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我家隔壁的阿兰婶是个找鸡□的高手,甚至整个夏天她以此为生。
鸡叫三更的时候,阿兰婶就会起床,收拾好镰刀、背箩和雨布,再装上两个冷馒头和一饮料瓶子水,点燃一根长长的葵花秆,向着村后的大山出发。天蒙蒙亮,依稀辨得清山路的时候,葵花秆也燃尽了,阿兰婶已经走到邻村的水库边,这时邻村传来鸡鸣狗吠,还有人的咳嗽声,这是要去找鸡□的人起床了。阿兰婶的脚步更紧了,生怕邻村的人抢走她的先,狠狠地用鞋底蹍碎火头,把余下的那截葵花秆扔进水库,阿兰婶甩开膀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山路上。进得大山,天已大亮,阿兰婶轻车熟路,直奔那些久违的鸡□窝点,用镰刀扒开草丛,东找西找,发现鸡□就蹲下身,用镰刀把鸡□连根撬起,装进背箩,盖上雨布,继续向下一个窝点转移。邻村的人到来之时,发现这里已经被人翻过了,但他们并不气馁,继续在阿兰婶翻找过的地方反复翻找。农人们都很清楚,在找鸡□这件事上,“千人有千人的福,万人有万人的福”,别人找过的地方完全可能会有新的发现。
如果一切进展顺利,遇上好收成,日上三竿时分,阿兰婶的背箩就会满了。除了鸡□,背箩里还有一些青头菇、牛干菌、白羊肝、见手青、刷子菌之类的杂菌,这是阿兰婶的顺手牵羊之作,虽然比不上鸡□抢手,拿到市场上也自有不菲的价值。看到满当当的背箩,阿兰婶会心满意足地靠在树桩小憩片刻,拿出冷馒头啃两嘴,再喝上一口凉水,抖擞起精神,走上返程的近路。阿兰婶的鸡□捡回来从不耽搁,直接背到三公里外的小镇上卖掉。
农人找到鸡□后通常有两种处理办法,一种拿来吃,一种拿去卖。阿兰婶属于后者,她舍不得吃,一直把鸡□当作天赐之财,用以解决微薄的生活难题。有人开玩笑说:“阿兰婶,鸡□又不是你种出来的,干吗舍不得吃呀?”阿兰婶会回答:“不是舍不得,我不喜欢吃鸡□,太甜了,还没青头菌香!我喜欢吃香,不吃甜。”不过,据上了年纪的人说,阿兰婶小时候也是喜欢吃鸡□的,而且饭桌上有鸡□就不吃杂菌。如果以此来笑话她,阿兰婶又会答:“就是因为小时候鸡□吃多了,现在不爱吃了!”让问话的人哑口无言。每次阿兰婶找到鸡□,第一时间就会拿去卖掉,日积月累地把钱攒起来,等待日后派上大用场。
阿兰婶的儿子叫黑宝,在县城读高三,六月份参加了高考。黑宝说考得还不错,录取个省内二本应该没有问题。阿兰婶翻箱倒柜,把这些年的积蓄盘点一遍,发现还差三千多块钱,好在鸡□开花的季节到了,儿子开学也要到九月份,她有足够的时间解决这笔钱。按往年的经验,阿兰婶每年找鸡□卖来的钱可以突破五千元,所以阿兰婶一直盼着下雨,当看到孤愣子捡回了第一窝鸡□,她就慌了,赶忙去查看自己熟悉的窝点。五年前,阿兰婶的男人去广州打工,开始还寄些钱回来,后来就没了音讯。据同去的人传说,男人在那边的农村又找了一个女人。有人劝阿兰婶去广州把男人找回来,阿兰婶却说:“我找得回来人,找得回来心吗?”自此与黑宝相依为命,起早贪黑地劳作,省吃俭用地度日,所有辛苦都是为了儿子黑宝。
鸡□交易市场在离村三公里外的小镇上。小镇上的三岔路口有一棵大青树,大青树下就是约定俗成的鸡□交易市场,每天上午十一点这里就开始热闹起来,买鸡□的和卖鸡□的大声讨价还价,还有凑热闹的也在一旁帮腔,小市场一直要喧器到下午五点才渐渐冷清下来。市场里声音最大的莫过于那些鸡□贩子,他们睚眦必争,他们急于求成,想把价格压到最低,想尽快做成买卖,因为他们还要去城里做第二次买卖。这里他们是买方,那边就成了卖方,这里低价收进,那边高价卖出,中间的差价自然就是利润。
有人告诉阿兰婶,鸡□贩子把鸡□运到城里后,价格就会翻好几个倍,七十块钱的一窝鸡□到城里就能卖两百多块钱。阿兰婶掰手指算了算,发现如果真是这样,把车费扣除之后,还是能挣不少钱。阿兰婶也想过要逃过鸡□贩子的剥削,自己直接进城卖掉鸡□。后来听说,城里有很多拐卖妇女儿童的坏人,只好作罢。再说了,这一来一去耽误的时间,用来再去找几窝鸡□多好。
这天下午,阿兰婶又有一个好收成,三窝鸡□就装满了一背箩,阿兰婶美滋滋地走在去往小镇的路上,心里想着按这几天的进度,不出七天就可以凑足黑宝的学费了,而七天后鸡□依然还有,那时就可以攒上一学期的学费,如果收成再好一点的话,给儿子添置一套新衣,到城里上大学可不能像农村里一样凑合着穿,不然黑宝会被城里的孩子笑话的。也是活该乐极生悲,想着想着,想多了想深了想高兴了就没注意看脚下的路,突然被小树桩绊了大拇趾,阿兰婶一个踉跄就崴倒进了路边的水沟,片刻之后脚踝肿得像馒头。靠着石头休息了一会儿,有人来了,把她扶到镇上的医院。医生说有轻度骨折,要上石膏,在家静养一段时间,不能再活动。阿兰婶好生悔恨,责怨自己太不小心,把儿子的大事给耽误了,现在只能去借钱交学费。
住在村东头的孤寡老人胡老叔是个热心肠。年近七十依然保持身体健康、精神矍烁,靠国家的五保政策衣食不愁,加之平日帮人零敲碎打地做点儿短工,算是小有积蓄,也就经常做些助人为乐的好事。村头的孤愣子就不时上他那儿蹭吃蹭喝,跟自个儿家似的,胡老叔也总是笑脸想迎,孤愣子的到来也能排遣自己的孤独。胡老叔原本就非常喜欢黑宝这孩子,过去上山放牛的时候经常带上黑宝,让黑宝骑在牛背上一颠一颠的开心。当得知阿兰婶扭伤了脚,为黑宝的学费发愁时,胡老叔二话没说,从小镇上的信用社取回三千块钱,递到了阿兰婶手中。
九月初,黑宝高高兴兴地上大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