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一上班,矿山工程车制造厂研发中心的青年工程师廖斌,便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出现在办公室里。昨天晚上,他在宿舍上网和别人下棋,一直奋战到凌晨四点多钟,实在困得不行了,才勉强下线,胡乱迷糊了一会儿,直到此时,脑子还有些昏昏然。但是,廖斌仍然是心有不甘,昨天最后一盘棋,明明是自己的大好棋局,如果不是因为太困了,鼠标点错了地方,赢下来是没有问题的,那自己就能登上梦寐以求的7d(网上围棋业余7段)了,这一出一进就差了不少分,不行,今天一定得赢回来。小伙子这么想着,将手中最后半根油条塞进嘴里,同时,抬头朝四周望了望,发现大家有的在看报,有的在聊天,还有的干脆就在发呆,看不出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小伙子偷偷地笑了一下,遂打开自己的专用电脑,熟练地操作鼠标,进入到网络游戏大厅。哈哈,真是冤家路窄,又碰上了昨天那个号称“拦路虎”的家伙了,用不着废话,对方也好像认出了廖斌,似乎还梦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再次发生,于是便主动迎了上来,一场网上厮杀也就在所难免了。
虽然说网上是个虚拟的世界,但是网上对弈却是真刀真枪的比拼,很快,廖斌就把注意力集中在棋局上了。他是业余高手,上大学时还曾在学校比赛中取得过名次。而今天这盘棋,对方显然也进行了反思,一招一式,稳扎稳打,已至中盘,廖斌还未曾取得半点优势,廖斌心里不禁有些起急,对对方的一条大龙发起了猛攻。
“不对,你这招应该走在下一路,那对方就要认输了。”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廖斌诧异地转过身,见是一位从未见过面的中年人站在身后,正笑容可掬地望着他。
“你……你找谁?”廖斌面呈不悦之色,尽管在中年人指出他的错招之后,他也立即发现了错误,但是年轻人的倔强劲使他不会轻易低头,何况他还自诩为打遍全厂无敌手!就有如被人当面揭了短,他的心里能好受吗?
“我?我不找人,我只是过来看看。”
“看看?这里又不是菜市场,谁想来就来,这儿是技术研发中心,有什么好看的,万一造成技术泄密,这个责任谁负?”说着话,廖斌就想把这名中年人请出办公室。然而那个人却像是没有听明白的样子,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廖斌就有些恼怒。正在这时,里间主任办公室的门却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矿山工程车制造厂副总工程师兼研发中心主任刘正权。刘正权乍一见到中年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快速走上前。
“杨鼎新,不,杨厂长,你怎么来了,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关于总公司任命杨鼎新为工厂新一届厂长的消息,早就公布开来,只是新任厂长什么时候莅任,以什么方式就职一直是大家热议的话题。以刘正权的想法,按惯例,怎么也得有个像模像样的接风仪式吧。由杨鼎新接任厂长,刘正权的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因为他和杨鼎新是中学时的同学,当然,也是学习上的竞争对手,更是旗鼓相当的棋友,有了这层关系,自己今后的发展还有什么可愁的呢?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与杨鼎新却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见面了,他不禁有些尴尬,遂瞪了一眼呆立着的廖斌,廖斌更是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他甚至连电脑里的游戏都忘记退出了。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围棋下得不错,有时间咱们可以下上一盘,不过,不应该占用上班时间哟。”说着话,杨鼎新上前轻轻拍了拍廖斌的肩膀,继而冲刘正权笑了笑。
“正权,我今天是第一天到矿山工程车制造厂上班,这不,一早就来看老同学了。”
“不敢当,不敢当,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好,我们立刻进行整改。”说着话,刘正权手忙脚乱地邀请杨鼎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门一关上,杨鼎新便一脸的严肃。
“正权,咱俩是老同学了,有些话我就不绕圈子了,说实话,今天我看到研发中心的状况,很让我失望,研发中心应该是一个企业的中枢,它的运作应该是紧张有序的,更为重要的是,它应该不断地向企业输送新鲜的血液,也就是不断有支撑企业前行的、领导世界潮流的新产品问世。可是,我们厂至今还在卖着十多年前设计的产品,你就是把它造成一朵花,试问,如果让你十多年来买同样的一朵花,你会愿意吗?”看到刘正权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杨鼎新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遂又放缓了语气。
“当然,造成这种状况,原因不在你,我知道你的为人,你的骨子里向来是不肯服输的。关键还是我们在政策制定上,存在着很大弊端。”说着话,杨鼎新拉着刘正权坐在了沙发上,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在来之前,我做了一番调查,我发现,我们并不是没有注意到研发新产品对于企业发展的重要性,这可以从我们研发人员的工资水平上看出来,我们给研发人员定的工资水平并不比集团公司内兄弟企业差,有的甚至还要高些。可是,我们为什么十多年没有拿出自己的拳头产品呢?这就很值得我们思考一番了。”
“你说的这些,我也深有体会,不瞒你说,我也认真反省过,主要是我们的奖励和惩罚的力度不够,先从奖励的高度来说。”看到杨鼎新真的是实心实意,一副虚心听取的架势,刘正权便也敞开了心扉。说实话,这么些年,他实在是感到太憋屈了,每每看到别的企业有了新产品问世,有的上了公司内部的报纸,还有的甚至上了中央新闻,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从来也不曾想到流芳千古一类的事情,但是也想凭着自己扎扎实实的理论基础、踏实肯干的劲头,总该干出点什么,为这个自己的父辈曾经工作了一辈子的企业留下点什么,那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印记。可是十几年的岁月蹉跎而过,他从一名青年小伙儿已熬到了中年,可是除了一些小打小闹的技改外,根本没有像样的东西拿得出手,这应该是谁之责?
“以前我也搞过几个项目,虽然我是项目负责人,可是条文并没有明确规定项目负责人的权限,包括项目经费以及奖金如何分配的权利,都没有明文规定,这就使得在局部形成了一个大锅饭的格局,凡是参与项目的人员几乎是平均分配,有差异也是极其有限的,这样忙了半天,对个人来讲收获就很有限,再加上请人加工、试验等,因为每一个项目都不是个人能够完成的,总得经过生产检验,蛋糕又被分去一块,这样下来,几次三番也就没了心气。再说惩罚,我来到研发中心已经十多年了,由科员到主任,一直也没见到足以触动人心尖的惩罚力度,项目没有按时完成,大多是不了了之,大不了来年接着搞,一年拖一年,长此下去怎能不养成懒惰的习性?”
“所以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彻底改变这种现状,不瞒你说,正权,我已想好了一个办法。”说到这儿,杨鼎新大概觉得有些口渴,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自己倒了杯水,“我说你也太抠门了,连杯水也舍不得施舍。”说着,兀自笑了笑。刘正权赶忙站起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筒茶叶。
“哎呀,只顾着说话,连沏茶都忘了,这可是上等的铁观音。”调侃了两句,气氛不似先前那般凝重了。杨鼎新遂又收敛了笑容。
“我打算打破研发中心现有的工资分配体制,研发人员平时只拿全厂的平均工资水平,这样和现在相比,每个人的收入都会减少不少,想要弥补损失或者获得更多收入,那么好,凭本事搞项目。我打算以所搞项目投入生产后,给工厂带来年效益的10%,作为该项目的奖励基金,打个比方,一个项目搞成后,第二年投入生产,来年经营结算,获利一百万,那么第三年你就可以得到十万元。如果是上千万元,甚至过亿,也以此类推,这些都可以以条文形式归档,一旦工厂违约,则可以作为法律依据,将工厂告上法庭。而项目负责人则有权全权处理项目奖金,项目组成员也全由他自己联系,到时我只找项目负责人要成果。还以那十万元奖金做比方,如果你不花一分钱就请来帮手,那么十万元你就可以全部放进自己腰包,如果你请人的费用超过了十万元,那么对不起,多出的部分由你自己承担,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这太好了,只是有一点,我必须提出来,这10%是只拿一年,还是……”
“这个我还没有想到,原则上应该是只要有效益,就按这个比例分奖金。不过,一旦出现新的更加优越的可替代产品,那么奖金也就将自行终止,由设计出新产品的人继续领那份新的奖金,如此循环往复,还愁会没有新产品问世?”
“看来,你这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到我这儿来了,不过,我欢迎,这样下去,我们厂很可能就不是单一生产矿山工程车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们有足够的生产、检测能力,跟你手下伙计说,将来的新产品在投放生产过程中,如果存在生产能力以及检测水平限制的话,工厂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要求,如果确实不成,还可以由工厂出面,联系相关企业搞联营,总之只要是你的产品适销对路,或者说你的技改方案为工厂节省了开支,给工厂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效益,个人都会有不少的收益。”
“鼎新,我就知道,你来工厂,工厂这一潭死水也该被激活了。”刘正权说着,上前紧紧握住杨鼎新的双手,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在这个时候感到了彼此的力量。
“另外,正权,你就别处罚那个小伙子了,这本身就是我们管理上的问题,不应该诿过于人。对了,他叫什么名字?”临出门前,杨鼎新特意问道。
“他叫廖斌,其实人挺聪明的,就是缺少点上进心。”刘正权边说,边送杨鼎新出来,外面的工作间,早已没有了廖斌的身影,不知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周后,矿山工程车制造厂研发中心的改革方案公布,一下子震动了全厂,继而更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工厂副总工程师兼研发中心主任刘正权引咎辞职,接着以普通高级工程师的身份竞聘项目负责人,主持研发新一代矿山工程车。而一向吊儿郎当惯了的廖斌,也承担起彻底根治柴油机烧轴烧瓦问题项目组负责人,据说小伙子干脆把办公桌都搬到了柴油机试验站,每日看到的都是他忙碌的身影……
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一场关于矿山工程车制造厂的深刻变化正在全面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