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十里外破庙中,洛寻练完拳,回到了破庙内,架起柴火开始做晚餐,今天的少年吃得可以说是两年来最奢侈的一天,中午在面馆的李叔李婶面馆那里吃了一大碗加肉加面的面条,付了钱的!
黄昏时买书回来在东南集市买了一只鸡,带回了破庙之中准备自己下厨。
柴火上的烤鸡金黄发亮,少年很有耐心地把烤得熟透入味儿后才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吃一口香喷喷的烤鸡肉,喝一小口酒,酒是五文钱一壶的白江酿,入口辣而烧,过了今晚,他就十六岁了!
辛辣的白江酿入喉下肚,洛寻突然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想起前些年在村里和陆小安、郑三儿、刘江和洪斌他们一起偷摸喝酒的场景,陆小安总是那般爱逞强,爱吹牛,还老是不懂装懂,可也最仗义。
郑三儿害羞、胆子最小,却最楞,头皮很硬。
至于年纪稍长他们三个几岁的刘江和洪斌,前者早在村里发生瘟疫之前便离了乡,嚷嚷着要去闯荡江湖成为一代大侠。
而洪斌呢,家里最穷,也早早去了县里谋生,洛寻和陆小安郑三儿三人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已经被一个云游和尚在路边救起或者说捡起,收作徒弟带回了寺庙。
洛寻几人也不知洪斌经历过了些什么,不过心底也清楚他在县里那段时日的日子并不好过。
洛寻提着酒壶,走到外面破庙院子里,他后退一步,一脚踏在本就破裂的石板上借力前冲,在颓坯的院墙上留下了两个浅浅的布鞋印,没提酒壶的左手正好够着破庙檐角,便轻松地翻上了屋顶。
洛寻反坐在屋脊上,看着夜幕下的北方,那是清风国的方向,他的第二故乡,五岁之后的洛寻生活的青竹村在那里。
孤单的少年就这般静静地坐着,不时地拿起酒壶朝嘴里灌,他喃喃自语:“小安,你和三儿可别死在那瘟疫中了!你不是总说要当大将军,娶百八十个美娇娘回村吗!我可还等着看你威风呢。”
“我都没死,你们也不准死!”
“来,干!”洛寻提壶遥敬,而后仰脖一口喝尽壶中酒。
无论是走散,亦或是离别,终有聚首时,必有重逢时。
微醺的洛寻转过身子不再面朝北方,准备跳下屋顶回破庙里,他不经意地撇了一眼远方极南之处,便怔怔出神。
说书先生孙老头说过,男儿不喝酒,白在世上走,可是洛寻更喜欢那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洛寻收回唏嘘,翻身一跃而下,进入破庙之中。
头有些晕乎乎的少年背靠在破落的烛案前,取出了那本“《妖奸十三骑》!”两眼浑浊的他听了许久的人族叛孽故事,各种不一样的说法都有,而如今,他想看一看已经版刻的书籍上,是如何记录父亲他们兄弟十三人!
一本书翻完,面色铁青的的少年便放下了手中攒钱买的书籍,沉默着在破庙外练拳走桩,一遍又一遍,钻心的秋风吹动着他单薄的衣衫。
吹不舒他紧皱的眉头!
十年前妖族还未叩边南疆十万大山之时,洛寻常常坐在未披甲的父亲肩头,御风看遍武洛宗的绵延巍峨,有时候也会和关系与父亲交好的袁伯伯女儿在武洛宗山上玩耍,看那漫山的金菊彩蝶,云霞仙鹤,逗弄十二位叔叔的高头大马。
他也会跟着她去她们天柱宗看那座高耸入云,直插天穹的笔直山峰。他经常欺负得她哭鼻子,不过只要他做个鬼脸就能把她马上逗笑...
四岁多的洛寻喜欢站在父亲的‘龙云马’上拿着娘亲‘紫电’追逐漫山的白鹤,经常听到父亲总吹牛,说老子当年十二岁就从军打仗,身经百战那是未逢一败,见过的场面又是如何如何,遇到的高手又是怎么的厉害,手下败将个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爹当年和你叔叔们如何的了不得,把武洛山从一个无人正眼看的小门派壮大,成为几大宗门都不敢小觑的庞然大物...再到后来就生了你这个臭小子...
小时候,那些那个男人觉得的光荣事迹每次都说得洛寻耳朵起茧子,而如今,他想听也没人说了!
已经听够了父亲讲故事的洛寻,哪里又会知道紧接着便是南疆十万大山的妖族叩边,南边的大照王朝与其版图上的仙家势力,被妖族大军摧枯拉朽一般,连破数地,接下来也就是以大瑞王朝与大策王朝两大国为首的山上山下势力共同联手出兵妖族,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当然都清楚。
可当时年少的洛寻想不通,为什么突然之间,武洛宗的父亲和十二位叔叔,一路势如破竹地杀退妖族,成为名震一时的阴山关十三金骑后,作为先锋杀入十万大山腹地,接下来武洛宗的自己和娘亲以及那些婶婶们得知的结局就是成为了人族叛徒余孽。
可是从父亲以秘术《山河图》传回给娘亲的画面之中,不到五岁的少年所看到的是父亲等人浑身浴血,孤立无援的苍凉背影,每一次冲锋,都会有一个或者两个叔叔倒下或是负伤,而共同抵抗妖族的盟军却连影子都看不到,只看到前方无边无际的妖族畜生,后方不时飞来钉入武洛宗甲士身躯的飞剑,一波接一波,直到最后画面消失...
娘亲说,那是人族的飞剑!
当时武洛宗乱成一片,很快,坐落于大策王朝境内的四大宗门之二,仙玉宗和天柱宗便有人登武洛宗,扬言要靖清人族叛徒,为镇守边关死去的人们报仇,百口莫辩的武洛宗,一群剩下的老弱妇孺和修为低下的青壮被屠杀着,而那些屠杀者,除了仙玉宗和大策朝廷,主要人物正是来自和父亲关系莫逆的袁伯伯的天柱宗,小圆圈家的宗门!
娘亲带着婶婶们还有那些年龄和自己大小差不多的孩子,边战边退。
可是最后逃出来的只有身负重伤的娘亲和洛寻,身后追杀的人是尽数是八重九重境界的强者。
洛寻最后一次见娘亲,是在被娘亲背着经历不知多久的逃遁飞行后,才到了那个离养父养母所在村子不远的山谷中,娘亲给他留下了那本父亲的拳谱和一本图册,以及另一件不知何物的东西。然后就把他安置在了那个已经化形的蟒蛇精洞府之中,最后带着那个以自己的精血以假乱真的‘年幼洛寻’去了十万大山方向,同时带走的,还有身后如蛆附骨的追杀之人。
不足五岁的少年一个人躲在那个枯骨遍地的山谷之中苟活数日,饿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山泉,冷了就从洞内被蟒蛇精祸害的死人身上扒衣服穿,最后饿昏了的少年走到了山中,才被打猎的养父救下。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已经成为一个普通百姓的少年才从那些茶余饭后的谈论之中知道,人族叛徒余孽的那对潜逃母子,羞愧自爆于阴山关外十万大山妖族战场边界,如今看来,连市井百姓都知道那人族叛徒一事,可见某些人没少将父亲他们的‘叛乱’一事大肆宣传告知天下。
而昔日一门十三位十重境界武夫的武洛宗,再无十三金骑,再无武道冠绝一洲的洛天霞!甚至,连主山武洛山也易名为天玄山,成了天柱宗的第二主山......
夜很冷。
洛寻裹紧着身上唯一的几件单衣不觉中睡去,这在逃难来风定郡路上从死人身上扒来的衣服,一直陪伴着孤苦的少年,春夏秋冬。
破庙的稻草堆上,身材精瘦的少年蜷作一团,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