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3年第06期
栏目：中篇小说
这一年二宝七岁，家里呆不住，凳子上坐不住，一有空，想往外跑。跑也跑不远，顶多跑到西边的沙漠里，南边的荒地上，东边的水库边。不用跑远，就这些地方，二宝玩起来，没有个够。
这个地方也怪，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有路。路很多，数不过来，有细的，细的像根细绳子，有粗的，粗的就像根粗绳子。这些路，没有几条是修出来的。细绳子的路，脚踩出来的。粗绳子的路，车轮子压出来的。荒野上的路全这样。
路上走得久了，会发现不管大路小路，路的两边都长着一种草。
它细细直直一根，从不斜长生权，能长到一米以上。这种草，好像知道自己太细高了，从不一棵一棵独立生长，全一窝一窝的，一窝至少也有千株以上，它们抱成一团，再大的风，只能把它们吹弯，却吹不断。这草叫芨芨草。
芨芨草又高又密，很深。远远一看，像一片水，风一吹，还翻着浪。水里有鱼，芨芨草里没有鱼，可有别的东西。有鸟，有兔子，有蛇，有刺猬，还有狐狸，多了去了。有这么一片草，二宝不会老在路上走，他会钻到草丛里，像只狗一样在里面乱窜。别说，二宝差不多每回进去，再出来时，手上总会多个东西。两个鸟蛋，一只小鸟，或者是一只小野兔，再有可能，用棍子挑出一条蛇来。
还有一次，跑进去了，拨开一窝草，没看到鸟窝，只看到了马蜂窝。扭头就跑，比狗跑得还快，可还是让马蜂咬了几口。脸肿起来，比南瓜还大。刘玉领着他，满农场找刚生了孩子的小媳妇。一共有三个小媳妇，亮开奶子，朝他脸上喷奶水。一些奶水流到了嘴角，他用舌头舔着吸掉了。这个土法子，好使得很，不到五天，他就没事了，就又可以去芨芨草丛里玩了。
也是那一年，五月的一天，二宝和一些孩子在两旁长满了芨芨草的路上晃荡时，看到远处驶来了一辆马车。起初还以为是场部的电影放映队来了，全兴奋得又喊又叫，等马车到了跟前，才看到上面拉的是一家人，两个大人和两个孩子，在这个地方，隔几天就会有新的一家人搬来，二宝见的多了。不是来演电影的，二宝不想看了，一转身，钻到了芨芨草丛里，他看到了一只红蚂蚱，他追起了那只红蚂蚱。
天还没黑透时，二宝回了家。一到家门口，看见隔壁的空房子里住了人。想到在路上看到的马车，知道车上的人成了他家邻居。
两个看年纪相差不大的孩子，站在家门口。是两个男孩子，都比二宝要小一些。
二宝看他们有点害怕他的样子，就走到了他们的跟前，问他们叫什么名字。大一点的说他叫胜利，小一点的说他叫太平。说完，好像不想再让二宝问什么了，就转身回屋子了。二宝也只好回家了。
吃饭时，刘玉说，这一家人，那女的个子真高，比我还高。刘玉是山东人，一般的女人没有她高。
张井才接着说，那男的个子也高啊，干活一定是把好手。埋头吃饭的二宝抬起头对父母说了两个孩子的名字，父母一块儿笑了起来。说给孩子起这么怪里怪气的名字，真不知道这家大人是咋想的。
这一年，在新疆发生了一件大事情。在伊犁塔城等边境地带，由于苏联的煽动，并故意打开了边界上的口子，造成了边民的大量外逃，一下子有六万多人跑到了苏联那边。还有些分裂分子在伊宁市搞起了暴动。为了长期解决边界线上的问题，兵团按照党中央的指示，一下子沿边界线建立了三十八个农场。于是，就要抽调一些人到新农场。张井才一心想去，也报了名，可是在公布的名单里，没有张井才的名字。这让张井才情绪有点不太好。
隔壁的男人大个子来串门。现在两家人已经很熟了。农场的人除了干活开会，没有别的啥事，关系不错的人家在吃过晚饭后，相互串串门，说说家长里短，也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式。
大个子男人叫王子奎。他进到门里后，见张井才一脸的灰溜溜，问张井才出了啥事情。张井才把事情给王子奎说了。王子奎听了后，哈哈大笑起来。说这算是个啥屁大的事，为这事发愁，犯不着，也不合算。
张井才当然不会让他这么一说，就宽心了。放到谁的头上，谁才知道分量。要知道在这个地方，生活在这样的集体里，组织上要是不信任你了，就像是孩子一样，要得到父母的疼爱就难了。
王子奎对张井才说，这样吧，明天是休息日，咱们两家也改善改善生活，去搞几只野兔子回来。
张井才说，没有枪，咋打。
王子奎说，看你说的，打兔子又不是打狼，用不着枪。
张井才说，兔子这东西跑得可是快啊。
王子奎说，它跑得再快，也是兔子，斗不过人的。
张井才还是有些不相信地看着王子奎。在一旁的二宝却兴奋起来，大叫着明天他也要跟着去。睡觉时，二宝听到张井才对刘玉说，我看他是吹牛。
说王子奎吹牛，可张井才听到王子奎喊他时，还是跟着去了。
兔子肉的香味让人想起来就要流口水。再说，反正呆在家里也没事干，到荒野上转转还可以散散心。
出门时，刘玉递了一根绳子给张井才说，要是打不着兔子，就顺便带一捆柴禾回来，不要瞎跑了一趟。看来，刘玉也是对不用枪也能打到兔子的说法有些不大相信。大约一家人里，只有二宝觉得不管是不是能打上兔子，这都是一件好玩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