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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周后,今井日上穿着笔挺的大佐军服,站在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部楼前的广场上。他的身后,武田山正坐在大楼投下的阴影里,懒洋洋地看着广场上站得笔直的日本士兵们。

这些士兵顶着刺目的阳光,心中对同样和他们一起站在阳光下的今井日上大佐敬佩不已,而几乎所有人都暗暗对躲在阴影中的老中将则嗤之以鼻,觉得这个军部派来的中将看起来根本没有把大日本帝国的利益放在心上,恐怕满脑子只有如何贪图军费,自己享乐的想法。

整个广场上只有今井日上大佐对那位躲在阴凉处的武田中将充满了敬意,他明白对方为了这次的行动,付出了多大的牺牲。那些潜伏的情报人员,每个人都经历了千辛万苦,用生命的代价向国内传递重要的情报,是大日本帝国的骄傲。而今天的行动开始后,潜伏在王亚樵组织里的这批情报人员几乎全部都要暴露,在对方那种结构严谨的暴力暗杀组织里,他们能够逃生的机会,很小。不过这些情报人员拥有丝毫不逊于一线士兵的铁血和忠诚,这一周内,这些人提供的情报源源不断从武田山正那里交到今井日上的手中,为这次重要的清扫行动提供了最精确的情报。

“二十个小队长各自带队,对各自行动目标进行统一行动。行动以速度为优先,务必在目标反应之前将目标地点清扫破坏,目标名单上的人带回。”今井日上的声音低沉地补充了一句,“若出现抵抗,以击毙为最优先。”

队伍前面的十个中队长动作整齐地双腿一并,敬了一个军礼:“明白。”

今井日上的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淡淡地点头:“行动。”

穿着黄褐色军装的士兵们鱼贯而出,手中步枪上的刺刀反射着森冷的白光。

一个小时后,上海南城,小木桥路。

《新时报》是一份三个月前刚刚发行的小报,社长李裕达只不过是一个不到三十的留日华侨,整个报社加上记者也只有五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连他这个社长都兼任着外出采访的任务。

自从日本入侵上海以后,一些立场坚定的爱国报纸受到了日军的强制清扫,所以现在上海兜售的报纸种类已经大不如前。不过每日仍旧有很多小报纸如雨后春笋一般发行,滚筒油墨印刷的成本不高,对机器的需求也很简单,是群众自由发声的最便捷手段。这些最新的时文依然受到不同年龄层的市民们的欢迎,而《新时报》也在一群热血青年的努力下每天刊发着大量犀利时评。

从办这份报纸开始,李裕达就知道自己迟早会因为一些文章被日本人找上门来,不过真的被一群手握步枪的日本士兵包围的时候,李裕达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勇气。

现在这间租来的办公室里就围着十几个面色冷峻的日本士兵,手里的步枪平举,黑洞洞的枪口让李裕达心中发寒。

“这位长官,不知您来我们报社有何贵干?”李裕达不清楚这群看起来杀气凌人的日本士兵是来做什么的,推了自己戴着的那副黑框眼镜,紧张地操着日文问道。

“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作林青的记者?”看对方懂得日文,带队的日本军官直接开口。

李裕达心中咯噔一下,扫了一眼办公室,眼睛没有在其中一个面色苍白的职员身上停留多久,转身笑着对那个军官说:“今天似乎请了病假,说是去医院看病了。”

“哦?哪个医院?”那个军官的声音不温不火。

“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想来是离他家比较近的哪家医院吧?也许只是去了哪家药房拿药也说不定呢。”李裕达抱歉地回答。

“不知道?看来你们这里的管理很宽松啊。”那个军官对着李裕达笑了笑。

“呵呵,我们这人少嘛,是小公司,小公司。”李裕达也赔笑着鞠躬道。

“恩,确实很小。”那个军官依旧微笑,突然一把抓住李裕达的手掌。

李裕达只觉得对方手中用劲,一声脆响,自己被抓住的左手传来一阵钻心地疼,让他立刻惨叫了一声,被扭得直接跪在了地上,膝盖骨磕得生疼,但紧接着一阵痛彻百倍的疼痛从他的左手腕传来,这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日本军官竟然扭断了他的手腕。

报社的其他四个年轻人没想到这个日本军官说动手就动手,脸色大变之下都愤怒地冲了过来,被其他的日本士兵一拥而上,死死地摁住。

“你们的报社确实很小,只有五个人。”那个日本军官的声音很慢,不带一丝感情,“要么老老实实告诉我这里谁是那个叫作林青的家伙,要么我就一个个地这样问过去,断了一只手不说,就断两只,断两只手也不说,就连腿也一起打断。”

李裕达手里钻心地疼,心中腾地升起怒火,正要发作的时候,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主编,够了。”低沉的声音响起。李裕达转过头,脸上一片讶然,站出来说话的竟然是那个他一心想要维护,平时看起来有些懦弱的林青。

“张平,你出来干什么?回去回去。”李裕达的脑袋何其灵光,他连忙对着林青挥了挥手,刻意给他安了一个别的名字,生怕随队的那个日本翻译官发现什么端倪。

“够了,李大哥。”林青的声音在李裕达的印象中第一次这么沉稳,“他们一定有确切的情报,不带我走是不会罢休的。别连累了其他人。”

日本军官看着这个站出来的年轻人,眉头皱了皱,随队的日本翻译官凑到了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的脸上就放松下来,又恢复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日本军官笑呵呵地放开了李裕达的手,随意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都是斯文人,何必弄得这么血腥呢。”

李裕达面色惨白地捧着断腕,冷汗浸满了额发,半点也没有了原来的倜傥。他艰难地站了起来,身子晃动了一下,想挡在林青的身前。

林青轻轻地伸手扶住了他,那双看起来有些瘦弱的手上却传来一股让李裕达无法抵抗的力量,他的脸色淡然,语气却十分坚定地对李裕达道:“放心吧,没事的。”

“带走。”带队的日本军官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两名日本士兵收起步枪,各自抓住了林青的一只手臂,将它别到身后,扭着这个身材消瘦的年轻人离开了房间。

“没事了,以后记得好好配合皇军的行动,做一个良民。”那个日本军官对着李裕达笑笑,挥了挥手,带着剩下的日本士兵们也随着离去了,只留下这间简陋的办公室,一地狼藉。

“还待着做什么?下一期的新闻稿还没撰齐呢。”片刻后,李裕达对着其他呆立的同僚冷冷道,“我们不能阻止赤裸裸的暴力,但还能让世人听到我们的声音!”

报社里的其他几个年轻人这才从愤怒和震惊中回过神来,点点头,各自收拾了一下刚才推搡中散落在地上的稿纸,回到了办公桌前,奋笔疾书,似乎要将所有怒火都宣泄在薄薄的稿纸上。

李裕达捧着手颓然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愣愣地看着林青空着的座位,心底涌起一阵比左手断腕刺骨百倍的疼痛,他明白这个曾经的同事和朋友,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林青被押走的同一时间,和《新时报》报社隔着一个法租界的文义路和登家路交叉口附近,一个报摊的小贩正拉着嗓子向四处经过的人们兜售着今天新出的报纸:“号外,号外——祝捷大会刺杀案又有新线索!”

这间小报摊离大华饭店只有一个路口,生意一直很不错。这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小贩其实自己就是这个报摊的老板,只是没有那么多钱雇人帮忙,所以还得自己扯着嗓子推销新销的报纸。他笑容满面地又卖出一份报纸以后,拉过身后的那张椅子,好整以暇地坐在了上面。椅子的边上还放着一张小桌,上面有一壶已经有些凉了的清茶。

他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碗茶,吸溜着茶水的时候,一个戴着毡帽的中年男人走到了报摊前。

“老板,给我来一份《大华新报》。”那个中年男人笑眯眯地说。

“哦,只有上周的,还要吗?”报摊小贩神色如常,将手里的茶碗放下。

“给我来三份吧。”中年男人在小桌上丢下一张法币和一枚硬币。

报摊小贩回到摊位里翻找了一阵,将三份旧《大华新报》递给了那个中年男人的同时,压低了声音问道:“哪里来的人,怎么以前没见过?”

“沈爷让我来的。”中年男人接过报纸,用更低的声音道,“告诉公共租界的其他人,最近风声很紧,不要有任何行动。”

“明白了。”报摊小贩又在零钱堆里翻了一会,丢给了中年男人几个硬币,声音恢复了正常大小,“您的找钱。”

“多谢。”中年男人微笑着抱拳,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十字路口分四队走来十几个日本士兵,向着这个报摊围了过来。

“你们两个,站着别动。”一个带队的日本士官用蹩脚的中文喊道,十几杠步枪指着报摊小贩和那个中年男人。

“军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呀。”报摊小贩赔笑道。

“废话的不要,跟我们走。”那个日本士官口气强硬地挥了挥手里的步枪,身后的两个日本士兵大步走出。

“军爷,这肯定是误会呀误会!”报摊小贩惊慌地退后,一脚绊到了身边的小桌,桌上的茶壶茶碗在地上摔成碎片,他也整个人滚到了报摊的报纸堆里。

上前的两个日本士兵被这番动静阻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一地狼藉的时候,听到了他们小队长的怒吼:“趴下!”

在他们来得及反应之前,两发子弹已经分别射进了他们的胸口,那个报摊小贩从报纸堆里起身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手枪,抬手间就是两枪打在靠得最近的两个日本士兵身上。

与此同时,四周的日本士兵手里的步枪也参差不齐地开火,十几发子弹穿过脆弱的报摊,报摊小贩身子一震,瘫倒在地上。

“上去确认死活,小心有诈。”带队的日本士官气急败坏地挥手,眼角的余光扫到刚才趴在地上的那个买报的中年男人,看到的却是对方冰冷的双眸和一支精巧的手枪。

枪声再起,那个日本士官觉得脖颈被一股大力击中,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双手捂着血流不止的喉咙倒在地上,看着那个中年男人接着冷静地继续开枪,击倒了三个自己小队的士兵,然后被剩下的士兵乱枪打得跪倒在地,倒下前的最后一枪,准确地打爆了另一个下士的半张脸。

这场闹市中的枪战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留下的却是半个小队的日本士兵的尸体,和剩下的那半个小队日本士兵心中深深的恐惧。

枪声结束的前二十分钟,上海商场中心,汉口路,民惠里大舞台。

此时刚过正午,这栋热闹非凡喧闹的莺歌燕舞之所正是最冷清的时候。看门的侍从也偷懒地坐在一张破旧的木箱上休息,他知道这时间根本不会有什么客人光顾。夜晚,才是这个大舞台最美丽热闹的时刻。现在日头当空,整个汉口路上都没有几个行人,有几分难得的宁静。

不过这个宁静被远远传来的密集脚步声打破了,路口十几个穿着黄褐色军装的日本军人在急行军。路上的行人纷纷脸色煞白地避退在一边,其中一些年轻人眼中闪过隐隐地愤恨之色,那个偷懒的侍从看着那些日本军人奔来的方向,心中突地一跳,怎么感觉这群凶神恶煞的日本鬼子目标似乎是自己这边?

民惠里大舞台的对面,是一栋三层高的旅店,店主是一个姓陈的浙江商人。汉口路作为上海中心商圈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往来的各地客商给这栋旅店提供了足够的客源,甚至一些大舞台的豪客也偶尔会满身酒气地带着浓妆艳抹的歌女在这里过夜。只要付得起高昂的房价,陈老板对这些客人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过问任何细节。他明白要想在这种动荡的时局里搏富贵,就不要有太多的好奇心。

所以三楼那位娃娃脸年轻人一次就付了一年的房费,他也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好心地告诉他这么长的时间不如去租间房,花费会小得多。

“这里的风景我比较喜欢。”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年轻人只是笑了笑,递给陈老板一包墨西哥鹰洋,转身提着行李箱上了楼。

陈老板不解地环顾了四周参差不齐的楼房和喧闹的大街,一点也不明白这里到底有什么风景。

娃娃脸的年轻人住下来以后就很少出门,就连常常待在楼下大堂里的领班都很少见到他。

不过他给陈老板的那包沉甸甸的墨西哥鹰洋就让对方聪明地没有询问任何多余的事情,陈老板还叮嘱手下的伙计也不要去叨扰这个有些奇怪的年轻人。

而在这个日本小队冲向民惠里大舞台的时候,旅店三楼的一扇窗的被打开了,这个很少出门的娃娃脸年轻人轻轻地将一个空花盆放在了窗台。

对面民惠里大舞台三楼,歌女们的化妆室里,一个正在梳头的歌女,和往常一样习惯性瞟了一眼对面的旅馆,却看见了对面那个突然出现的空花盆。她的瞳孔微微一缩,梳头的动作也稍稍停顿了一下。

然后她依旧继续梳了一下头,站起身和其他的歌女们神色如常地打了个招呼,找了个理由起身离开了化妆室。

一离开化妆室,这个歌女的神色就变得严肃了几分,她急匆匆地赶回了自己休息的房间,打开衣柜,将堆在最底下的一件黑色大衣抽出。她用手捏了捏衣服的左袖,当机立断地从边上的抽屉里抄出一把剪刀,唰唰地剪开了左袖,露出几张写着满小字的纸张和几根金条。她将金条随意地丢到一边,将那几张纸放进贴身的衣服里。飞速地做完这一切后,她轻出了一口气,神色坚毅地拖出床下的一个小箱子,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手枪,别在腰间。箱子的最底层,放着一套普通的深蓝色工装衣裤和一顶灰色的鸭舌帽。

这个歌女迅速地将衣帽换好,抹去了脸上的浓妆,立刻变成了一个眉目略显清秀的年轻男工人,然后轻轻地推开门,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河村国重少佐作为这次行动的小队长,现在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看着一地狼藉的房间,他重重地一脚踹在门上,一手抓过身边那个战战兢兢的大舞台经理的衣领,眼神阴戾:“你不是说那个歌女刚才还在这里吗?!”

随队的翻译将这句话转述给那个经理后,对方原本就已经发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没有血色,看起来随时就要在河村少佐的手里昏死过去。

“说话。”河村囯重一直都不是一个以耐性见长的人,他抽出自己的佩刀,搁在大舞台经理的脖颈上,“或者就再也不用说话了。”

佩刀冰冷的温度让这个可怜的经理立刻清醒了几分,虽然依旧有些结巴,但终归能开口说话了:“刚……刚才还在化妆室里梳头的,说是上个洗手间,也就十……十分钟不到的样子。”

河村国重冷哼了一声,将大舞台经理摔在一边,转头问了身边被手下押着的一个歌女:“这里还有其他的出口吗?”

“有一个给不喜欢露面的贵客用的专用出口,在一楼的贵宾房间走廊的后面。”那个歌女的声音也在隐隐颤抖。

“带路。”河村国重双眉紧皱,手一挥,带着手下的士兵就往那个专用出口跑去。

突然,不远处传来清晰的爆炸声,声波近得让河村手下的几个士兵甚至习惯性地选择了卧倒。

“手雷?”河村国重的脸色一白,战场经验丰富的他第一时间听出了爆炸声的方向,就在街对面的不远处,而那边,有着副队长永田敏四郎带队去抓捕的另一个目标。

“你们三人,从出口去追捕那个歌女。”河村国重点了三个老兵,“剩下的,跟我走。”

那三个老兵点点头,押着那个带路的歌女迅速地下了楼。河村国重沉着脸带着其他人快步走下另一边的楼梯,那声爆炸的时间的位置都太凑巧了,一股不安在心中升起。

等到他带着士兵走出民惠里大舞台的时候,对面那栋三层楼的旅馆已经围满了人,其中不少人满脸的幸灾乐祸,不过在看到阴沉着脸的河村国重的时候就立刻收起了表情,躲到一边。

河村国重现在没有时间管这些他眼中的支那人,因为他一眼就看见了旅店门口瘫坐着一名满脸鲜血的日本士兵,他的身边围着的几个灰头土脸日本士兵,很是狼狈。

“怎么回事?”河村国重一眼就认出那个满脸鲜血的人正是永田敏四郎,看他依旧能够坐在那里,想来受的伤并不致命,看起来只是受了惊吓。

“回少佐,永田副队长带着我们抓捕名单中那个男人,结果他的房间里面的门把手上拴着一颗手雷,永田副队长冲在最前面,被炸伤了。”回话的是另一个看起来伤得最轻的日本士兵。

“废物!”河村国重吐了一口唾沫,一脚踢在那个士兵身上。那个士兵没敢多说,低头退到了一边。河村国重扫了一眼旅馆一楼,看见了瘫坐在一边的陈老板,一个眼神,他手下的士兵立刻心领神会地把陈老板架了过来。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哪!”陈老板被驾着无法磕头,只能连连哭喊。

“让他闭嘴,好好说话。”河村厌恶地对着随队的翻译说道。

随队的翻译喊了一句,陈老板立刻乖乖停止了哭喊,一五一十地将那个奇怪的年轻人房客的情况说了个清楚。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走的是哪个方向?”河村国重眯起眼睛。

“这个……他似乎没有从大堂离开,许是从哪扇窗爬了出去吧。我委实没有看见,不然也不会让军爷上楼去抓他了。”陈老板一脸苦涩。

河村国重狠狠地咬了咬牙,这一次大行动目标明确,结果自己这个小队的两个目标都没有抓获,回去那个铁面大佐肯定不会给他什么好果子吃。他有些恼怒地踢起了那几个坐在地上的日本士兵:“你们带永田这个废物回去,其他的人分散追捕,看见可疑人物一律扣押!”

“是!”十几个日本士兵整齐地回应了一声,各自分散向汉口路的几个胡同口追去。

“如果那个年轻人回来,第一时间通知皇军,会有大大的好处给你。”河村国重临走前,让随队翻译丢给了陈老板一句话。

“一定,一定!”陈老板卑躬屈膝地作揖,“军爷慢走!”

这群日本兵来去不过十几分钟,整条汉口街被弄得鸡飞狗跳,一些年轻人更是愤恨地切齿低骂,顺便将这个一脸奴才样的陈老板也骂了一遍。

河村国重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起来卑躬屈膝的中国商人,其实根本就没有和他说一句实话。他要抓的那个娃娃脸的年轻人走的时候不但陈老板见过,对方还给陈老板留了一句话:“别让你的伙计靠近我的房间,里面有送给日本人的大礼。”

陈老板脸上的微笑不变,对着四周的围观人群拱了拱手,转身走回了旅馆。背过身,那张商人的笑脸渐渐变冷,心中冷笑:“只可惜这个礼还不够大,没有炸死那个日本鬼子。想让我帮忙抓中国人,陈某可做不到。”

一个街区外的一个电话亭里,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娃娃脸年轻人眯着眼睛望着爆炸声响起的方向,嘴角浮起一抹浅笑。

“嗯嗯,看起来这批客人是带着现钞来的,不知道是否只有我这家店被光顾,掌柜的你们留心招待,我先回趟老家。”年轻人低声说完,挂上了电话,消失在小巷里。

电话的另一头,一个灰蓝色工装打扮的中年人面色阴郁地放下话筒,他是这个联络站的负责人,周铁山,他平时的身份是一个普通的钢厂工人。

“怎么样?”问话的人是一个身材发福的秃顶中年人,他正负手而立在周铁山面前,神色严肃,正是那个铁血锄奸团里众人熟知的沈亚华。

周铁山开口道:“沈爷,民惠里那边来了消息,日本人也去清理了那边的两个点,不过我们的人都走脱了。”

“其他的地方还有消息吗?”沈亚华淡淡问道。

“法租界的两个点也被破坏了,只逃出来一个兄弟,登家路和日租界边上的四个传信点也已经有半天没有消息回复了,恐怕凶多吉少。”周铁山拿起面前的一张地图,地图上有几个醒目的红叉。

“日本人这次的动作未免也太精准了一些。”沈亚华皱眉,转头对着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精壮的黑色中山装青年道,“小许,你怎么看?”

“属下觉得,也许是我们锄奸团里有内应。”小许沉默了一下,“沈爷,我建议我们尽快撤离,如果真的是锄奸团里有内应的话,这里很可能也不安全了。”

“恩……”沈亚华沉吟了一下,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口哨声,然后是几声枪响,随即一阵密集的步枪声响起,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沈亚华的脸色一变,发福的身子一下跳起,以完全不符合他身材的动作手脚利落地一脚将屋门踢上,小许和周铁山也第一时间将屋子里的几张桌子顶在了门上。

“妈的,这群日本人的速度也太快了点。”沈亚华啐了口唾沫。

外面又是几声零落的枪声响起,但很快就被密集的步枪所压制了。周铁山凑到刻意用黑布盖住的窗户边缘看了一眼,语气急促道:“沈爷,外面的警哨都被拔掉了,包围过来的日本人,能看见的就有二十几个,估计外围的人更多,可能来了大半个中队。”

“我们从密道撤,”沈亚华掏出手枪,对着小许挥了挥,“你先走。”

小许点点头,打开屋内的衣柜,拨开里面挂着的几件衣服,露出一扇木制的暗门。他回头看了一眼沈亚华,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打开暗门,矮身钻了进去。

周铁山有些讶异地看了沈亚华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身份地位如此重要的沈爷竟然让自己的手下先离开。

沈亚华没有回应这个疑问的眼神,反而对着周铁山笑了笑:“铁山,知不知道怎么样的密道最安全?”

周铁山脸色一肃,点头:“沈爷放心,您走后属下会炸毁密道,绝不会把自己的活口交到日本人手里。”

“多谢。”沈亚华表情凝重地点点头,也埋身钻进了密道。

周铁山伸手从衣柜的边抽屉里翻出一件破袄,一把将领口的一个纽扣扯开,绽开的棉绒处露出暗红色的火药包一角和一团盘着的长引线,引线的顶端系着一个金属吊环。

门外又传来几声爆炸声,周铁山知道那是预先铺设在院里过道上的几颗土地雷被触发了,这些土地雷对付小规模的宪警可以,对付日本陆军中队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

拖不了多少时间了。

周铁山咬咬牙,将裹着火药包的破棉袄丢进暗门里,将那根引线从里面拉了出来,然后将金属吊环扣在左手,紧攥在手心里。他关上衣柜门,背靠着衣柜,右手举起手枪,斜斜对着开始被撞得哐哐作响的屋门,深吸了一口气以后缓缓吐出,眼神随之变得愈加坚毅。

屋门上特制的铁门栓并没有坚持多久,很快就被撞开了一道口子,半个穿着土黄色日本军装的肩膀挤了进来,周铁山抬手就给了一枪,门外传来一声惨叫,几声气急败坏的日语响起,一个乌黑的手雷被人丢了进来,骨碌碌打了个滚,正好落在周铁山的脚边。

“妈的,早知道这群日本鬼子没有胆子,可惜不能多杀几个,亏了。”周铁山苦笑了一下,左手决绝地向右一挥,手里吊环连着的引线一紧,随后松开。

密道里,微胖的假沈亚华弓着身跑了没多久,就赶上了刻意在等待他的“小许”,真正的沈亚华。

“这些日本人来得太快了,锄奸团里有内鬼的事情看来可以确定了。而且,”真正的沈亚华脸上寒若冰霜,“不止一个。”

假沈亚华皱眉,他明白这个消息有多么可怕,他张开嘴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接连的两声巨响,狭窄的密道里一阵震颤,簌簌地掉下一堆尘土。

假沈亚华的脸色一白:“铁山走了。”

沈亚华望了望密道尽头被炸塌的部分,转过头继续俯身前行:“快走吧,这次日本人动了真格,这点碎石拖不了他们多久。”

假沈亚华挠了挠秃顶,突地嘿嘿一笑:“沈爷,你走吧。”

“恩?”沈亚华扭过头,盯着这位心腹的眼睛。

“日本人肯定得到了沈爷在这里的消息,不过就算锄奸团里也没多少人知道你才是真正的沈亚华,日本人肯定也不知道。”假沈亚华顿了顿,“他们只要在这里抓到我,就不会继续追下去了。”

沈亚华的眼角跳了一下,扶着密道石壁的指节摆了摆,随即转过身,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别活着落在那群混蛋手里。”

“沈爷放心。”假沈亚华坚定地转过身,微胖的身躯挡住了密道。

沈亚华额角的青筋鼓了鼓,没有再说话,低着腰继续往前走。

很久以后,从他很遥远的身后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枪声,很快又归于平静。

同一天内,铁血锄奸团在上海各个地区的数个据点和潜伏的成员都遭到日军的雷霆突袭,在压倒性的武装压制和精准的泄露情报面前,组织成员损失惨重,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突围而出。

铁血锄奸团的地下领袖,人称“九爷”的王亚樵的住所也遭到了日本士兵的突然袭击,不过他早一步从其他渠道得到了消息,在弟弟王述樵的帮助下,在第一时间就乔装出逃,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了包围圈,匆匆坐上了开往香港的客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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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题晖师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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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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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咸鱼王的日常生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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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鱼王王皓:我的梦想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苏欣怡:才不要和你生孩子呢!王皓:别啊!老婆!王明宵:逆子!说好的孙子呢?在哪里?王皓:爸!会有的,别急啊!安玲珑:赶紧出任务去!王皓:......想做咸鱼咋就那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