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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来源:《天涯》2006年第01期

栏目:文学

七十年代,北坪的人用煤,都要到四十里外的双江岭煤矿去挑。煤是碎片煤,矿里做次品处理的,一箩筐一块钱。你可以虚虚地装上,也可以把煤踩得贴紧,反正都是这个价——就看你能挑多少。

十五岁那年,我自觉劲力已足,嚷着帮家里去挑煤。爸爸蹲在坪角上,慢慢地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没做声,又转了回去。这一眼看得我热血上冲,叫得更加坚决。娘说,石头子,你能行么?我几乎跳了起来,把胳膊屈起,努力让那点可怜的肌肉聚集成型。不忍打掉我的兴头,娘对爸爸说,石头子也有这大了,长饭都吃了两年,让他去试试。爸爸只是使劲地抽用报纸卷的烤烟,成条的青雾从鼻孔往外钻,扩散成蒙蒙的一片。我恨不得冲上去,掰开他的那张终日沉默的大嘴。但我还是使劲忍住,用混合着仇视和恳求的目光看着他。抽完了一枝烟后,他站了起来,说了句,今晚早点困觉。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会早早地上床。乡里煤油贵,除了开学习会,没有谁晚上舍得点灯。趁着太阳落山丢下的那点光线,大家捧着个碗到坪里蹲着,吃完夜饭,扯阵闲谈,没什么事就会转回去,关门。那夜我睡得不太沉,梦见自己挑着两个大箩筐,在山路上飞一样地走,把元伢子贵宝芋头他们远远地甩在背后,脸上笑得那个欢啊。快到村口的时候,居然看到桃花站在树下,眯着眼对我蜜笑蜜笑。桃花平常可是高傲得很呢,对我们这些野伢子,看都不爱看的。现在她却跑步上前,掏出块手帕来给我擦汗。激动非凡,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再也不肯放。结果好梦不长,我马上就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攥住床头的栏杆在拼命地摇。这时村里的鸡正扯开嗓子叫头遍,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冲到屋后把摇井摇两摇,抹了把凉水脸。山里的水冷,冷到骨头里去了,真痛快。等我转到堂屋里,娘已经在烧火做饭了。吃过三大碗红薯饭,垅上那钩月亮快淡得没影了。妈妈还在闷嗦,我却已挑起箩筐,向村口飙去。前面已有几个人,晃着对箩筐,往双江岭方向走。我在心里骂了句,娘卖姿,比我还早啊,便兴冲冲地跟了上去。

八十里山路,拐过来拐过去,遍地的石头又硌脚。好在爸爸打的草鞋很厚实,又是穿旧了的,松软,护脚。趁着早上清凉的辰光,我赶着往前走,甩下一个又一个的挑煤人。有人在后面喊,石头子,留着点劲。装作没听见,我走得越发快了,心想,老子劲大着呢。不过等到太阳越来越晃眼的时候,浑身的汗是鼓着出来的,我也就慢下来了,不过还是没有歇脚。娘的叮嘱,我记得很清楚:越快到煤矿就越好,可以挑些好煤。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差不多是村里第一个冲到双江岭的,只是身上那条短裤都被汗水浸湿了,整个人像是刚从资江里爬上来。

煤都是一样,碎碎的,无所谓好与坏。有点气恼,我想娘为什么要骗我。煤矿里的人也不对路,一个劲地说,伢子,开头荤吧,少装点。我赌气式地用力把煤踩紧。交钱的时候,那个卵人还是在看着我摇脑袋。不理他,我蹲在一边,吃下当午餐的两个大烤红薯,又跑到矿上的井边喝了气凉水,心里才畅快了点。那个年头,只要有得吃,什么烦心事都可抛到一边。本来乡里只兴吃两餐的,中午只能空着肚子。但出来挑煤,可以加餐,这也是我为何如此积极的一个缘故。本来还想四周走走,看看煤矿的光景,但发现到处一片乌黑,没什么打眼的。再就是怕有人把我的煤偷走,看看顶上的日头,我决定走起。

煤上肩的那刻,我眼前几乎一黑,好容易缓过劲来,却发现旁边的人正看着我,脸上都现出怪怪的笑。咬咬牙,我还是开了步。出了煤矿,上了毛马路,我再也撑不住,一矮身,两箩筐煤重重地撞在地上,发出沉沉的声音。元伢子挑着煤,从后面赶上了我。他也没停,只是扭过头对我说,石头子,散点煤给我吧,然后发出一阵怪笑,哼着小曲走远了。瞪着他的背影,我恨不得冲上去一扁担把他抡翻。但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我得想办法把这两百斤煤运回去。这时解放叔也上路了,在我面前停了下,探头看了看,说,石头子,太多了,减一点算了。看我不做声,他又说了句,你头次挑,不丢人的,然后踩着弹簧步走了。我想想也是,便空了点煤出来。开始只倒了一点,但走了两里路后,觉得肩上压着两座大屋子一样,咬咬牙,忍痛又掏了些出来。看看跟我娘平常挑回来的一样多,我想这再也不能减了——往日里我还在心里暗笑娘到底是女人家,挑回的煤居然没满筐。这次我走了二十来里路,换了八九次肩。日头烈得像是从头顶上压下来一样,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我打算歇个十分钟。后面的挑煤人赶上来,对我说,不能停。我心里大骂,老子歇一下肩,也要你管。刚坐下,头一阵发懵,当真要晕过去。好容易才定住,突然又觉得肩膀上剧痛。扭头一看,皮已经磨去桃叶大的一块。这还无所谓,主要是汗水滴下来,流到伤口上,熬得痛。不管它,我捏死爬上腿的一只蚂蚁,闭了会眼。谁知这一闭就是半个小时,屁股越坐越沉,好像整个地球都吊在我裤带上了,几乎不想起来了。当看到桃花她娘挑着担煤出现在转弯处时,我才勉强站了起来,讨好似的向她笑了笑。这婆娘瞟了我的箩筐,说了句,石头子,莫落在后面啊,就过去了。

这句话,又让我一气走了二十里,两个肩膀好像要脱了,腿肚子也开始打颤。路只走了一半,但日头已有点斜了。我这才明白娘的那句叮咛,原来她早已料到我会落后。毛马路快尽了,前面的小山路更难走。我看看四周没人,飞快地又倒了些出来,同时把手伸进去,把煤搅得虚虚的,看上去似乎快平筐了,像那么回事。这样干完,想起先前的豪言壮语,我耳根有点发烧。抹了把汗水,我拐进了山道。

正是六月,黄羽雀在两边的林子里叫得欢。平常觉得它们唱得好,现在听着就觉得烦躁,好像全都是在嘲笑我一样。草丛里不时有嗖嗖的声音。有时一条黑影滑过路面,飞快地闪入另一边的林木里。乱溜乱溜溜什么,以为你跑得快?我恨不得上去把这些长虫踩死。但两筐煤好像是在把我往地底扯。最讨嫌的是路面上的石头,一个个没生好,尖尖的,直往你脚底板顶。路好像没有尽头,而我,已经是在挪动了。没办法,只有再倒点。这事,就好像寡妇偷人,有了头回,就收不住。行了十几里,每箩就只剩下一半了。我猛然醒悟到再空下去,我以后在村里就会抬不起头来,再莫想逞强了,只有慢慢地走。太阳从山头滚下去的时候,我还没看到村里那片大屋场。光线渐渐敛去,整个黑夜好像压在我肩膀上,两边林子里莫名其妙的声音越来越多。咬着嘴唇,低着头,我想撑一阵就算一阵吧。这样想着,倒一直没再歇脚。当我认为自己永远无法走到时,抬头却突然看到了村口。那棵老桃树下有烟头在闪动。看我走近,烟头灭了,一个人站起,快步走过来。喊了爸爸,我腿一软,几乎要瘫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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