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两年多过去了。
中秋节,何癞痢带着狄毛来到裤裆镇。在金凤那儿吃了中饭,何癞痢要狄毛与小猫女去看街景。狄毛眨眨眼说要回周家湾去看他妈。念及这份孝心,何癞痢答应了,还给了他两块月饼。刚来到街口,小猫女气喘吁吁地追来了,塞给狄毛一块桂花糕,说是给他过节的。
狄毛不好意思地摸着脖子:我没啥东西送你。
小猫女说:往后送我个烟筒啊。
狄毛答应说好。
何癞痢早先娶过女人,几年后病逝了,也没给何癞痢留下一男半女。后来他又与几个女人好过,但没成家,一直打单身。走在路上,狄毛料定师傅要在金凤那儿过夜,心想,茶馆老板娘男人死了,师傅娶了金凤,搬到裤裆镇来住了,他就能天天与小猫女在一起了。想着小猫女那圆圆的脸和亮晶晶的眼睛,想着小猫女要烟筒,他脚下的步子加快了。
回到家,他将月饼与桂花糕给了母亲,说师傅不在家,他要守店,走了。
自从打眼的手艺学到后,他就盼着能学会裹烟筒。经过打眼那事,精明的他琢磨出了师傅传艺的门道:自己不干,师傅就不教。他虽多次偷着看过师傅做烟筒,可惜一直没机会下手试试,见天赐良机了,他当然不愿放过。
来到店里关上门,他坐在师傅平日坐的那只小板凳上,找根坯子,按偷看到的方法试着包裹。可裹来裹去,折腾了很久,就是裹不成功。
就在他皱着眉头苦思时,何癞痢回来了。
何癞痢对他说:我就晓得你小子回来是为这事。
狄毛求师傅教他。
何癞痢坐下来,问狄毛多大了。
狄毛说过了年就吃十五岁的饭。
何癞痢说:按行规,这手艺要到十六岁才能教。既然你小子急了,那就提前成全你。
何癞痢要狄毛跪下来对那担子磕头。
狄毛没跪,眼里流露出不解的目光。
何癞痢对他说,要想当铜匠,就得拜担子,这担子就是他们的祖先。担子已经传了三代,有近百年历史,风箱内板上写有张、李、黄三个字。这黄字是指何癞痢的师傅黄大财,李字是指黄大财的师傅李成贸,张字是指李成贸的师傅张天威。担子就是在张祖师太爷手上做的,门口的大枫树也是张祖师太爷亲手栽的。
担子一头是风箱,一头是小炉子。风箱边上是砂轮和一台虎钳,下面三个抽屉格里装的全是做手艺用的钳子、锉刀、剪子等工具,边上挂的这些长长短短的铁条都是通条,工具是做手艺人的命根子,缺一样不可。小炉子这头,炉子是化铜铁水的,那只吊罐是用来烧水、做饭的,前面是煤箱,一般储备三天的煤,要是没煤,木材也行,所以担子就是铜匠的家。担子在,铜匠就在。有了担子,就不愁没饭吃。
何癞痢问狄毛:你说该拜不该拜?
狄毛当即对担子磕了三个响头。
何癞痢拿根烟筒继续对狄毛介绍,烟筒头前端上面的尖头叫尖杪,是烟筒的旗帜,烟筒做的神气不神气,全看尖杪。这下面三个环,叫三元极地,连着尖杪正好是四节,是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意思。
他从担子的小抽屉里拿出块倒有几十个尖杪毛坯的板块,指着说:
尖杪是浇铸的,如何浇铸以后再教你,现在让你见识一下。
他又指着烟筒头下部说,下面的部分总称托底。这一部分叫腰子,第一片叫腰底,第二片叫腰皮,这个钉叫乾坤钉,这环叫托盘金,这些是烟筒的脚也是烟筒的根,宛如人穿的鞋,烟筒做得硬气不硬气,全看托底。烟筒的上部,这面叫天面,这眼子以前对你说过,抽烟的人称其为烟窝,铜匠称其为天池,天面一定要光洁明亮,宛如人的脸面,天池要有神韵。
狄毛忍不住说:做烟筒还有这么多名堂。
何癞痢呵呵一笑:要不怎么说天下匠人九十九,铜匠活儿排在首呢。
狄毛问:那该如何裹呢?
抽一气烟,何癞痢说:记住,包裹的基本要领是先下后上,尖杪压阵。这先下,是先制托底,接着铆贴天面,套三元极地,再将尖杪钉好。烟筒是嘴衔的物品,收官一定要在嘴上,也就是最后佩戴金环,程序一步都不能错,错一步就裹不成功。
交代了裹制的技艺,何癞痢又告诫他,做烟筒的竹节讲究单数,单生双,双表示圆满,手艺图个财源广进,源远流长,所以竹节逢单避双,三元及第就是这讲究。烟筒为何以七节为最好?做铜匠有个七字诀,就是:“生、老、病、死、善、财、烟。”生老病死容易理解,这善是指铜匠做手艺要以善为本,心地善良。心地不善良,手艺是做不好的。善在心中便是财,财乃身外之物,只要一日三餐不愁,有零花钱即可,不可太贪,太贪必为其所困,便成了害,一定要记住。这最后一个烟字,他也没有参透其含义,不好乱说,当师傅的只能传给他,由他往后慢慢参悟。
狄毛点头表示记住了。
何癞痢说:看花容易绣花难,你做一个,慢慢感悟其中的奥妙。
说罢,他在硬竹坯子里选了根上等的坯子,递给狄毛,要他动手。
在师傅的耐心指点下,狄毛给烟筒佩戴上金环,终于做好了。
何癞痢说:依铜匠的规矩,打今晚起,你得用烟筒抽烟,算是大人了。他从烟盒中捏撮黄烟,按进新烟筒的烟窝里,递给狄毛。仿佛天生与烟有缘,狄毛抽得顺畅,没有咳嗽。
何癞痢说:别看做烟筒简单,要想做好它,那可得将锉、钳、焊、铆等工艺集于一身才行,刚才你是用现成的材料裹制的,要是让自己做材料,就没那么容易了。往后我好好教,你更要好好学。
狄毛发誓一定好好学,决不辜负师傅的希望。
这时,远处传来了公鸡的啼鸣……
此后,何癞痢让大耳朵回家夜宿,天天晚上向狄毛传艺。
这天上午,小猫女来了。狄毛忙笑着迎接。小猫女说要见师傅,他就去剃头佬刘师傅那儿,将正在下棋的师傅喊了回来。何癞痢见小猫女来了,问了几句话,饭也顾不得吃,就匆匆跟她走了。
是老板娘金凤的男人死了。
走前,何癞痢吩咐店里的事由狄毛做主。大耳朵晓得这些日子师傅在向狄毛传艺,心里气鼓鼓的。师傅走后,狄毛叫他干活,他睬都不睬。有天上午,大耳朵去茅房解手,直到吃中饭时才汗津津地回来,下午也如此。第二天狄毛发现他是去了东头胡铁匠那儿,在帮他抡大锤呢。问他为何这样?大耳朵硬着脖子说胡师傅给他米粑吃,比在这儿喝吊罐里稀饭强。
几天后,何癞痢回来了。
狄毛将大耳朵去胡铁匠那儿抡大锤的事告诉了他。何癞痢气得将大耳朵打了一顿,将其撵出了店门。大耳朵在县里当干部的二叔正好回来办事,又将他送来了。看在他二叔的分儿上,瞧大耳朵发誓以后再不敢了,何癞痢才饶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