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毁灭日就是我的诞生时,你的诞生时便是我的重生日。
——《光影书》
玫瑰姑娘在玫瑰开得正旺盛的时节离开了凤凰岭。她在凤凰岭生活了这么多年,不仅在各家各户推行了玫瑰的种植,而且由于精湛的缝纫做衣技艺而受到了普遍的尊重。但是,在尊重的面具下,是男人们蠢蠢不安的欲望,是女人们的羡慕与嫉妒,只不过这些压抑过的情感从未真正的爆发。她们在她的面前也是表现出了应有的和善与尊重。玫瑰姑娘从没有结过婚,也没有组织家庭的欲望。当女人们因为结婚生子而变得体态臃肿、面容苍白时,她却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越显得富有魅力,仿佛时间是她的装饰品。她来自于自我用言语构造的凤凰城(没有人听说过这次城池),以异乡人的方式融入到了凤凰岭。原本所有人都遗忘了她过往的身份,但她独特的美貌与气质却与这个村庄格格不入。
安海在文字中间真实地记录了自己对玫瑰姑娘的种种印象与感受:她初次到达凤凰岭时的娇容;她种植了凤凰岭的第一批玫瑰,同时也建造了玫瑰园;他对她的渴望,他和陆扬对她的偷窥;她在舞池中间轻盈流畅的舞蹈。安海在他的小说中想要给玫瑰姑娘这样一个结局:她将整个凤凰岭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玫瑰花园,之后她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对象,最后,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在凤凰岭死去。但是,这一次虚构在现实面前却脆弱不堪。一天下午,村长的妻子王虹带着愤怒的女人们走向玫瑰园。很多女人都加入声讨的队伍,而男人们则在一旁静候风暴的降临。
“我很早就知道这个女人就是狐狸精。”王虹说,“没想到会把尾巴伸到我家里。”
“我估计她睡过这里所有的男人,怪不得她从来就不愁吃穿。”
“她就是妓女。”
“对,是妓女。”
“也不知道当时谁让这个妓女住在这里。”
“凤凰岭的风气全坏了,就是因为她。”
“是的,以前凤凰岭就没有这么多的噪音与污染。”
“她是个骗子,她所说的凤凰城根本就不存在。”
“或许,她就是败坏凤凰岭的妖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要么赶走她,要么宰了她。”
“不能便宜了她。”
女人们没有敲门便闯进玫瑰姑娘的家,她们把她从房子拖到众人面前。玫瑰姑娘身穿素衣,披散着头发,散发出玫瑰的幽香,而手中抱着《圣经》。某个瞬间,安海觉得她露出了圣母的气息。玫瑰姑娘好像早都预料到了这场风暴,她任由她们辱骂与踢打。她只是捂住自己的头,而不发出半点声响。
“你这个婊子,居然还有闲情看书。”
王虹把她怀中的《圣经》夺了过来,她随手翻了两页便扔到空中,而散落的书页被女人们踩在脚底。有人向递给王虹一把剪刀,而她顺势便剪去了玫瑰姑娘的长发。两个胖女人把她摁在地上,其他女人轮流地踩在她身上。男人们围在一旁,没有人敢阻挡她们的嫉妒与仇恨。
“你们让开!”
其他女人站在一旁,王虹将端来的脏水泼到玫瑰姑娘的身体。玫瑰姑娘就像是失去水的鱼一样,在地面上做死亡前的挣扎。那个瞬间,玫瑰姑娘在安海心中的光芒突然更强烈了,安海想要去帮助她解除困境,但巨光却让他无法靠近。
“那个玫瑰园不知道迷惑了多少男人。”王虹宣布道,“今天,就是要结束这一切!”
女人们闯进了玫瑰园。有人拿着铁铲,有人带着斧子,还有人找来砖头、榔头与锄头,有的人甚至是赤脚空拳。他们要么是铲断玫瑰树,要么踩碎玫瑰花,要么连根拔起。最后,玫瑰园横亘着玫瑰的尸体。黄色、白色与红色的花瓣铺满了一地,女人们出来时脚上还粘带着各种色彩的玫瑰泥。
玫瑰在毁灭时散发出更加沁人的浓烈气味。
这不是怒放的气味,而是死亡的魅惑气味。
女人们离开后,玫瑰姑娘瘫软地坐在路上。男人们围看着她,村长也在其中,但是他们又纷纷地离开了她。安海走到玫瑰姑娘的旁边,他把她扶起来,她的浑身都在颤抖,身上是脏水的臭味。安海把她扶到门口后,她便推开了他,独自一人走进了千疮百孔的玫瑰园。她坐在玫瑰中间,把散落的花瓣埋入土地。
第二天,玫瑰姑娘从凤凰岭永远地消失了。离开的那天夜晚,她烧毁了玫瑰园和她的房屋,也烧毁了男人们的欲念与女人们的嫉恨。
安海回想了这个疾风骤雨般的事件的整个过程,但他只是一个观看者,而不是参与者,写作让他与这个世界保持了距离。令他吃惊的是,母亲加入到了那些女人的队伍中。虽然她没有对玫瑰姑娘施加身体与语言的暴力,但她的存在却显得格外刺眼。因为她曾经说过玫瑰姑娘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处于黑暗中的光芒。而在此次风暴前,母亲经常去玫瑰姑娘的家,也没有露出丝毫的不满与怨愤。安海承认自己无法理解母亲的行为,承认自己对人类行为的种种无知。或许,这种无知才是写作的真正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