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13年第02期
栏目:好看小说
潮汕墟集上最有名的“中间人”俗称“猪中”的老韩,他的女儿巧佳被外来文工团演李队长的冯斌拐骗离家。巧佳怀孕被冯斌遗弃,孤苦无助回到故乡,仍被深深爱恋着她的男友金力军宽容接纳,此事却在家乡掀起轩然大波。金力军本是乡长金大庆的独生子,这场乡村爱情风波究竟如何收场?
河堤上没有一丝风,北面的云压得极低,黑沉沉地像泡了水的毛毡,西南面也积了一些,银灰色,有橙黄的光柱穿过云隙笔直地照射下来。老天爷好似憋足了劲儿,要下一场透雨。不知从何时起,曲河乡的墟集定在了这里,每旬一、四、七,附近的农民就会肩挑手提,把自家种的蔬菜、自家养的禽畜送到墟上卖,再购点必需的日用品回去。墟集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断,跟过大节似的。瘦小的老韩走在前面,秃着的脑门闪着一缕光泽,浅淡的眉毛下一对褐色的眼珠子活像小鸡的眼睛左右窥探。跟在他后面的是同乡的小赵,也是一个瘦子,只是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今天他想请老韩帮忙挑几头“猪苗”。
老韩是墟集上最有名的“中间人”,俗称“猪中”。这家伙眼睛毒,禽畜有啥毛病瞟一眼心里就有数,嘴巴还没凑近小贩耳边,对方的脸就刷地红了,像被当众扯下了遮羞布。这不,好戏又开场了,老韩的左边是猪贩老胡,这个胖子抱肘叉腿,目光涣散,脸上的肉全耷拉下来,一副松松垮垮、逆来顺受的样子。他的右侧是买主小赵,尖嘴猴腮,眼珠子抹了油似的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腿不停地抖着,好像沁凉的河风吹进他的骨缝子里去了。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在他们的周围,黑压压地拢着一圈人,目光全聚焦在老韩那张酸橘皮似的皱脸上,看着他岔开五根手指,再一根根地扳下去,如数家珍地夸起老胡的猪崽。底下那几头粉红色的小猪就像听懂了人话,不停地拱着地皮,羞惭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说到兴奋处,老韩不再是平日的那个老韩了。平日的老韩弓腰驼背寡言少语,往哪儿一蹲就是一株无人知道的小草;此刻的老韩,脸上像涂了猪油,眼睛若安了灯炮,嘴巴快要长出象牙,那声音犹如铜钹响锣,铿铿锵锵,震荡耳膜。人们发现老韩一下子长高了,其实不是长高,是挺拔,有股气儿直往上提,脚尖也跟着一踮一踮的如安弹簧,都欲与天公试比高了。老韩真能说,不过光能说还远远不够,关键要言之有物。他从猪崽的精神面貌、猪崽的屎尿,谈如何判断一头猪的健康与否,还身体力行,充满爱心地摸摸猪崽的耳根,鼓励小赵也过来摸一摸,然后告诉他,手感不凉不热才是健康的好猪。小赵蹲下去,按照老韩“八看一摸一听”的重要理论,拨开猪群逐一研究,还拎起其中一头的耳朵听听叫声。猪才叫起来,老韩就比它叫得更响亮,“听听,多脆,多带劲儿,要病猪能叫得这么好听么?”
小赵直起腰来捂着嘴笑,生怕两排四环素牙露出来大煞风景,目光还粘在猪身上,像捏住哪个俏姑娘的小手舍不得松开。老韩有数了,把涌向心头的喜悦强压下去,将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放大到脸上。作为一名出类拔萃的“猪中”,他已经不满足于眼前的成绩,扩大战果变得刻不容缓。
“这几头猪是同窝生的,养在一起不咬架,长得快还省料。”老韩慈爱的目光在一头头光溜溜的小猪身上抚摸着,似乎那不是猪,那是自家生下的一群孩子,每一头都是他的心头肉,都足以令他自豪。
“你看,它们在一起多亲热啊。”
他的声音听上去像发自肺腑,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特别是小赵,老韩的话犹如烈酒,听多了几句就上头,陷入了恍惚。那几头猪仿佛为了配合老韩,在小赵的脚底下磨磨蹭蹭,一副相见恨晚的情态。小赵仓促地把目光收回来,脸不自觉地红了,好像怀春的女子被谁猜中了心思。老韩毕竟身经百战,他并不急于捅破这层糊窗纸,在别人越是踌躇的时候,他越要显出皇帝女儿不愁嫁的大家风范。他接过老胡递过来的烟抽起来,还故意跟旁人扯几句咸淡,把小赵晾在一边不理不睬。这一招果真灵验,寂寞的小赵又忍不住地瞟了猪群一眼,又一眼,买与不买把他折磨得心浮气躁,一个声音嗖的如利刃出鞘,把围观者吓得全都静下来,“你说一头多少么?”
大伙怔怔地望着小赵,只见他脸色涨红,眼里贮满泪光,无所适从又心有不甘,像是走到了什么路的尽头。老韩没有料到小赵那种认了命的颓唐如此撼人,差一点就心软了,好在职业习惯提醒了他,胜负初决,他要的还远远不止这点辛苦费。
小赵果然把价钱压得很低,老胡当然不会同意,双方互不相让,陷入了僵持。买卖是公开的,那么多双眼睛死死地盯住老韩,为了维护来之不易的美名,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偏袒老胡,只能做出公事公办的样子。事实上,他的脚却代替了嘴,发挥了嘴的功能,它无时无刻不在提示老胡,踏一下加价一元,踏两下加价两元……
小赵就像参加了拔河比赛,在老韩貌似公正的劝说下一步步地松手。他可怜兮兮地望着老韩,而老韩给了他爱莫能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