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那段日子,从表面上看村子里很平静。田园里劳作的村民们,依然唱着歌,开着俏皮的玩笑;在休息的空当依然相互嬉戏,相互打闹;在村边的山头上,放牧的人也是坐在磐石上,远望着羊群,手里捻着线,悠扬的歌声,时时回荡在连绵的山峦间。
但从邻村传来的一些消息,时时让村民们觉得很不安。
德吉在她送回去的正午时分醒了过来。这消息让村子里的人高兴了一阵子。又有消息说,德吉变得很正常,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去过普布家的事,还说她根本不认识普布一家人。这个消息引来了村民们的议论。有的说,这是怎么回事,德吉不是普布妈妈的转世吗?怎么会不认识普布一家人呢?有的说,这样不行。我们还是请扎西大爷到阿加扎桑家去一趟,看看德吉那个小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中邪了?尤其是村里那些仅跟普布家沾亲带故的人,更是感到了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他们在想,以前,我们想念普布他妈时,还可以到阿加扎桑家去看德吉,现在人家德吉说她不是普布妈妈的转世,今后怎么好再去看她呢?
村民们记得,是在前年,普布到山里去收购牛绒,路过邻村阿加扎桑家门口,德吉正坐在她家的门槛上,一看到普布抱住他说:“我的儿,怎么到现在才来看我,妈都想死你了。”普布当时就认定这个小女孩是自己母亲的转世,也抱住德吉痛哭了起来。从那以后,普布经常去邻村看望德吉,给她送去吃的、用的。过年过节时还会给她做几件漂亮的衣裳。阿加扎桑家的日子过的挺紧巴,可德吉过得像个小仙女似的。
扎西大爷不久也听说了这事儿。他想,不能让这事搅得村民们不愉快,现在是我出来主事的时候了。我要去阿加扎桑家,看看那小女孩究竟在搞什么鬼?
几天以后的一个早晨,扎西大爷特地穿上了那件已经脱了好几年的袈裟,挎上了当年从寺庙里唯一带出来的那个包,里面装上足够吃两天的糌耙,在太阳刚从山头露出头时出发了。
这一天村民们起得很早,他们早预料到扎西大爷会选这一天去阿加扎桑家。因为,这一天是好日子,出门办事一定会顺畅。他们早早爬到各自的屋顶,烧起了香,祈愿着办事能像这升腾的烟雾般顺畅。
村民们的预测果然没有错,当太阳刚从山头露出一小块脑袋时。看见扎西大爷走出了家门。他走到门前的那条小渠旁蹲下来,在渠水里洗了洗手,站了起来用力甩了几下手,而后,双手在袈裟上擦干净,朝着西面的邻村方向走去。
阿加扎桑家住的村子在西面。村子前有一个小山包,村子三面环山。听住在这个村的人说,他们的村子到了冬季时比这一带任何地方都要暖和。只是缺水,要跑好几里地才有水,可在夏季,到处都是水,水多得时常闹水灾。为此,有些人家也想过要搬出这个村子,但大家都知道这个村子的护佑神非常凶,要是搬出去的话很可能会触怒护佑神。佑护神一发怒会给村子降下灾难。所以,一直以来,没有一家搬出过这个村子。
扎西大爷走了有三天了,村民们没见他回来,心里很着急。他们每天都会站在自家的门前向邻村方向望去,直到天黑了什么都看不到为止。第五天,他们还是不见扎西大爷回来,村民们更急了,但没有人敢去看个究竟。到了第六天,村民们早早地爬到屋顶上,还是看不到扎西大爷的任何踪迹。可是,村民们确信扎西大爷今天会回来,像确信每天的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尤其是在今天,这种预感尤为强烈。当他们等到太阳刚刚从山头露出一小块脑袋时,村民们看见扎西大爷走出了自家的门,蹲在小渠旁洗了洗手,又站起来,双手甩了几下。而后在袈裟上擦干净后走回了自己的家。
村民们看到扎西大爷回到了家,所有的村民跑到了他的家门前。
他们在扎西大爷家门口等了很长时间,扎西大爷就是不出来,于是,他们在他家门口一起喊道:“扎西大爷,扎西大爷……”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扎西大爷终于出现在了自家的屋顶上。他站在屋顶上俯视着门前的村民们,并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每个人,说:“都来了,你们有什么事吗?大家左邻右舍的,世世代代都挨着住,有个什么事总是相互照应着,这让我感到很欣慰。这几天我出门是为你们这些善良的村民诵经祈祷,祈求佛祖保佑我们的这片乐土风调雨顺,万事和美呀。你们都回吧。不用为我担心。请乡亲们放心吧!我们村今年又会是个丰收年!”说完,扎西大爷转身从屋顶消失了。
村民们听到扎西大爷的这一席话。都激动得欢呼雀跃,好像是人人都看见了田地里青稞结出了丰硕的果实,金黄的麦子在滚滚地翻腾。村民们相互道喜,相互拥抱,很多村民都流出了喜悦的泪水。许多村民跑回家里,端出刚刚酿好的青稞酒、煮好的土豆、糌粑、炒青稞等汇聚在了扎西大爷家前方的林子里。村民们相互敬酒,相互唱歌。年轻的村民们围成一圈,手拉着手,跳锅庄舞。欢庆整整持续了一整天,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
当夜幕渐渐降临时,困倦的孩子们陆续回了家,而大人们欢庆的热情又一次高涨,男女村民各自围坐一边,相互对起歌来。一旁的篝火像是村民心中燃烧的喜悦,在熊熊地燃烧,升腾的火焰在半空中舞动。这时绝大多数的村民都喝醉了,有些村民枕着酒壶躺在草地上,有些抱着林中的树睡着了,有些少男少女借着酒劲儿一对、一对地钻入树林深处。不多时,从树林深处传出欢愉的笑声,纵情的尖叫声,响彻在村子宁静的夜空。
那一夜的狂欢成全了村里的好几对相恋已久的情人,也为村里添了六七个人丁。增添的这些孩子中,有的后来有了正式的家庭,正式的父母。有的只有个母亲。村里的大人们时常当着这些只有母亲的孩子面。指指不同的男人说,那个是你的父亲。
狂欢夜以后的几天里,最忙碌的是村里专门为男女青年牵线搭桥的阿婆。她会从清晨忙到夜里,从这一家忙到那一家,忙到她醉酒得喝不下酒。说不清话。
那些天里,各家各户都沉浸在喜庆中。早把扎西太爷去阿加扎桑家找德吉的事忘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