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辣椒”刊出三十期时,市晚报编辑部向百位读者发出征询意见表,结果百分之九十二的人表示“欢迎”和“很满意”,有的还附长信赞誉作者是“向时弊投枪”的能手、反腐败斗争的尖兵。编辑部向专栏三位作者颁发了特别奖。
王志高在领取特别奖的两个月后,同“甜辣椒”突然决裂了!
其原因是朱部长用一种特殊方式向他昭示:“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在晚报向“甜辣椒”作者颁发特别奖的第三日,组织部在市委常委讨论干部任免会议的当天下午,便发出一项任命通知:徐良中升任市委第一副秘书长兼政策研究室主任。王志高读了这项任命通知,很有些头晕目眩,徐良中三字渐渐化为石磙似的身影,在朦胧的眼前咧嘴嘻笑……
徐良中其貌不扬,矮矮胖胖,结结实实,故人称“石磙子”。一对黑亮的眼珠像装在游丝上,总是不停地转动,让人一看便知这是个绝顶机灵的人。他最大的才能是对报刊重要社论和文章很用心阅读,读后还分成政治、经济、文教诸类,剪贴在陈旧的杂志中,现已堆满了整个床头,以备早早晚晚随时翻读,以便继续从中领悟时代潮流,琢磨政治风向。
这使他青云直上。当该市个别企业刚喊出砸烂“大锅饭”口号,建立以承包为主的经济责任制,不少人闻之还大惊失色时,他却写了一篇热烈称赞的文章,送给那时还任副部长的朱部长审阅。朱副部长读了他的文章,听了他对文章中观点包括语言来源的介绍,又经过一天两夜的思考,向徐良中表示完全赞成和支持。这时他眼珠迅速转动几圈,说:“朱部长,这篇文章虽重要,但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干事,就是在报刊上发表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若用你的大名发表,其影响定会大出千百倍的。”朱副部长咧嘴笑道:“为了党的事业,你就署我的名字吧。我是搞组织工作的,你在文章中再加几句,强调一下当前党的干部路线,就是要把那些敢于砸烂‘大锅饭’的同志,大胆破格地推到企业的领导岗位上。”徐良中眼睛一亮,两只瞳仁又转动了几圈,连连称是喊对。他回到家中,从“政治”类的剪报中,找出几篇相关干部政策的文章,摘抄了二百余字加到文章中,送到省报编辑部,不久就见报了。
这篇大作见报的第四个月,朱副部长升任部长,又过月余,徐良中被破格提拔为部办公室主任。
徐良中坐上主任交椅,对文件和报刊上重要社论文章中的言语,更自觉更精心阅读推敲,宛如人们吃甘蔗,在嘴里反反覆覆细嚼。朱部长读罢王志高《谈吃肉骂娘》的杂文,眉宇刚刚蹙起,怒色正在目光中闪烁,他就把嘴伸到朱部长耳畔说:“我听王志高说你在大会上,批评过吃肉骂娘的思想,我当时就说吃肉骂娘是对现实不满的思想,是完全应当批判的,可他还是写了这篇杂文。”朱部长把桌子一拍,说道:“这种人是‘歪才’!”……
王志高面对徐良中的任命通知,想着他如此飞黄腾达又如此卑劣,便对着那道任命通知狠狠骂道:“马屁精,狗奴才!”
他长叹一声,转念又想:“马屁精”怎样,“狗奴才”又如何?还不是青云直上,如今成了全市响当当的人物!自己写了几十篇杂文怎样,群众一再赞誉又如何?最后只落个“歪才”的臭帽子!他越思越想,越是头昏脑胀。回家后,吃饭不香,睡觉不熟,惹得童真一筹莫展,两眼泪水汪汪。她坐在他的床头,像哄孩子似的要他吃饭,但他吃了两口就把碗推开了,躺在床上继续看开花板,把童真急得偷哭了几次。一个女同学听说后问她:“有没有漂亮的女孩子常去找你丈夫?”接着说:“他吃饭不香,睡不成眠,眼睛成天盯着天花板,这是‘相思病’的重要特征。”童真觉得这女同学说得认真,头脑里便涌现出经常登门的一个个年轻美丽的女子,边想边都摇了头。那女同学还是说:“你不要太自信,你那口子是大名人,又是个奶油小生,还是小心为妙!”
王志高确实害着“单相思”的重病。他在大学读书时读了鲁迅先生一些杂文,文笔又极受老师称赞,同学们仰慕,是公认的高材生。走上工作岗位三年多未受重用,便想通过杂文的写作来展示自己非凡的才华,获得应有的职务,结果被报纸采用了三十篇杂文,时间又过去两年多,仍坐在小干事的冷板登上,只落个“歪才”的帽子!自己从不放在眼里的徐良中,却在仕途上又跳又蹦地发展!他越思越想心中越不平衡,越感到难以抬头见人。内心的这苦痛对妻子又不敢吐诉丝毫,他深知童真对他一见钟情是认定他对乌纱帽的淡泊,对谄媚阿谀者徐良中之流的鄙视,倘吐诉了其后果就难以想象。左思右想,觉得这一切的祸根是那些“杂文”,一怒之下,把那些剪贴在杂志里的几十篇杂文,咬着牙流着泪,一把火烧了。
第二天来到班上,办公室一位同志告诉他,省委组织部下月初召开组织工作会议,交流推行领导干部“三化”的经验,部长亲自来电话,要朱部长在大会上作重点发言,朱部长原想请徐良中副秘书长起草发言稿,不想他陪书记赴山东一些城市学习去了,因此:“有人向朱部长推荐过你,可朱部长不点头也未摇头。”
王志高听了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去青年干部科几个部门,悄悄查阅了近年来大胆破格选拔年轻干部的资料和上级党委的有关文件。
于是,三天后的晚上,一场让人笑不出的喜剧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