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1年第07期
栏目:中篇撷英
天刚擦黑,三喜爹就把院子里收拾完了,把大门栓检查了一遍,就站在院子中间大咳了一声,说:“没事儿早歇了吧,明天还得下坡。”
这话是说给西屋里的儿媳妇听的,意思是该吹灯了。以往这话不用说第二遍,话音还没落,西屋里就没了亮。今天却有些不同,一直到他和三喜娘要睡了,躺下又欠欠身子,看见西屋的灯还亮着。三喜爹嘀咕说干什么呢这么晚点灯熬油的?三喜娘说算了别管了。成天省也没见你省成个大财主。三喜爹说你说得好,要不是我省,咱一家早拉棍去要饭了。老两口就这样拌着嘴睡下了。
农村的夜长,上了炕睡不着,老两口躺在那里摸黑说话。听着外面闹闹嚷嚷,三喜娘就说,村里又来伤员了,白天继长他娘还来敲咱家的门,要借咱的房子住哩。三喜爹问你咋说的?三喜娘说我说岁岁生痘哩。三喜爹满意地说回得好。咱不是心疼房,是不愿意掺和事儿。家里住上一个外人,就挡不住其他外人出来进去。老辈里传下了话,多生孩子少管事儿。提起这事儿,三喜娘就叹口气说,还多生孩子哩,你看看三喜家,生了岁岁肚子又没动静了,你家咋就辈辈单传哩?三喜爹说,所以说得少管事儿,咱管不起啊。
老两口还在说话,三喜过来砸门,慌慌张张地说,爹娘你们快看岁岁咋的啦,头热得烫人。老两口一听啊了一声便去了西屋,看到他们的宝贝孙子呼呼喘着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已经不省人事了。
三喜爹一看便抱怨三喜不该这时才说,三喜娘说快别抱怨了快请大夫吧。当下三喜便出门,把村里的中医大夫请了过来。中医大夫摸了摸头,啊了一声,又搭了搭脉,掰开岁岁的嘴看了看,连带来的小包都没打开就要走。三喜爹急忙拦住他,大夫说这病我治不了了。等药下去,只怕还没发生效用孩子的命就没了。就算侥幸活下来,怕也是个痴呆。
全家人顿时哭声一片,两个女人当时就给大夫下了跪,说这可是俺家的命根子啊,大夫您就救孩子一命吧。大夫说不是我不想救,是我这药药力太慢,怕是来不及。大夫这话一出,连两个大男人也哭出了声。大夫急着要走,临出门突然想了起来,说村里有八路军的医院,你们快去找他们吧。治这种病,还是西药快。
大夫走了,一家四个大人却沉默无声。谁都知道为难之处在什么地方:人家想借房子住伤员,咱没让,现在有了事儿,怎么有脸去找人家?
爹娘不说话,三喜媳妇站起来,说:“爹,娘,你们不好开口,我去求人家。到这个时候,救孩子的命要紧。”
三喜娘说我不是不想去。可人家要是记恨咱不来咋办?三喜媳妇坚决地说,不来我就给他们跪下。反正不能眼看着岁岁就这样没了。三喜娘赶快说那还是我去吧。我这张老脸,叫人家啐一口就啐一口去。
不知道八路的医院在哪儿,没办法,还得舍着脸去敲妇救会长于宝珍家的大门。讪讪地一说来意,于宝珍的脸上就露出了鄙夷之色:人家八路上你们家借根针都难,这会儿咋又想起人家来了?三喜娘一听这话就哭着要下跪,说他婶你别和我一般见识,你就救孩子一命吧。于宝珍一听,原来孩子病得这么重啊,二话没说就带着她到村东头六嫂家,扯着嗓子喊了两嗓子,便有一个扎着两条小辫的女孩走出来,一听这情况,跑回屋里背出个药箱来,一边要跟着三喜娘走,一边吩咐于宝珍,赶快去二孬家叫王军医。
这个女孩,名字叫钟慧,小脸黑黑的,红红的,两只眼睛又大又黑,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三喜一家和她的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三喜娘一看她要跟自己走就踌躇了。钟慧说大娘,孩子在哪里咱快走啊?三喜娘吞吞吐吐地说闺女,大夫是你吗?钟慧听出了她的意思,笑着说不是我。我是护士,我们的王军医马上就到了。三喜娘这才放了心。
不料三喜娘领着钟慧回到家里,三喜爹堵住西屋门咋也不肯让她进去。还不到二十岁的小闺女哩,咋敢把孙子的命交到她手里?恰在这时三喜媳妇在屋里哭叫起来。钟慧一把推开老头冲进屋里,只见岁岁脸憋得通红,翻着白眼,身子往后挺,发生了惊厥。钟慧说了句:叫痰堵住了,接下来的动作,便叫三喜一家呆住:这闺女趴上去,口对着口,从岁岁嘴里往外吸痰,几口浓痰吸出来,只见岁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个叫王晨光的军医这时也赶到了。这个人像个大夫的样子,个子高,年纪也长,还戴副眼镜,很有学问的样子。最主要的,脖子上还挂了一个奇怪的东西,说是叫啥器。他拿着那个啥器在岁岁胸前听了一阵,便神情严肃地说是重症肺炎,需要打一种叫盘什么林的针。可问题是,这种盘什么林比金子还宝贵,他们医院已经没有了。
一家人听了又要哭,钟慧和王晨光都急忙安慰。两个人低声商量一阵,王晨光对一家人说,这种药,他们的首长罗荣桓的大夫那儿可能有,他马上去那儿找找看。不过目前首长在沂水那边呢,需要一两天时间。在这期间,由钟慧护理着这孩子。
尽管对钟慧还有点儿不放心,但事到如今,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王晨光走了,钟慧留在了三喜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