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方北按女孩的指点找去,发现自己曾从这里路过,但没看到覃阿姨的招待所,因为她的招待所在二楼,底楼是收购野棕、兽皮等山货的门市。喻方北从脏得无法下脚的楼梯爬上去,看见上面有七八个房间,一直走到尽头,才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穿着秋裙的丰肥女人,坐在逼仄的屋子里织毛衣。喻方北还没打招呼,女人就看到了他,将竹针往线团上一穿说,你是小凤她爸?喻方北说是。女人一把将喻方北拉进屋,让他在方凳上坐了,立即给他讲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小凤是一点半到我这里来的,女人利索而小声地说,小凤屁股还没坐牢实,她的手机就响了,是一个陌生男人打的,我凑过去听了一下,那人语音怪怪的,问小凤在哪里,小凤说我已经到了,在覃阿姨的招待所里,那人说你下来,我们在街那边的黄桷树下会合。小凤没动。没过十分钟,那边又打来电话,让小凤立即下去,小凤说,见不到我家向坤,我是不会下来的。那边说你怕啥呢,我们都是向坤的朋友,在一起喝酒。小凤说我不管。几分钟过后,楼下来了一辆车,车里的人给小凤打电话,再次让她下楼。小凤说有什么事,让向坤跟你们一道上覃阿姨的招待所来。车里的人说,向坤还在喝酒,他专门让我们来接你去玩。小凤就扑在走廊的阳台上看,下面的门市早就关了,我这招待所的灯光又照不出去,到处黑黢黢的。小凤犹豫起来。这深更半夜的,我劝她还是不下去的好,她说她爸也是这么说。过了一阵,下面的车开走了,不一会儿又开了回来,对小凤说,向坤喝醉了,正躺在他们的车里。小凤说,覃阿姨你在阳台上望着,我去看看。小凤刚刚走到那辆车旁边,车门砰一声开了,我没看清小凤是怎样上车的,反正车载着她开跑了。我当时就想给你打个电话,可是我听小凤说过她妈不好,怕惊扰了你们;再说,小凤上车后不叫不喊,说不定那些人真是向坤的朋友呢。早上我一直等小凤回来——她平时来西北乡,都是在我这里住,也在我这里吃饭——可等到八点过都不见人影,连一个电话也没来过,我给她打,电话打烂也不通,我想坏事了,这才跟你联系。
喻方北问覃阿姨,小凤他们在这一方是不是跟人结下了仇?覃阿姨说,具体有没有仇人,我倒不清楚,可是他们做那个生意,本身就是容易结仇的。喻方北说他们不是卖手机吗,怎么容易结仇?覃阿姨说,他们卖的是二手货,你知道那些二手货是从哪里来的?喻方北说不是向坤从沐川进过去的吗?这倒没错,覃阿姨说,但他是从哪些人手里进的?是从抢匪手里!要不然,一部新崭崭的手机,向坤能够一两百块钱就拿到手吗?喻方北的身体里窜出一股凉气,他说向坤知不知道给他提供货源的是些什么人?覃阿姨站起来,给喻方北倒了杯开水,又扯下搭在铁丝绳上的帕子,擦了擦被肥胖逼出来的汗水说,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开始可能不知道,后来肯定是知道了。在沐川,有好几个盗窃和抢劫手机的团伙,我们西北乡也有人入伙,向坤每次回来,都请那些人喝酒,到我这招待所都来喝过好几次。据我猜想,向坤可能是收货的时候把价压得太低……或者看到他发了财,有人就眼红了?我说不清。喻方北两只手握着盅子,像是试验他的指力能不能把盅子捏碎。
喻方北说,这些事,我从没听小凤说起过。
覃阿姨捋起一片拖到地上去的裙边,猛地扇到腿上说,小凤根本就不知道!进货的事全是向坤在办,小凤到沐川来,跟那些货主见不上面。我本来想把这事告诉小凤,可是向坤提早给我打了招呼,让我千万别给小凤透露半点风声。
沉默片刻,覃阿姨又说,小凤是个好女子啊,个性是强了点儿,可她为人正派,眼里容不得沙子,要喜欢一个人,也就巴心巴肠地喜欢;这不,她分明知道昨晚上来沐川有危险,可为了向坤,她还是来了。但是……但是……小凤长得那么漂亮,成都又有那么多好男人,她为啥偏偏就嫁给了一个农民?那任向坤不就是一个农民吗?
喻方北不想谈这事,他问覃阿姨认不认识任向坤的父母。
认识倒是认识的,覃阿姨说,不过你找他们没有用,他们已经断绝关系了,未必你不知道?喻方北说知道,但父母还是父母,儿女还是儿女。覃阿姨抿了抿饱满的嘴唇,那你就去看看吧,他们住在天生桥村,过黄桷树往西,大概有十五里地,我倒没去过,听向坤说不通车,只能走去。
喻方北站起身来,覃阿姨又交代说,先去派出所报案是正经,但是你不要说到我这里来过,特别不要说任向坤跟那帮抢匪到我这里喝过酒,我一家老小都在这里过日子,惹不起那伙人。
喻方北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