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穿着那种带头帽的黑色长风衣,头帽垂在脖子后面,头上另戴着顶羊毛贝雷帽,显然是她在彼地的日常装束。彼地为大城市,且于我们来说向北了一些,雪地寒天的。虽然我们近日也春寒料峭,但是南方小镇上女孩习惯短打装束,这样的打扮未免夸张了点。她双手缩在袖筒里,直直地垂着,仿佛袖筒里没有手似的,走了几步,似乎觉察到我们没有跟上来,转身又是嫣然一笑。
乔治推动他的电动车,我和另外的同伴也跟了上去,沿着石板铺垫的窄巷到了落落的家。
厅堂上八仙桌有不少人围坐着吃饭喝酒,还能听见一个房间里也有人高声猜拳,我们几个都在入门处踌躇不前。什么节日?我捅了欧阳一下,欧阳点点头,老王低声说,“添香日,这个村庄的添香日!”
落落站在里面喊,“进来啊,进来。”
八仙桌旁有人站了起来,“哦,桂花来客人了呵。”是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他带着几分醉意走过来向我们敬烟,落落介绍说这是她父亲。落落的父亲敬过香烟,又回到座位上,落落招呼我们上二楼去,鱼贯着从这些人边上挤过去时,我看清楚房间里是一群青年男女,有几个染红头发和钻耳洞的,他们正兴高采烈地猜拳和相互灌酒。
二楼客厅的茶几上摆得满满当当:中间一个插电的火锅炉子,七八个碟子里装着肉、海鲜和生菜,还有几瓶红葡萄酒。通常到人家作客都是喝过茶再吃饭,因茶几上摆好了酒菜,我们几个只好在客厅里站着,落落也站着。我想说句什么一时说不出来,又让它跑得无影无踪了,那本来在脑海里一直转着呢。别的人也没说什么,我不知他们是怎么样的状况。小说写到这里,陡然觉得要写不下去了,我无法描述当时的情景:主人和客人站在客厅足足有半分钟,其间一句话也没说,好像也没有人做什么动作,谁也不知道谁心里在想什么,像被定格了的电影镜头似的。而砖石混构的楼房濒海,隐约能闻海浪拍岸声和风的啸叫声。
最后,主客双方还是坐到当成酒桌的茶几边上了。
“这次回来,不想再出去了,”墨鱼干剪成小块丢进火锅里炖汤底,离开锅还要好些时间,落落双手按在锅盖上,“就在老家开个什么店,你们看开什么店好呢?”
老王说,“问戴维好了,他最清楚。”老王的意思是我是收税员,在我辖区的两条街道有成百个大大小小的店面在做生意,按他想法这方面我明白。
“开花店吧?女孩子开花店最适宜。”我头脑中迅速转动好几个念头,可是只想到这个。
乔治接过我的话茬,“女孩本身就是一朵花。”
我说,“但是开花店并不一定赚钱,刨去费用可能也只落个工钱值。”
“怎么就不挣钱?”乔治问。
我说,“好几位花店老板和老板娘跟我说过的,我向他们收税尤其是要涨税时,他们都说快要亏本了,店租、水电费、卫生费、广告费,等等,一大堆费用,假如税还往上涨马上就倒闭。虽然,果真涨了也未必就倒闭……不仅仅花店,其他的——譬如服装店、茶叶店、食杂店、音像行、文印店、理发店、性用品店等等,总之,好像都挺难的。”
“什么行业能赚钱呢?”老王问。
“呵呵,我是小小税务工作人员,尽管辖区里有成百个店铺在营业,但是我能把定下的税收齐就不错了,”我说,“你说饲养员知道把鸡下的蛋收起来,还有必要弄明白鸡们怎么将蛋生下来的?”
该比喻我自认为打得既恰当又风趣,相比于钟书先生以鸡蛋打的另一比喻有异曲同工之妙,我真不愧是业余小说作者呀。这方面我比较拿手,在隔离点时常把他们逗得笑翻了,但是今天我讲笑话他们好像不怎么笑呢,我想该不会是如人所说:同样的段子在不同的场景里收效是不一样的……
无人为我精彩的比喻喊好,我略感到有一丝儿失落,我嘟哝道,“这些我真的不明白哩,做生意的事你们怎不请教欧阳大先生呢?他才是商界人士呵。”真切亦如此,我们几个人当中也只有欧阳是做生意的,只不过做得非常不好,赔得差不多连短裤都要脱给人了,因此在这方面他其实也没什么发言权。
“我最喜欢花了,小时候亲戚送我们两盆花,两盆一样的花,紫红色的花朵,细细的重瓣那种……哎呀,这个启瓶器可能坏掉了,”欧阳正用一个塑料启瓶器开红酒,那个工具已经裂掉,落落说,“我房间里有个不锈钢的。”她站起身去拿。
汤开后我们把丸子放了进去,又把九节虾和肉片全都放进去后,落落才拿来了启瓶器,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男子,落落介绍说这是她男朋友。落落有男朋友?我好像听谁说过,听谁说过呢?落落是一定有个男朋友的,十年都快过去了,她也有二十八九了,她应该有个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