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瞎模样”，“棍棒底下出孝子”……在五大连池的财政宾馆里，细雨透窗，我从宿醉中被一丝凉浸浸的湿气唤醒过来，望着天已大亮的窗外，毫没来由地想起在故乡祖祖辈辈流传着的这几句话。我的父亲就是这几句话的忠实实践者，因此我的屁股和我手掌心，没少挨父亲的巴掌与烟锅头。
也许是对父亲如此教子的方式不满吧，我一改老辈人的习惯，在我的孩子成长的过程，就绝不对孩子动手动脚。过些日子，女儿辰旸就要赴美，到斯坦福大学读研，我和女儿辰旸，还有她母亲，吃罢晚饭，到小区不远处的曲江池快走锻炼，我无意挑唆她们娘俩儿的关系，只是觉得女儿即将远行，想和女儿开开玩笑，就走着给女儿说了。
我说：你小的时候，你妈可是没少打你。
女儿笑了笑，偏头看向她妈，也以玩笑的口气说：我妈是老虎。
接着我又说：爸可是从没打过你，而且连你个脑崩儿都没弹过。
女儿就也笑着偏过头来，依然玩笑地说：当然了，咱们邻家的女儿你也没打过。
她妈闻言，乐得几乎跌倒，蹲在地上，直夸她的女儿有才！夸过了女儿，还把她乐着嘲笑我了。说我卖乖碰着了钉子，碰出一头疙瘩了吧。
我能说什么呢，只有埋下头走路了。不过，我一点都不气恼，并且还开心着女儿的机智和善辩。这让我想起女儿一次收拾我的朋友穆涛的一件事。
那一次，我和穆涛从成都去九寨沟，上初中的女儿和穆涛的女儿，适逢假期，她俩相约，从西安也到了九寨沟。游览的时候，穆涛总要偷偷摸摸地抽一根烟，而景区的警示牌，明确规定：禁止吸烟。我的女儿想要穆涛遵守景区的规定，却碍于他是叔叔的面子，不好正面说他，就拉着穆涛说，叔叔，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穆涛是高兴的，就鼓励我女儿讲了。女儿就说，有个叔叔走夜，突然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一星火光，叔叔胆小，以为是什么鬼怪，弯腰捡起一个土块，朝着火光砸了去，火光闪了闪，挪了一个地方，依然明明灭灭着。叔叔就又弯腰捡起更大的一个土块，向火光砸了去。这时，火光划了一个弧，开口说话了：不就是拉个屎吗！你砸人家一个土块又一个土块……我去捂女儿的小嘴，是为叔叔的穆涛，愣了一阵神，接着便忍俊不禁地乐起来，表扬我的女儿故事讲得好，并且是，在后来的几日游览中，再没犯违禁抽烟的毛病。
要知道，我的女儿吴辰旸，并不是个多言多语的人。然而，但凡她要开口说什么，一开口又常语出惊人。那样的例子，太多太多，我不好去多抄袭，留着让女儿自己哪天去整理吧。
如此让人心疼的女儿，我咋能给她脸色看呢？但我挡不住她的妈妈，气躁的时候，免不了要对女儿动手动脚。我至今所能记得的，都是女儿不好好吃饭，让她妈妈追着她的小屁股，先是利诱，告诉女儿好好吃饭，吃饱饭了妈妈带你上公园，给你买花裙子，给你买糖糕……做母亲的把她能够想到的好去处和好东西，给女儿说上一遍又一遍，说妈妈不骗你，骗你妈妈是狗熊，可是不论她怎么利诱女儿，女儿就是不买她的账，闭着嘴不吃饭就是不吃饭。这让妈妈把女儿爱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好言变成了恶声，用威胁的方法来强迫女儿吃饭了。而女儿软的不从，硬的不惧，她妈妈就真的动起手脚来了，咬牙切齿的样子，我不在家的时候，不知怎么结果，如我在家，就偷躲开来，任她们娘俩儿相较量了。
女儿上学到二年级了，我出差了一段日子，回到家里，妻子有点神神秘秘，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拿给我一把棕笤帚，我不知其故，以为妻子是要我扫去身上出门在外的途尘，接过来就往单元门外走。妻子叫住我，让我看棕笤帚的木把儿。这有什么好看的呢？小小的一把棕笤帚，买回家里来好些年了，扫床除尘，已经很旧了。妻子让我看，我就瞥了一眼，只是这一眼，我即看见笤帚的木把儿上，有女儿写的一行字。
这行字是：不能用它打我！
女儿是用硬笔写上去的，她写得非常用力，一笔一划，就像是刀刻上去似的。我手拿棕笤帚，冲到妻子跟前，作势用笤帚的木把儿，在妻子的身上抡了一下。
我不知道，妻子可是感到棕笤帚把儿抡在身上的疼痛，总之，她从此再没对女儿动过手脚。锻炼回到家里，我把还在家里使用着的棕笤帚找出来，装进一口保鲜袋里，作为一件珍贵的藏品，保存了起来，我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把棕笤帚，作为一件家传的礼物，转送给我的女儿。
这个机会是女儿出国深造的那一天吗？我还确定不下来。
