书,但不同校,年级也不同,琳娜大一,谭琮大三,楚冉比他们会念书,现在是MIT的研究生二年级。谭琳则回到曼哈顿,对于受上司牵连被停职调查一事,已不再那么愤懑。
她到这时候才想起没问过楚冉有无女朋友,因为从未听他或者谭琮提过,以致她都忽略了这事。虽然不希望自己无意间成了第三者,但就算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谁叫那是楚冉呢。心底里,她倾向于并没有“女朋友”这回事,不是出于嫉妒之类的情绪,而是基于她对楚冉的了解:自由难得,他何必捆住自己?
话说回来,有还是没有都无所谓的,他们的事属于成年人之间的小插曲,正如生活在这座城市的男男女女,风流韵事能随时发生,比露水还短,没有人会因此改变什么。
她一边等着恢复原职,一边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听说瑜伽能延缓衰老,她报了个班,每天跟着练。据闻某只精华能让皮肤更水嫩,她订了套放在水疗馆,每周去护理一遍。这样子过去两周,内部调查有了结果,她的上司罪证确凿被抓,她得证清白,却没能复职,而是调去培训新人,在她看来这等于是发配,被强制远离核心业务,前途堪忧矣。她想辞职,想离开这鬼地方,但她如今的情况可谓是高不成低不就,一时间也想不到可以去哪。
因为方向感差,棋盘一样的曼哈顿街道让她头疼不已,所以平时她都不开车。唯有在心情恶劣会开车兜风,在曼哈顿的环城高速上瞎转悠,用这种方式短暂逃离一切。通常她都不会离开曼哈顿,就算有GPS帮忙,她也认为自己难以找到回家的路。但那天,她沿着罗斯福快速道一路往北,过了桥使离曼哈顿,接着又离开了纽约,几个小时后到了波士顿境内。天下起雨,迷茫与孤独袭上心头,她拨弄着手机想找个人排遣这种可怕的孤寂,哪怕随意聊几句也好。同事不合适,朋友?她没有能出现在这种时候的朋友。滑到楚冉的名字时她终于明白,原来跑了那么远的路是因为这里有他。他不爱照相,那个联系人头像还是她从家里的相册截取的,是他小时候的照片,比天使还可爱。他们这么熟,应该不会介意她的冒昧来访吧?
“琳?”
“嗨。”
一开口才发现因为太久没喝水没说话,嗓子沙哑得像哭过。
“怎么了?”
她本来要说正好过来,想顺道见个面,却被他语气中的关心触动,变成:“就是……想见你。方便吗?”
最后那句是临时想起的。
楚冉并没有迟疑,给了她个地址,让她先到那等。那是间典型美式独栋住宅,不算大,与左右邻居相距数米,以草坪做间隔,沿街的树木已掉完叶子,配上枯黄的草坪更显凄凉,与此刻的她正是绝配。她坐在门廊的阶梯上看雨,看晦暗清冷的街道,猜自己一定很像落水狗,却已无心关心形象。
不多时,楚冉到了,还给她带了份三明治,没有多问为什么。进了屋,她先泡澡,以此褪去一身寒气。洗完裹着浴巾出来,他取出他的睡袍,让她先凑合着穿,她紧紧抱住他,他才是她最想要的慰籍,他如她所愿,让她累到精疲力尽,饥肠辘辘。事后,他煮了咖啡,她不要,说:“喝了晚上睡不着。”
“那就只有这个了。”他接了杯自来水,想了想用微波炉连着三明治一起加热后给她,她咬了口热得冒气的三明治,味道说不上好,却是大半天以来吃的第一口热食,问:“你对每个送上门的女人都这么体贴吗?”
“我拒绝过的更多。”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表达他不吃洋葱,即便他的话是真的,她还是为他的自负送上一颗白眼。“你早早上了大学,该不会是为了避开那群女孩子吧?”
他不置可否。
女人,楚冉是不缺的。除去那些自行凑过来的,谭琮还提过一件事,据说楚家老宅的大总管宋管家,不止照顾着楚家老少的衣食住行,连家族成员的性需求都会关照到,楚冉只需向宋管家透露半点口风,当天晚上就会有合乎他审美的女人送上门服务。楚家那么多人,这种待遇当然是核心要员才能享有,楚冉是长房独子,能力更是同辈中最出挑的,自然在关照之列。
谭琳向楚冉转述一遍,想听听当事人怎么说。楚冉听完,笑笑,然后道:“不会送到家里。”
谭琳听懂了,楚家老宅是不会随便让人进的,这种事只安排在外面。“你试过几回?”
他摇头,“那太没情趣了。”
一旁的电脑响起提示音,他过去查看,谭琳在一旁安静欣赏他的侧脸。如果人的样貌能用分数划分,6分是及格,7分是端正,打扮下也能说得上好看,但仍脱不出芸芸众生那一列,8分则属于天生丽质,或许第一眼看去并不抢眼,通过对比就会发现那人比大部分人都要好看,耐看,且有特点,不易掩没在人海里。到了9分则无需对比,第一眼就是惊艳,楚冉正属于这级别,儒雅的东方气质加上良好的出身和教育,所有这些组合在一起叫人无可挑剔。从小到大,楚冉身后总有一群小姑娘跟着,据谭琳所知,追得最凶的要数邱家的邱卓玉。但她觉得邱小姐是肯定无法得手的,谦和有礼的外表只是家教所致,真实的楚冉浑身都是傲骨,邱小姐的容貌可登大雅之堂,但其行为做派都没显示出相应水平,楚冉对她是连敷衍客套都省了。
谭琳认识楚冉是在他出生的第二天,她母亲带她去的。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婴儿,精致得仿佛每根睫毛都由造物主着意设计过。她轻轻摸了摸他攥紧的小粉拳,问大腹便便的母亲:“弟弟也会这么漂亮吗?”母亲是怎么回答的早已忘却,只记得她在一个多月后见到亲弟弟时,哭闹着要拿弟弟去换楚冉。
美利坚这块大陆住着来自全世界的移民以及移民后代,各个民族都想保留自身的文化基因,谭家跟楚家是百年世交,能友好相处那么多年,除去来自同一民族的因素,更因为对文化基因有着相同执念,都在尽力避免后代长成黄皮白心的香蕉人。或许是楚家流落海外的时间比谭家要久,他们有许多族人都长得不像华人,正因如此,楚家比谭家更加执着。中文课是楚谭两家孩子的必修课。现在还好,以前要请个好老师并非易事,不得已时谭家会利用长假送孩子们去大陆或台湾上课。而楚家一直都有不错的中文老师,相熟的几个家族在孩子的教育上一向大方,谁家有好老师都乐于分享,谭家的孩子会经常到楚家上课,其他几个家族亦是如此。
这种频繁来往持续到她上大学,因而她对幼时的楚冉相当熟悉。
楚冉的童年很短,只到三岁为止,此后就是无休止的学习。谭琳每次去楚家,他一般都在上课。或许他那时年幼到无法对大人的安排发表意见,她却知道户外课程是他的最爱,比如马术课,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从他脸上看到属于孩子的纯真笑容。看得多了,谭琳难免对这个孩子产生怜惜之意,心疼这个孩子过早背上了家族重担。楚家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料是有代价的,首先剥夺的就是自由,到十三岁他上中学,才算有了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不过三年后,大概是他再也无法忍受同龄人的幼稚,便上了大学,同时创立了自己的私募基金GRA,与他来往较密的一群少年人也有参股,谭琮就在其中。
她将眼前的楚冉与幼时的楚冉重叠对比,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仍是那位楚家大少爷,陌生是因为两人关系进了一步而看到更多的他,像一座神秘花园,此前她只在它华丽的门口路过,现在才得以一窥究竟。她一肚子的躁郁亟待疏解,现在看到他,又不愿用那点负面情绪破坏他的宁静了。这是他可以自由支配的时光,她不忍打扰。
他盯着屏幕,修长的手指敲击着键盘如弹琴。她凑过去看,整屏幕都是她看不懂的程序代码,便问:“这是什么?”
“能自动买卖股票的人工智能系统,我叫它未来之书。”
“不就是作弊?”
“说不上,不过的确会比人工操作快很多。”
“以后会抢我的饭碗么?”
“会抢交易员的饭碗,还顾不上你。”
每一项技术革新都会有牺牲品,人工智能是趋势,且势不可挡,她做财务的也感到了危机,轻轻肘下他,问:“难道下一步你打算抢我的饭碗?”
“我没那个时间,留给其他人吧。这只是雏形,要完成它还需要个团队。”
看过一阵,她还是看不懂,又问:“为什么你不读商,而学计算机呢?”
他笑下,“母亲教了我这么多年,还需要到学校学吗?”
她想想也是。“我家老爸一直很羡慕你们楚家每一代都有人才可依,你爷爷是奇才,母亲厉害得让人只能仰望,到你这也不差。”
“只是不差?”他挑眉。
“你楚大少是天才,行了吧?”
那晚,她睡得很安稳。她好像拿楚冉当安眠药用了,还有上瘾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