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九阙——
正堂里人声嘈杂,十几位身着白衣的男女老少端坐在侧,或安静沉稳,或轻佻散漫,更有人一头倒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顶前的首位却空空如也,家主根本不在其上。
白无端面色难看,捏着茶杯的手微抖,恨不得直接摔在地上。
偏偏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他不能直接发作,只能冲一旁的侍衣喊道:“赶紧把白无垢给我从祠堂请回来!承天大祭在即,诸事未休,他这个家主不在算怎么回事?”
那弟子点了点头,也不行礼,也不应声,直直走了出去,看得白无端又是一阵青筋乱跳。
这群人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对着他这个阙首都如此无礼,都是白无垢给惯的。
他难道真要让九阙礼乐崩坏,成为目无尊卑之地才肯罢休吗?
这纨绔子弟,果然难堪大任!
白无端揉了揉眉心,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心里的怒火。他正襟危坐,拿起《祭礼》继续诵念各项事宜,语调低沉肃穆。
在寒山,祠堂最大的用处并非是凭吊先人,此类活动只有在穷祀节、寒食、中元节与冬礼才会进行。此外便是寒山独有的承天大祭,而与之相对的启地大典,如今只有在夏州才能得以窥见。
白家祠堂秉承着寒山一贯的庄严风格,主色调为黑红,建制讲究。
正殿的装饰物多为梅花与菊花,祠堂外围还种了一圈碧竹,根根挺拔,青翠欲滴。
寒山处处银装素裹,一派清静寡淡,祠堂所处的位置便是为数不多的色彩。
正殿里,有人跪坐在蒲团上,他披了身湖蓝色广袖长袍,手里捏着一串檀木珠,正不停拨动。那人眉眼温柔,面若春晓,带了些雌雄莫辨的美感,此刻正虔诚的对着供桌上的牌匾念经。
“家主,阙首请您去大堂。”侍衣弟子在堂外站住,不曾多往前走半步。在此人面前他终于放下心中的懈怠,姿态恭敬,眼里隐隐透着畏惧,连背对着他时也一直屈身行礼。
“这——便,”那人遮着唇,两个字刚从唇边溢开又猛地顿住,过了两秒才把剩下的话吐出,“等——不急,了~”
他咯咯地笑起来,说话时起伏不定,带着抑扬顿挫。他吐字很慢很轻,声调柔和,就好像伏在人的耳边说着悄悄话,音色干净却偏中性。
说他是男子也可,说他是女子也可。
这几声笑听得身后人一阵头皮发麻,不清楚家主这是又犯病了,还是在玩什么新把戏。
稍有不慎,可能就成了家主新的试验品。
于是侍衣弟子只能把头压得更低,祈祷那人不要对他有过多的注意。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一个替代品,享受逍遥自在的生活,一点儿也不想被关注。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在家主面前一直谨小慎微,从不敢暴露过多的野心,这也是他能安然活到今天的缘由。可不想因为一时不察,就步了那些前辈们的后尘。
所幸正殿里的人并未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他仰着头,失神地朝供桌最高处的银色牌匾盯了许久。
等他醒过神,已经过了一柱香。
“回去告诉白无端,就说,”这一回的语调已经正常很多,明显能听出是个男人的声音。
话音刚落,那人沉吟了一会儿,接着是漫长的寂静。他似乎是在想用什么理由更有说服力,沉思许久,最后还是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就说家主身体不适,大祭的一切事务交由他全权负责。”
那弟子不敢深究这句话里包含的敷衍,毕竟家主一向随心所欲。低声应是后,便带着这份回复赶向九阙。
等人离开,白无垢站在原地叹着气,表情苦恼。
想找一个靠谱的理由真难啊。
他摩挲着掌间的檀木珠子,慢悠悠坐下,继续对牌匾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