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罗都喜欢别人的葬礼。每当孟庄有人死去,阿罗都跑到我家,把我拉到墙角,悄悄地对我说:“终于又有人死掉了,这下热闹两天了。”
阿罗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只比我大三天。阿罗的妈妈是我妈妈的敌人,在我印象里,她们从来没说过话。大人们的世界太复杂了,我和阿罗都不想长大。
我和阿罗有很多共同之处。比如说,我们都喜欢看别人的葬礼。
每当有人死去,孟庄通常会热闹三天。
第一天,哀乐响起,死者的家属会通知亲戚和朋友参加葬礼。我和阿罗都喜欢哀乐,因为孟庄在平时显得太冷清了。播放哀乐的喇叭有时候会架在房上,有时候则是架在门口的大树上。每当架在大树上时,会引来孩子们的围观。大树在歌唱,虽然我们不懂歌词的意思。
第二天,大人们会带着孩子们去参加葬礼。灵堂会被摆在院子或者房中,而死者会躺在花圈与香烛的后面。大人们一般不会让孩子靠近灵堂,但我妈妈却相反,她会抱着我绕灵堂走一圈。每次快要靠近死者时,我都会紧闭眼睛,害怕死亡会将我带走。
我最不喜欢的部分就是听到那些人的哭嚎。
我最喜欢的部分就是吃宴席和看露天电影。每次宴席之后,我和阿罗的肚子都圆鼓鼓的,因为我们吃了很多平时碰不到的肉菜。
露天电影是更大的享受。天还没暗下来,我们这些小孩子便端着凳子,在电影布前占上各自的位置。通常情况下,我和阿罗都会坐在前排。每到这一天,邻村的卖瓜子和玩具的人也会准时来参加。虽然从院子中时不时会传来哭声,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看电影的好心情。
一般会有两场电影,而在看电影的过程中,我会忘记自己身处孟庄。这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是一场节日。节日会在夜间十点多结束。之后,我会有些难过,因为我又重新回到了孟庄。睡上一夜之后,我会忘掉这种难过。
葬礼第三天清晨,我们会在巨大的丧乐声中醒过来。接着,他们会把死者装进棺材里,封好棺材。接着,他们将棺材装进黑轿子上。起灵后,八个壮汉会抬起轿子,在丧乐队的节奏下,奔向墓地。我和阿罗跟在轿子的旁边,生怕错过什么。
到达墓地后,他们从轿子中取出棺材。接着,他们会把棺材放到挖好的黑洞里。乐队会奏响一首离别曲。最后,男人们会抡起手中的铁锨,用土填满这个黑洞。
在一长串鞭炮声中,葬礼也宣告结束。
每次葬礼结束后,我和阿罗都在等待下一场葬礼。
有一天,我正在午睡,突然听到了妈妈的叫喊声:“龙,快起来。”
“怎么了?”我极不情愿地说,“我还没有睡够呢。”
“你外爷出事了。”
“什么事?”
“他出车祸了。”
“他还好着吗?”
“他已经死了。”
说完后,妈妈忍着泪水,走出了房间。我马上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向外公家走去。他们不让我接近外公,他们说外公已经没有了人形。后来,我才知道,外公骑着自行车过十字路口时,被一辆拉砖的四轮车撞死。司机已被带到了派出所。外婆被这个消息吓倒,躺在床上不说半句话。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亲人的葬礼。葬礼按照之前的节奏进行着,但我没有丝毫的热情。妈妈抱着我从外公的灵堂前走过时,我没有紧闭眼睛,而是盯着外公的脸: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爱笑的老人了。这次,我没有看电影,而是守在外公的身旁。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流一滴眼泪。
外公的棺材被放在那个黑洞的瞬间,我哭了,而妈妈拉着我,让我别害怕。
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阿罗来找我。我也似乎忘记了前几日的悲伤。
走过那个出事的十字路口时,我突然问阿罗:“以后到我的葬礼,你会难过吗?”
“现在说这个太早了,”阿罗看着远处的云说,“我们还会活很久很久的。”
我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那块白鲸云从太阳面前缓慢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